乡土散文:最忆牛棚
最忆牛棚冬日暖
牛棚在村东头,坐北朝南,紧挨着生产队的库房,库房跟前是稻场。
德旺爷是牛倌,喂着生产队里的七八头牛。冬天太冷,德旺放心不下那些老伙计,就搬到牛棚和它们同住。他住的那间,就成了老少爷们的乐园。冬夜无事,老少爷们都喜欢聚在牛棚咵天。
牛棚外,刮着尖尖的寒风,飘洒着坚硬的雪籽,打得瓦片噼叭脆响。牛棚内,一盏马灯搁在短墙上,跳动的火苗散出幽幽的光。地上,用砖围成一方火塘,干牛粪烧得正旺,散发着热气,暖烘烘的,满室弥漫着淡淡的草木余香。
干牛粪,是夏天或者秋天时德旺爷晾晒的。彼时阳光朗照,牛棚外边,稻场边,总是摊晒着冒着热气的牛粪。几天的暴晒,厚湿的牛粪就变成了一张张干爽的薄饼,被整整齐齐地码在牛棚内。倘若阴雨天,牛棚的外墙上,库房的外墙上,常能见到一块块牛粪搭贴在墙面上,或为深褐色,或为浅碧色,或为淡黑色,参差不齐,错落有致,别有韵味,总能触发我们美妙的联想。很多的时候,我把墙上的牛粪看成是岁月绽开的花朵,或者是一朵朵栖息在墙上的云。
看到德旺爷在收取墙上的干牛粪,我们赶紧上前帮忙。徒手从墙上揭下干牛粪,也是一门技术活。也不知有什么窍门,德旺爷总能揭下完完整整的一块,像一件件精美的艺术品,散发着馨香,令人赏心悦目。而我们呢,心浮气躁,毛手毛脚,很难揭下一整块。即便静下心来,敛声屏息,小心翼翼,揭下囫囵一块也属不易。活干完了,手上衣上都濡沾了牛粪的气息,濯洗不褪,竟日不散,并不妨碍我们用手掰馍馍吃。
干牛粪静静地燃烧,轻烟袅袅,幽光灼灼,暖意融融。几头牛在短墙另一侧半卧着,闭着眼,只有嘴巴在蠕动,昏黄的光晕下,能瞧见它们嘴角泛出的几许白沫,偶尔也能听它们嘴巴发出的细微的吧唧声。
而短墙这边,十几老少爷们谈兴正浓。谈的国家大事也是道听途说,版本不同,引起争执,争得脸红脖子粗,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达成共识,一致同意明天问村小学的刘校长。村小学订有《人民日报》,由刘校长负责保管。刘校长有时也来牛棚,夹着把二胡,拿着几张报纸,端着一个大茶缸。他坐在方凳上读报给大家听,国内大事,世界风云,便由牛棚里的人带出去,传达到家家户户。
刘校长多才多艺,会唱京剧和楚剧,也会唱湖北大鼓。京剧唱的是样板戏,他边拉二胡边唱戏文。听得多了,我们也学会了几句,就跟着唱。有时也唱楚剧,不过不是样板戏,而是像什么《百日缘》《四下河南》《铡美案》之类。曾经,刘校长唱秦香莲,悲腔很好听,悲悲切切,惨惨戚戚,凄婉动人,听得我们泪水在眼眶里泛漾。而唱湖北大鼓,则是风趣幽默,大家趁机插科打诨,牛棚里快活盈天。刘校长乐得与大伙打成一片。
德旺爷是个老革命,据说当年给新四军五师的首长牵过马,中原突围时负伤后脱离队伍。要不然,现在大小也是县上的领导。我们爱听德旺爷讲打仗的故事,当年为摆脱追兵过襄河,他背了一袋子银元,到河心,人就往下沉,他扯开袋子,银元沉水底,人浮起来了,游到对岸。听完故事,我们惦记着银元,就追问德旺爷当年过河的地点。他挠挠脑勺,抽着烟袋,想了半天也想不起来。灯光下,德旺爷满脸胡茬,神情黯淡,显得那么苍老。
谈罢国家大事,娱乐一把之后,自然要扯到生产队的大事。公社修水库要派谁去,田里的麦苗什么时施肥,地里的萝卜能扯多少,年底结算谁家超支了,谁家结余又能分多少钱。各人心里自有一杆秤,也有一把算盘,总能算出个八九不离十。每当这时,我们总是听到唉声叹气,气氛有些沉闷。
不觉夜深,我们小孩子正昏昏欲睡,坐在火塘边打瞌睡。忽听得一阵哄然大笑,睁开眼,大人们笑得前仰后合。牛棚外,传来女人的呼喊声,断断续续,伴随一阵犬吠,不依不饶。有几个人起身往外走,恋恋不舍,留下的人就打趣,都是些赤裸裸的荤话。
德旺爷打了个长长的呵欠,说散了吧。打开门,外面一片银白,皓色盈野。走了一段路,我们回过头,看见牛棚窗户灯火已灭,不禁怅然。
多年以后,许多个冬天,我蜷缩在异乡温暖的被窝里,冥然之中,仿佛置身于故乡村头的暖融融的牛棚里,往事迷离,令人心飞神驰。
审阅:北斗
简评:牛棚冬日温暖又温馨,国家大事、乡村故事,回忆满满,那时的生活条件不好,但人们充满精气神,快乐也是发自内心的。冬日农村,作者选取一座牛棚下笔,文字飘逸,诗情画意,读来很惬意。
终审:严景新
作者:艾雄超
编辑:卜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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