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每一个人都配拥有墓志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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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
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北岛《回答》选句
1/
1976年的清明节前后，诗人北岛写了这首具有里程碑意义的现代诗歌，堪称朦胧诗派象征之作。那时，诗人27岁，刚好是苏洵“始发愤读书籍”的年龄。敢于面对那个错乱而残酷的现实，敢于用自己的眼睛洞察人间丑恶，敢于用自己的思想彰显悲天悯人的情怀，敢于用自己的笔和声音为真实真相而呐喊……这需要巨大的正义、善意和勇气。
人类历史，可以说一直是卑鄙与高尚两种人胶着、争斗、此起彼伏、此消彼长的历史。透过漫漫历史烟云，我们又如何断定到底谁卑鄙谁又高尚呢？胜者王侯败者贼，每一个胜者都会把自身的卑鄙标榜为高尚，古代现代都不会有任何不同。
大多时候，越是掌握话语权的，往往越是行事更加卑鄙的人。因此，这个人世才充满凶险和伪善。
当卑鄙穿上高尚的盛装，又有多少人能一眼洞穿真相？
2/
多年前，读北岛这首诗，被真切的打动，尤其见到“墓志铭”三个字，才刹那间明白，死后配有墓志铭的人并不多，因为真正高尚的人太少了。
不知道那时候到底是怎样一种漫无边际的感触，就写下了下边这几段话。我从没有认为这些话也可以用“诗歌”两个字来称呼，我觉得，在真正的诗歌面前，这些幼稚、浅薄的记录，与真正的诗歌没有任何关联。我只是把这些文字叫做记录，跟我的其它任何形式的文字记录一样。
突然就想到这个词
窗外被玻璃反射那些光早已不见
前天昨天今天以及明天后天
与一生相比
都是一瞬间
一瞬间足以抵达终点
这一生目的很多
墓地唯一
可以是山坡
可以是沟壑
可以是天空
可以是江河
一棵树
一方石
一片云
一道堤
都可以是墓碑
碑文如何撰写
用多少汉字总结人生
高尚
卑鄙
遗憾
完美
都已无足轻重
——叶开《墓志铭》
多年过去，时过而境未迁。卑鄙的人依然畅行无阻，高尚的人依然长歌当哭。多少介于卑鄙与高尚之间的人，也依然如故，早已习惯了谎言和欺骗，面对愚弄与伪善，都变得麻木不堪。想一想，这才是真实的现实。
一觉醒来，不论是噩梦还是美梦，发现自己还依然躺在自家的床上，房子还在，家人还在，这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与幸福，还有什么可奢求的呢？
至于墓志铭，那又算一个什么鬼东西。
3/
贫不以污其夫之名，富不以为其子之累，
知力学可以显其门，而直道可以荣于世。
勉夫教子，底于光大。
寿不充德，福宜施于后嗣。
在眉山的三苏祠，给我最大震动的不是苏洵、苏轼、苏辙的声名，也不是他们恢弘气派底蕴厚重的故园，更不是那些班门弄斧的楹联和诗句，而是司马光写给程夫人的这篇墓志铭。
程夫人，是苏洵的妻子，苏轼、苏辙的母亲，同时也是苏轼、苏辙的启蒙老师。
说到底，程夫人才是三苏功成名就的奠基人。没有程夫人，就没有苏洵27岁的立志苦读，就没有苏轼、苏辙幼时的立志高远。
一个贤良睿智的母亲，福宜施于后嗣，何止三代。
4/
死亡，即使我置身你的怀抱，
我也不会屈服，不受宰制。
这是英国传奇女作家弗尼吉亚·伍尔芙小说《海浪》的结尾，也成为她自己的墓志铭。她最后投河自杀，这小说的结尾竟然成为谶语。
我不知道伍尔芙为什么会如此结束自己的生命，显然，她的行为逆转了她语言所传达的精神。难道，她在验证这个结局吗？
当生命失去原本的载体，生命就已经失去所有意义。死前一直受精神病折磨的伍尔芙，在预感病痛再一次复发之前，选择了义无反顾的离开。对此，我一点也不认为她丧失理性，相反，我认为她这是一种超越常人的理性。
1915年伍尔芙一生中最严重的一次精神病发作，持续9个月。好在患病期间，她的丈夫对她体贴入微，使她深受感动，“要不是为了他的缘故，我早开枪自杀了。”
留下两封分别给丈夫和姐姐温妮莎的短信，用石头填满口袋，投入了位于罗德麦尔她家附近的欧塞河。那一年是1941年。
生的坦然，死的从容，我相信伍尔芙更多的是为了爱她的人，而不是为了她自己。对一个人而言，这难道不是真真切切的高尚吗？
一个高尚的人，她对死亡的认知又岂是卑鄙者所能理解的呢。
5/
我的心是朴素的，
我的心不占用土地。
这是诗人骆一禾墓碑上的字，是他自己的一句诗。
作为海子诗歌的阐释者，骆一禾懂海子，也懂诗歌，本身也是个真正的诗人。遗憾的是，这么好这么真的诗人，也英年早逝，死时仅仅28岁。
在这个死人的墓地比活人的房屋还昂贵的时代，诗人的墓志铭就像子弹，就像强弓发射出去的箭矢，一下洞穿我脆弱的神经。我没有眼泪，我也没有疼痛。
我的心早已麻木，我知道，在我死后那微末的骨灰必将无处寄存。也好，我虽不卑鄙，却异常卑微，我更无力为自己竖起墓碑。
在高尚的诗人墓前，我也同样没有泪水。
这些珍贵的高尚，让我俯下身去，我找不到同类。那么，还是让我在卑微的生前，去读读诗人的诗篇，去感受钟爱至今的汉字，和这些汉字被编钟一般敲击出的声音……
当你穿过古代的时候
你曾彻底不眠 直到天亮
当你被咒语贬抑的时候
你要置若罔闻
勿使你的见地委婉 更不要乘人之危
或迁怒于你的亲人
——骆一禾《蜜》选节
6/
我说我绝不卑鄙，我只是卑微，我也绝不卑贱，可是我知道我与高尚无关。
我不是一个称职的人，我只是以人的名义行走在永远没有目的地的路上，看过千山万水，看过都市繁华，我找不到一个人可以随心所欲的说话。
这是怎样一个世界，每一个人都好为人师，每一个人都号称饱学之士，每一个人都在标榜高尚，每一个人都在放声颂扬……我已经习惯一个人走在雾里走在雨中，我看不到我想看到的真相。
当太阳和月亮都戴上面具，当所有星星都披上伪装，哪里还能分得清故乡与异乡，哪里还分得清希望和绝望。
假如有一天我接近高尚，我的墓志铭也只要两个字：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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