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湘和许地山的书//陈子善

现代诗人、翻译家朱湘1933年12月5日在上海至南京的客轮上投江自尽，年仅29岁。他喜藏书，专门写过一篇《书》。但他殁后，藏书归于何处？我们以前一直不知道。日前见到一册英文版《希腊英雄传》卷三精装本，为伦敦J.M.DENT & SONS LTD.出版，“人人文库”丛书之409种。此书封二上方粘贴有一纸，将其视为别具一格的藏书票也未尝不可，纸上印有一则题为《追思》的英文短文，译成中文如下：

这是我所有收藏中的编号为第本的外文书，它是我以适中的价格从已故教授朱湘的遗孀那里买来的。朱湘教授于去年在长江跳江自杀。朱太太以三百美元价格将他的整套藏书转交给我保管。同时，她热切希望这些老旧但是珍贵的书籍交到一个可以信任的能与之有共鸣的人的手中，以此缅怀她不幸逝世的丈夫和一位诗人。洪振克（译音）1934年中秋节，长沙

这段话清楚地显示了这册《希腊英雄传》的来龙去脉。洪振克是何许样人？尚不清楚，但想必是一位爱书人，故能以高价（三百美元在当时不是小数目）购下朱湘的藏书。此书前环衬上有毛笔横书“希腊英雄传卷三”七个字，遒劲有力，疑为朱湘手笔。毛笔书名左侧又有竖写的“诗人朱湘遗书”七个钢笔字，当出自洪振克之手，也进一步确证此书原主人是朱湘。前环衬上又有编号“150”，难道此书为洪振克所购朱湘藏书之第150册？不管怎样，此书后来易主，1951年归了一个叫“张契”的人所有。再后来，此书经历就不可知了，直到这次奇迹般出现在上海。而朱湘其他藏书的下落，则更无人知晓。

再说文学研究会发起人之一、香港大学中文系教授许地山的书。许地山最后七年是在香港度过的，他1941年8月4日在香港逝世后，丰富的藏书大部分归了香港大学图书馆。日前又有幸得到一册英文《科学方法：自然法则的性质与效力探析》精装本，A.D.RITCHIE著，伦敦KEGAN PAUL，TRENCH，TRUBNER & CO.LTD.于1923年出版。此书扉页上有许地山的竖写钢笔签名：

许地山二十八年香港

扉页空白处正中又钤有一方圆形闲章“面壁斋”。“面壁斋”是许地山在香港的书斋名。据许地山夫人周俟松与杜汝淼合编的《许地山研究集》（1989年5月南京大学出版社版）可知，当时许地山家中悬挂的“面壁斋”横幅是大书法家沈尹默所书。

此书封二粘贴香港大学图书馆“明德格物”藏书票一枚，票上又有打字英文：“from the collection of Prof. Hsu Ti-shan”，可见此书是许地山捐赠港大图书馆的。不知为何后来流散出来，辗转多年之后，终于到了内陆一位爱书人手中。

朱湘所藏这本是史学书，许地山所藏这本是哲学书，或可见这两位中国现代文学青史留名的作家读书之广，视野之开阔。中国现代作家的藏书，保存得最好的是鲁迅，珍藏于国家图书馆和鲁迅博物馆等处，胡适留在大陆的旧藏大部分藏于中国社科院近代史研究所，巴金的藏书也分藏于国家图书馆和中国现代文学馆等处，新文学收藏大家唐弢的藏书则归了中国现代文学馆。但像许地山、朱湘这样的作家就没那么幸运，藏书早已星散。这当然不利于对这些作家的研究，但也无可奈何。作为后人，偶尔有机会过目，已属幸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