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珠初验虚轴意,阿安再起旧病沉
转眼又到周日,轩源的外地弟子林杰出差南城,这半日有闲空,于是大伙约在双沙岛练拳。
这一次来的人挺多,文哥,伟城,林杰,阿安,阿深,小明,并两个新学员都到了。
阿深一到,就与小珠推手。他最近感悟很多,想求证,所以特别积极。
后来强哥让小珠与林杰推手。林杰练过杨式、八极,身板结实,厚墩墩的,小珠在他面前,和一只小鸡差不多。
小珠不敢有别的念想,只能放松自己意想贴到林杰的中轴,林杰几次发发小珠,小珠稍离,尽量松开回身又再贴上他的中轴。林杰有点惊奇,说不错,很松呀。小珠自知只是找到一点小方法,只要对方一知道,就没别的了。
林杰兴致很高,在想办法,强哥在旁边提醒,他的悟性又好,很快就适应了,不让小珠贴上他,把小珠轻易对付了,他才满意。小珠这时才觉得在不知不觉中用了力,肩胯已有酸累的感觉了。
这当时小明与阿深已抱成一团,大家都不出力而引对方出力,缠来绕去,你仰我趴,两人衣服不时被拉高了揉皱了,旁观的人笑声一片。
阿安练完拳后,在静静地看他们玩。
阿安平时推手不多,多是阿深带他推,小珠也陪陪他练。这天因为林杰的到来,大家交流很热烈,时间过得真快,说结束就结束了。阿安没有怎么练习。
又过去一周,强哥伟城都有事不能出来,只有小珠,阿安,阿深这几个。
小珠先到,自己练趟拳。过了一会,阿安还是如平常的一身黑衣黑裤来到了。见小珠正在打拳,他缓缓走到边上的榕树下坐下来。
不一会,阿深到了,见状即上前关切地问他:“怎么了?累吗?这么快要坐了?”
阿安言语轻和:“没事,坐一下而已。”
“没事就一起打拳吧!”阿深说。
阿安便起身,俩人一起打趟拳。
小珠已打完了,在旁边看他们打。
阿安打得很安静,稳当。他的拳一上手,就有那种从容,似乎他天生就那么从容的,不急不燥。轩源怎么教,他就怎么练,拳架基本没有怎么改变过,强哥也很少要求他把拳打成什么样子,多是说说心意如何松,如何打开如何延展。慢慢的,他的拳有自己的风格品位,那不受干扰,独享其中的超然。就算集体打拳,他都是顺随着自己的节奏,他对拳已有自己的理解。强哥眼厉,少有入他眼的,却不吝赞扬阿安的行拳风格,要小珠多向他学。
这个群体因有他,如有定心针,更能安稳下心,静静地盘拳……
但自那天之后连续两个周日,阿安再没有出来参加集练了。小珠问阿深,阿深说他最近不太舒服,不想吃东西,身体很疲累,所以在家休息,几天都没有出来打拳了。
小珠感觉有点不好,当晚打电话问候一下。
“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彩铃响起来,阿安很快接通了,但是他的声音充满了疲惫。
小珠关切他的身体状况,但不能让他太费神,简单问候了一下,便收线。
两天后,阿深告诉小珠,阿安住院了。阿深去医院看过他,情况不容乐观,有腹积水,需要做手术。
没想到他的病情一下子到如此地步,小珠即打电话给阿安,问候他。
“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炊烟袅袅升起,隔江千万里,在瓶底书汉隶仿前朝的飘逸,就当我,为遇见你伏笔……”
熟悉的音乐铃声,响了好久没有人接,让小珠惴惴,还没接电话,是睡着了?检查中?有什么突发了?
等待变得漫长,似乎铃声就这样一直响下去……
将近断铃时,电话终于接通了,是阿安。小珠轻舒一口气:“阿安,你感觉怎样了?这么突然就要住院的?”
他的语气明显的疲惫,隔着手机都能听到他微微的喘息。但他还一如平时的淡定,平静说:“检查报告已出来了,情况不太好,要做手术。现在先吊针,什么时候做手术还未知。人觉得很累,不愿动……”
小珠:“既然现在这样了,就好好养着,听医生的话。有没有人陪你?”
他说:“有人陪,现在还不用麻烦人的……谢谢你这么有心。”
小珠:“牵挂的么,强哥、伟城师兄及我们,都牵挂你的,都希望你早日康复。”
“我这样子……”他轻轻的顿了一顿,再说:“认识了这么好的师兄弟……”没说下去。
他平抑的语气里,传来隐藏不了的微颤声底,小珠心一陡,眼热了,接他的话,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量却放轻放低地,切切地说:“大家走到一起,不容易啊……你要养好身体,再出来打拳……”嗓子一热,说不下去。
小珠转而说一些别的话,但担心忧心,总是在话题外隐隐作促。
阿安还是如往常那样,听着小珠说这段日子练拳的见闻,但隔着手机,能感觉到他的疲惫,他强打精神在支撑着,小珠便不说了,让他好好休息。
然后换衣服回小镇。
路上,一想到阿安,就不胜唏嘘。
他给小珠的印象,一直是轻轻的。
认识阿安有两年了,他们是同一批学108的。
阿安很少说话,学拳很认真。轩源格外关照他,教一会,就会过来轻轻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休息一会,不要太累,他便静静地坐在一边,休息一会又回来。
慢慢熟落了,才知他是阿深的堂兄,阿好嘻嘻哈哈地叫他“大哥”,他温和谦恭地不让叫。
之后小珠每次与他通电话约集练,话题愈说愈多。原来他可以很健谈的,但是更多的是小珠在说啊说,他让着小珠说,尽听着小珠说。小珠学拳的经历,学拳中遇到的师父师叔,与轩源师父的结缘,及一些拳的体会,感悟……在这一群师兄弟中,他倒是对小珠的情况比较了解的人。
但是他极少提到他的情况,他的家庭,他的身体,他的过去,他的现在……
一年前,他有点复发病状,住了一次院。
少了他的集练,总像少了点什么,熟悉了他的存在,一下子他没来,眼睛不自觉地会去找,在他常停留的地方,期待那瘦小身影的出现。
缺席了两三个月后的一天,他忽然出现了,小跑几步过来,精神不错,笑容可掬,似乎远行归队了。
可是人瘦得很厉害,就像风也能把他吹起。小珠问他怎么这么瘦了,他轻轻的说,住院做了个手术,再没有多说什么。
看他心情那么好,觉得他会都好起来的。眼见他人精神了,说话的声音也响亮了,精力也好了,还可以学推手了。
他的拳,很轻,一如他的人,轻轻地来,不着痕迹,倒是这样,叫人心里难忍。
原来,轻,也是一种重量,轻到拎不起来!
他,轻轻的来,轻轻的聆听,轻轻的叙说……现在,他说,他很累很累,拳也拿不起来了……
是不是,他最后,也轻轻的把他的门扉掩上?
“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月色被打捞起,晕开了结局,如传世的青花瓷自顾自美丽,你眼带笑意……”
这是属于阿安的歌。
回到店里,当晚,小珠上网查找一下阿安的病情资料……这是一场残酷的现实。
一条条相关信息撞入眼里,许多疑惑有了解释。但得到的解释不是释然,而是沉重,小珠终于意识到阿安的生命,在此刻,是那么的脆弱、飘摇,他面临的,将是巨大的海啸!
病程的每一阶段,资料上列得清清楚楚。残酷的是,眼睁睁地看着一个生命渐渐微弱,就像剧院终场,满堂的灯火一盏盏地熄灭……却无能为力!
小珠心里涌起无限的感伤,阿安独自一人承受着对生的渴望对死的挣扎,所有的安抚语言,都显得无力、苍白……
生命的尽头,会痛,他会很痛的!夜静人未静,这些强信息汇成一波又一波潮汐涌入小珠心海,一下子把她淹没,泪水从心里涌出来,无声地长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