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村庄
本文作者:高增标
一
“青山一排排呀,油菜花遍地开,骑着那牛儿慢慢走,夕阳头上戴。天上的云儿白呀,水里的鱼儿乖。牧笛吹到山那边,谁在把手拍?这里是我的家,这里有我的爱。爷爷说过的故事我会记下来。这里是我的家,这里有我的爱,外婆唱过的童谣我会把她唱到青山外。”
这首童谣是我五岁的孙子在江苏唱着通过视频传过来的,同岁的外孙女也很快学会了。动人的歌词,稚嫩的童声,深情优美的旋律,深深地震撼了我的心灵,把我也带回了那远逝的童年。
贫瘠的土地,闭塞的村庄,遮阴的桦树,光秃的山梁,零乱的房屋,干涸的河床。南山挡住了视野,北坡阻隔了交往。驼背的爷们赶着牛羊,赤脚的儿童满街疯逛。这就是我的家乡,生我养我的地方。
每夜的梦里我都在你身旁,后坡上滚石头险些砸了房,南山粱放牛大雨淋透衣裳。丢失的小妹让我泪滚两行,错过了好姻缘让我悔断了肠。多少熟悉的面容不用思量,多少往事像电影一样在脑海中播放。石碾石磨我常去赶驴帮忙。巨大的门栋石曾是我儿时的温床。灰菜籽、榆钱钱那是我童年香甜的干粮。忘记了吃饭也要玩打冈、丢手绢、捉迷藏。闹嚷嚷,那一定是老鹰抓小鸡,要不就是狼叼羊。就像那一群没笼缰的小野马,不管黑灯瞎火,不顾天寒地冻。冰天雪地也是我们欢乐的天堂。虽然什么也没有,可什么也不愁。无忧无虑的冬夏春秋,天天一个样。淘气捣蛋惹妈瞪眼惹大骂,屡教不改的小顽童何时能长大?
母亲在老家时的照片
不知不觉已成人,可童心从未泯灭。也曾驾着马车在红旗公路(红召至旗下营公路的简称)上扬鞭歌唱,三天的路程两天赶一趟。也曾赶着牲畜从南山转至北梁,牲畜也有名字,叫得挺形象。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到谁家也能吃能喝还有热炕。
家乡啊家乡,你虽穷,可也是我曾经欢乐的海洋。每个人的衣包子都在门后底埋藏。换牙时总把上牙埋土里,下牙扔在房顶上。这就是我们的根,叶落归根的地方。家乡啊家乡,多少年了,你始终没有改变那穷模样。
二
走出大山,是多少长辈的期望。走出大山,是多少青年人的荣光。走出大山的人,为少年树立了榜样。走出大山的人,端起了铁饭碗,实现了祖辈的梦想。有多少好姑娘,为走出大山,牺牲了爱情,如今不知过得怎么样?谁都想走出大山,看那外面精彩的世界,都想出去闯一闯。
改革开放,眼前一亮。谁都能走出大山,再也没有人阻挡。趁此大好时光,为挣钱,年轻人把土地撂荒,卖了耕畜,扔下锄头,进城当小工,也有学泥瓦匠。就像一颗颗沙粒,散落在每个城市、城市的每个地方,为老板打工两头不见日东奔西忙。挣不了多少钱,满身是泥浆。庄户人变成个农民工,租住在小南房。老弱年迈的父母留守在故乡。空房无人住,蒿草漫过墙。没有生气,没有希望。农村呈现出破败的景象。盼春节,回村看爹娘。穿上仅有的一身新衣裳,牛奶提上一箱箱,皆大欢喜聚一堂,驴粪蛋蛋表面光。
春风吹进了山村,阳光照亮了山岗。党的好政策给留守的村民带来了希望。易地整体搬迁、扶贫工作有榜样。既然进了城,把零乱的村庄都腾光。政府来投资,楼房建起一幢幢。既恢复生态青山绿水,又让农民高高兴兴住楼房。这样的好政策,从来也没敢想。赶快行动吧,有福的人才能赶上这好时光。几夜睡不着,兴奋的大爷和大娘。到城里住,庄户人的东西啥也用不上,忍痛舍弃了一辈子辛苦攒下的家当。
异地搬迁扶贫的新楼
拆迁工作进行得很紧张,推土机隆隆作响。看着曾经温暖的家,看着曾经用汗水盖起的房,如今要铲平,我禁不住热泪盈眶。
永别了老屋,再见了故乡,爷爷在屋后种下的老榆树,我用手机照张相。
负责拆迁的总指挥说,我们的住宅是个好地方,能出人才,人丁也兴旺。听我大说,我爷爷的爷爷传下话,不管走到哪里,最好的风水是善良。
三
摆上个小方桌,我跪在院中央,供上五个有红点儿的点心,插上三柱香,一杯老酒再满上,没有烟花放,不用鞭炮响,点着那黄表纸,虔诚地再敬一次神灵吧。一敬天和地,再敬祖宗和爹娘,敬一敬门神灶神老龙王。谢谢神灵保佑我们祖祖辈辈安居乐业,个个都健康。今后不管走到哪里请您给降吉祥,永远降吉祥!我明知这是虚无飘渺,但也不能装模作样。这古老的民俗,敬畏天地,虽有愚昧却也善良,这并非迷信,因为它寄托着希望。都是党的好政策,老百姓才脱贫沾了光。
故土难离,难离的故乡。父辈的血汗浸透着一坯一瓦,还有那低矮的石头院墙。告别了七、八个人的大炕,告别了炒面糊糊拌拌汤,告别了后坡与大南梁,告别了摇辘轳挑水,那井水又甜又凉。贱卖了马牛羊,扔掉了锄头镰刀和犁杖。再也听不到鸡鸣犬吠马蹄儿响,再也看不见那炊烟袅袅随风飘荡。没有走西口的悲壮,没有闯关东的牺惶。高兴的人们含着泪,终于走出了大山,住进了楼房。“我的心充满惆怅,不为那弯弯的月亮,只为那古老的村庄,消失在遥远的地方。”割不断的乡愁,说不出是悲是喜,忍不住泪眼汪汪。
山坡上有我大放牛时踩出的小路,田地里我妈挖苦菜把腰弯下。水井上光溜溜的辘轳把把百年沧桑诉说。大南梁上的白桦树啊,你再也闻不到炊烟味儿会不会寂寞?后坡上再没有小姑娘去放羔羊。可怜的小猫小狗谁去喂养?燕子归来时,巢窠筑在哪个屋檐下?满山坡的油苹苹、面果果、山葡萄呀,地圪塄上的酸柳柳呀,吃也吃不够。南山坡底的一洼泉水,饮过多少马牛羊。甜苣苦苣菇菇英啊,度过多少年饥荒,黄花菜、烧蘑菇吃得人满嘴香。
故乡啊故乡,我梦中的故乡,曾经厌恶的大山,忽然间变得那么慈祥,那么令人向往。逢年过节,我们该去何方?
永别了,老屋。再见了,故乡。多少年后我们再回来看你,你会变成啥模样?
不会让我失望,不会让我悲伤,你一定会小树长高,苍山更翠。绿荫成行花草旺,青山绿水俊俏相。
怀念她,是因为土生土长;
怀念她,是因为在这里有过欢乐也受过伤;
怀念她,是因为汗水和泪水曾在这里流淌;
怀念她,是希望她的未来变得辉煌!
文中图片由作者提供
该文作者乌兰察市卓资县红召乡前营子村人,曾就读于察右中旗大滩中学。
【本期幕后】
策划:敏敏
编辑:敏敏
校对:图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