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宁普林:上广西/十一、北京的儿媳(总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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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普林,1941年生,湖南邵东人。从事教育、文化工作十年,交通管理工作二十五年。自幼酷爱文学,博览群书,精通诗词歌赋,擅长故事小说。数十年来各类作品纷纷靓丽于各级报刊、杂志。著有《三余拾碎》、《鹧鸪声声》、《鬼侠》、《申真人传奇》、《上广西》等。是邵东远近闻名的传奇小说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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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北京的儿媳(总25)

羊四娘已六十多了,她的妇联主任好不容易才找到接班人,现在只当书记,担子轻松多了,无事时他常常想起自己是最幸福的人,也是最苦的人。最使她痛苦的、刻骨铭心的是解放前、羊四球死后那几年,现在想起来不知是怎么过来的。羊四球死后,她带着羊如君、羊如臣两个未成年的孩子,自己家里无田,靠作佃田为生,财主见羊四球已死,要抽回佃田,她带着儿子上门求情,并保证不少租谷,都没有留住。在羊顺天家做零工,受尽了欺辱磨折。开口骂她'扫把星’,谁沾上谁倒霉,出嫁前克死了父母,出嫁后克死了公婆,丈夫,……院子里的人相见无笑脸,再苦再累无人怜惜,无人伸出援手。她只得开山作土,种些红薯蔬菜,打野菜充饥,捞鱼打虾换米换薯渣子度日,硬是个人苦撑。幸好如君懂事,带着弟弟,还帮着做家务。每天吃的是早晨“莲子熬汤”(稀饭)中午“芝麻烙糖”(不是薯渣子就是萝卜叶子或“土斋公”即野菜拌饭)晚上“三打三吹”(每人吃一个煨红薯。)过年无钱买肉,就杀只鸡吃,如君大一点后,带着弟弟在晒溪河里捞些小鱼细虾,算是家中最好的荤菜。衣服靠自己纺棉花,织出又厚又粗的白棉布,在山上摘些黄珠子,煮成黄色,或摘些蓝淀叶,煮成蓝色。一身衣服新三年、旧三年、补补烂烂还要穿三年。皇天不负苦心人,自古茅庐出公卿!幸好如君争气,当上了将军,羊四娘才成了最风光的人。

羊四娘对孩子的孝顺非常满意,见人就夸:“我如君当官不忘本,是个好崽。”但到了夜里想孩子,想儿媳、孙子,想得睡不着,半夜起来看儿子、儿媳、孙子的照片,还将儿子一家的合照放大挂在堂屋里。照片看腻了,一定要儿媳和孙子回来一趟,于是喊来村长的父亲牛鸿帮她写信给儿子。牛鸿已近古稀,满头白发,精神矍铄,步履雄健。是当地的“老八股”。进屋就说:“羊四娘,是不是又要我来写信呀?”

羊四娘说:“是啊,是啊,你是我们晒溪的孔夫子嘛!请坐请坐。”说着递过茶来。

牛鸿说:“羊四娘,你可知读书须用意,一字值千金呀!”

羊四娘说:“你睁眼看清楚,如君帮我把地铺上瓷砖,就是糍粑落地都沾不上灰了。”

牛鸿说:“我眼睛还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只是我的右手不太舒服,写字不太方便,等几天再写行不行?”

羊四娘说:“我看你不是右手不舒服,而是口不舒服,灌几勺马尿就好了。”

牛鸿说:“我早就知道羊四娘富贵不忘穷兄弟,十里八村的人都知道你羊四娘慈悲为怀,常解贫济困,乐善好施,大家都说你是活菩萨呀!”

羊四娘说:“老八股,我羊四娘是浆刷子刷出来的么?若没有我如君,你会瞧得起我这老婆子?”

牛鸿说:“羊四娘,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我们相处几十年了,我牛鸿是势力眼?瞧不起过谁?当初是我瞧不起你,还是你……”

羊四娘知道又勾起了他的旧情,于是就打断了他的话说:“好啦,好啦,你也不是那种人,我也不是那种人,开个玩笑,言归正传,我想儿子、孙子,夜里想得睡不着,请你帮我写封信给儿子,如果他回不成,让媳妇和孙子回来一趟。”

牛鸿说:“我怎么写,要想他们回得快,就写你得了相思病,已卧床不起,气息奄奄了。”

羊四娘骂道:“你个老不死的扒灰老子!就说我想儿子孙子,想得睡不着、吃不香,要他们立即回来就行了。”

牛鸿说:“好,我知道了。”说完就铺纸挥毫,顷刻就写好了。念道:

如君我儿

见信如见面,为母日夜思念你们,夜不能寐,食不甘味,你身在国家,忠孝难以两全,母不怪你,今年暑假,务必请媳妇孙子回来一趟,为母在日不多了,让我见上一面,死亦能够闭目了。如君,母不谈百善孝为先,临死之人,要求见上儿孙一面,不为过份。你亦为人之父,思儿之心人皆有之,你是有名的孝子,我们晒溪人人皆知,为母这点小小要求,你一定要答应。我在晒溪河边等待。祝你全家安康!

                                                母、苟氏

1989年6月5日

羊四娘听后说:“写得好,写得好!”

牛鸿又帮她写好信封,把信封好。

羊四娘说:“辛苦了,吃了晌饭走?”

牛鸿说:“我走了,瓜田李下,自避嫌疑,你这门前是非多!”

羊四娘说:“老不正经,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怎么还不死!”

牛鸿说:“你不死我怎么能死?我到阴间无伴呀!”

羊四娘说:“拿着,喝醉去找媳妇鬼混,快滚!”下了逐客令,将一瓶“双勾”递了过去。

牛鸿说:“东边太阳西边雨,道是无晴还有晴!谢谢了。”高兴而去。羊四娘笑脸相送。

牛鸿的老伴死了二十多年,曾想与羊四娘结为老伴,两人都有此意。但羊四娘觉得儿子是大官,有损儿子的面子,强压心中的感情,没有与牛鸿结婚。

羊四娘二十多岁守寡,四十多年了,总想着自己的儿子当了大官,处处要为儿子争面子。但对儿子的秘密工作,不能与家人见面,也产生过怀疑,请八字先生算了几次命,说法不一。唯独苟家跛子“少苟神仙”说如君早就没人了。令羊四娘哭过不少。但她又想,若儿子死了,这每月的钱难道是儿媳寄的?天下竟有这样的好媳妇?直至如君寄回了全家合影,才相信儿子确实在北京,才确信儿子是保密工作而不能回家。晒溪人知道后,都来看照片,见羊如君穿着将军服,有的说是军长,有的说是将军,羊四娘心里乐开了花。八零年晒溪村要建水电站,当时村里经济困难,一时又贷不到款。羊四娘平时省吃俭用,把儿子寄回的钱多半存在银行,见村里发电少钱,就慷慨解囊,将存下的一万五千元全部捐出来。她对村里人说,是她去了信给儿子,是如君捐的。故而晒溪人都记着如君的好处,电站就取名“如君电站”。

一天,突然来了三辆小车,进了晒溪镇政府,折转来又进了羊家大院,停在禾场坪里。晒溪镇党委刘书记下车就喊羊四娘。羊四娘出来,见刘书记领着一个妇女、一个男孩、一个女孩,还有三个干部,都不认识。那妇女见面就喊:“妈,您好吗?”两个小孩也喊:“奶奶,您好吗?”

这突如其来的喊声令羊四娘懵头转向,不知如何是好。

刘书记说:“四奶,这是北京来的,您的儿媳和孙子呀!”

羊四娘闻言双泪齐流,说:“哎呀,我的儿啊!”抱住了孙女说,“总算把你们盼来了。”放下孙女,又捧着孙子的脸,说:“像,像,像他爸小时候。”

刘书记说:“大家坐!”羊四娘这才忙搬凳子。

那媳妇说:“妈,您老坐,让我来吧。”

羊四娘说:“孩子,你辛苦了,你请坐,我来烧开水。”

刘书记说:“四奶,您不用忙了,您请坐,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县武装部高部长。”

羊四娘说:“高部长我认识,你辛苦了。”

“这位是昭州县党委黎书记。”

羊四娘说:“哎呀,黎书记,对我如此关心,叫我怎么感谢你。”

“这一位是县委苟副书记,您应该认识。”

羊四娘说:“哦!苟来红的少爷,哎呀,我老婆子瞎了眼,刘书记不介绍我倒认不出来了。你是我晒溪人的骄傲。”

大家都坐下了,只有两个孩子在看那张放大的彩色照片。这时,羊四娘才仔细地看一下自己的儿媳,她生得眉清目秀,高鼻梁、大眼睛、小嘴唇,戴着耳环,烫着短发,上身穿一件宽领短袖衬衣,下身穿条百褶蓝花裙,那清秀的长腿,穿一条肉色袜裤,配一双水晶似的高跟凉鞋。有一米七的个头,看不出她的年龄,好像是才出嫁不久的新媳妇。

那媳妇说:“俐俐,军军,去把那些东西拿来。”于是两个孩子出去了,接着两个小孩和司机把东西搬来了,一共四个包。

那媳妇说:“妈,这是我们的一点点小礼物,一包衣服,一包点心。”

高部长说:“这一包是武装部的一点点意思。”

苟副书记说:“四奶,这是县政府的一点心意。请您老把东西收好。”

羊四娘说:“哎呀,来了还买这么多东西,叫我老婆子怎么感谢你们!”

刘书记说:“您家房子住不下,您准备一下,一家四口都到镇上住几天,陪您说说话,陪儿媳、孙子看看晒溪水库的风景,看看如君将军援建的水电站。在镇上多玩几天。”

嫂子说:“您老愿意的话,就一起到北京去,一家团圆,在北京过老。”

羊四娘说:“我快七十了,还把骨头送到外乡去?”口是这么说,心里恨不得立刻飞到孩子身边。

苟副书记说:“那有什么关系,何处黄土不埋人?”

羊四娘说:“北京把死人都烧了,我好害怕.,又听说北方没饭吃,尽吃馒头,那日子怎么过。”

刘书记说:“大娘,现在到处都有大米饭吃,北京难得去一趟,如果住不习惯,玩一会再回来就是,您做好准备,现在就去镇上。”

羊四娘高兴地说:“我就这样去?刚才你们突然来,我一身好脏,衣服都来不及换,我去换换。”说着起身进入房中。

那媳妇提了包跟着进去说:“妈,试试我帮您买的衣服。”

一会儿,两婆媳从房里出来,羊四娘面貌焕然一新。尤其是媳妇对她特别亲切,帮她换衣服,帮她梳头发,心中有说不出的高兴。她说:“我喜昏了头啦,家中有花生、瓜子,都忘记拿了,就这么空坐一下就走了?”

苟副书记说:“您老别客气,留着侄儿下次回来吃,今天不空,我们马上要回县里去,现在就上车吧。”于是一起上了车,三辆小车直开到晒溪镇政府。接着将她们一家送进晒溪饭店,县领导吃了中饭就走了。

当天下午,晒溪村的领导来到晒溪饭店,挤满了一屋,四娘的孙子孙女给每人倒了茶。羊四奶满心欢喜,对来者一一介绍。

羊四娘说:“这是村长。”

媳妇说:“哦,牛村长,妈在信中常说你为村上做了好多好事,对她老特别关心。”

牛村长说:“四娘最关心村上的事,常解贫济困,自己劳动,自食其力,你寄给她的钱,大多做了好事。比起四娘来,我们差远了。”

羊四娘说:“这是村妇联主任。”

那媳妇说:“哦,我知道了,叫石竹桃,你这名字好有趣,妈在信里常说你天天帮她做事,天天登门问候。叫我怎么感谢你。”

石竹桃说:“哪里,我没做什么,就是做点小事也是应该的,四奶待我太好了,她还是我的大媒人呢!”

羊四娘指着牛鸿说:“这是我村的'老八股’,牛鸿先生。”

那媳妇说:“我知道了,妈的信全是您写的,四十年来,您老帮我妈写了四百多封信了,您老书法艺术精湛,词藻颇丰,语言精练感人,我们将信全部保存下来了。那是母子深情的结晶,也是您老的艺术瑰宝。”

牛鸿说:“嫂子过奖了,我那文字和语言都是难登大雅的。”

那媳妇说:“你老太谦虚了,尤其是我妈遇难含冤时,是您老帮她写信给中央,每次还寄给如君一份,我都看了,要是没有您老的帮助,妈那能升冤,那能成为改革先锋。”

老八股说:“那是四娘的眼光看得远,邓小平同志慧眼识精英。我有什么功劳。”

儿媳说:“妈,村上的王书记怎么没有来?”

村长说:“他已经下了,现在的书记是你妈呀,就是因为他与你妈作对,使你妈受的冤。”

媳妇说:“妈,您当书记啦,怎么不告诉我们,让我们高兴高兴。”

羊四娘说:“有什么高兴的,妈有什么能耐当书记,还不是他们抬的杠,工作也全靠他们来做。”

牛如仕说:“四娘太谦虚了,没有你的远见,晒溪那能成为经济建设的'领头羊’。”

一一介绍完后,那媳妇说:“各位领导,我和如君不在家,四十年来,我妈全靠大家照顾,我在这里表示衷心的感谢,我们远离家乡,如君又干着国家的保密工作,无法回家,没有尽到孝心,深表歉意。我这次接妈到北京去,慢慢来补偿。为了表示对大家的敬意和感谢,请大家赏个脸,喝杯淡酒。”

于是大家入席,村上和镇里的干部欢聚一堂,一共四桌,主宾相互敬酒,相互祝贺,热闹非凡。

席间镇党委书记刘继群站起来说:“今天是个大喜日子,四奶盼望四十多年的愿望终于实现了,儿媳孙子来接她老人家去北京养老,这也是将军实现忠孝两全的真切愿望,为我们树立了光辉榜样。我对将军夫妇至忠至孝、克己为公、支援家乡社会主义建设的精神非常敬佩!在这里我借花献佛,敬嫂子一杯,祝你全家幸福,身体健康!万事胜意!祝四奶健康长寿!干!”

村长牛如仕也站起来说:“四奶自解放以来,任村妇联主任三十多年,现在又担着书记重担,艰苦奋斗,自食其力,克己奉公,将军每月寄给她的钱都接济了村上的五保户、困难户和支援公益事业,是我县的优秀党员,湖南省的劳动模范,经济建设的改革先锋,为村上为国家做出了巨大的贡献,是我们村的顶梁柱,明天要去北京了,我实在舍不得,希望您老多来信指导村上的工作。我也借花献佛,祝您老生活愉快,健康长寿!祝您全家幸福安康!干!”

羊波、老八股、老庚等也表达了难舍难分绵绵之情和深切的感恩之意。宴席在热情洋溢的热闹气氛中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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