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嵩焘:中国首位驻外大使差点被开棺戮尸

郭嵩焘:文章千古事,忠孝一生心

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和张之洞被称为“大清中兴四大名臣”,现在以四人为主题的电视剧有不少,但无论在哪部电视剧中,都会有一个共同的身影出现,他的名字叫郭嵩焘。

如同身影一样,郭嵩焘同这四位大名人似乎是形影相随,其他不说,就说这湘军,都知道是曾国藩一手创办,但,又有谁知道,他是在郭嵩焘的一再劝说下,方才开始募众建军;而郭嵩焘当时就为其主要幕僚,很多大政方略都出自郭嵩焘,可以说,没有郭嵩焘就没有湘军。

他是我国第一任外交官,第一位驻外大使,也是第一个深刻了解西方世界的中国人,无疑也是第一位吃螃蟹之人,尽管吃这螃蟹是机遇,但,这螃蟹的美味却是他第一个告诉了国人,他也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出乎其类,拔乎其萃,不容于尧舜之世;

未能事人,焉能事鬼,何必去父母之邦。

这是他出国任职之时,湘系名士,《湘军志》作者王闿运写的对联,其中讥讽之意谁都能一眼看出,尚未出行便非议汹汹,在当时看来,只有卖国贼才会去当那驻英国大使。

郭嵩焘,字筠仙,号玉池山农,湖南湘阴人。道光年进士,曾为曾国藩幕僚,历任苏松粮储道及两淮盐运使,旋迁广东巡抚;罢官回籍后,在长沙的书院讲学,光绪元年进总理衙门,不久出任驻英公使,又兼任驻法使臣,后迫于压力称病辞归,73岁时病逝。

他的名字颇有讲究,嵩者,山上之山头也,如喜马拉雅山之珠穆朗玛峰;焘者,极寿也,由寿加四点而成,亦为长明不熄之灯也,又喻光照四方,造福民众之意,可见,家中对他是寄予了深厚之希望。

他是富家出身,是一个既经商又读书的家庭,他18岁考中秀才,接着便进著名的岳麓书院读书,在此与曾国藩相识并成为挚友;接着他22岁考中举人,但在考进士时小遇挫折,多次参考后,29岁的他终于高中进士,步入仕途。

郭嵩焘很早便显得有些与众不同,他并无一般士大夫那般地传统,思想颇为前卫,早在很年青的时候他便公开说,“商贾可与士大夫并重”,当然,这同他家本身就经商有关,但这话在当时肯定是很奇葩的言论。

郭嵩焘向进士冲击之时,正值第一次鸦片战争爆发之际,他曾在浙江学政处当幕僚,而除广东外,江浙两地是战事最为激烈之地,陈化成战死吴淞,葛云飞定海殉国,裕谦投水自尽,海龄自焚火中,战争的结果以大清签订耻辱的《南京条约》结束。

这次他为幕时间虽然不算长,但却耳闻目睹了战事的进程,他“亲见浙江海防之失”而痛心疾首,又深感素被国人视为“奇技淫巧”的科学技术打造的船坚炮利,是何如将天朝上国的大清精锐,如摧枯拉朽般打得毫无招架之功的。

可以说,正是在这一段时间中,他的思想已开始形成了偏离其传统的变化,向着魏源的“师夷长技以制夷”的方向转变。

作为一介书生,记得出身是最为重要之事,在他终于考上进士后,正要步入仕途时,值父母双亡,他按例丁忧回乡。

而这时,恰逢太平天国军兴,一路南下,犯长沙,克武昌,势不可挡,朝廷遂令各地兴办团练以拒,而亦是丁忧在籍的曾国藩对此却“数辞不允”,郭嵩焘数次登门,曾国藩终为所动,招其为幕僚,共建湘军。

他在湘军组建初期所作的贡献那是多多,他不仅是湘军的后勤保障,在募捐筹饷方面,直如汉刘邦之萧何,还亲自率军入赣,救江忠源部于困境;他提议编练水师,取得能与太平军相抗衡的实力,可以说,湘军能成为荡平太平天国主力之地位,郭嵩焘是居功至伟。

他同曾国藩是至交,但也许是其个性使然,他始终是游离于湘军的核心领导层之外,至少在对待洋人的问题,应该同曾国藩的见解有很大的分歧。

他与左宗棠亦是好友,二人还是儿女亲家,在朝廷当时要查办左宗棠之时,他让好友潘祖荫上疏皇帝为其辩解,奏折中说出了现在赞美左宗棠的一句名言,即:“天下不可一日无湖南,湖南不可一日无左宗棠”,正是这句话打动了咸丰帝,而这话正是郭嵩焘让潘祖荫特意写上去的。

郭嵩焘同洋人打交道的时间是很早的了,据他自己说是“年二十二,即办洋务”,他不像当时很多官僚“畏洋人如虎”,拒绝同其交往,郭嵩焘大有主动接近洋人的意思,他甚至公开宣称,大清朝与各国打了几十年交道,而无一人能真正了解洋人,当然,除他之外。

后来他离开了曾国藩北上,去翰林院任编修,深得当时的权臣肃顺赏识,并由其举荐,得咸丰帝数次召见并入值南书房,认定他是个文武全才之人,承诺曰:“南斋司笔墨事却无多,然所以命汝入南斋,却不在办笔墨,多读有用书,勉力为有用人,他日仍当出办军务。”

果然,不久后,他被派往天津前线协助僧格林沁办理军务,想那僧王爷乃八旗杠鼎之人,满蒙皇族第一勇士,如何能看得上这上方派下来的湘系文人,后被其弹劾而返京,受到降两级的处分。

三年后复出,授苏松粮储道,旋迁两淮盐运使,越年署理广东巡抚,为肃清残余的太平军及力保境内平安殚精竭虑;数年后,因与总督瑞麟不合被罢官回籍,遂在长沙开堂讲学,宣传其主张,为培养人才继续着自己的努力。

尽管早期有林则徐和魏源等人,开“放眼看世界”之风气,但相比较而言,郭嵩焘的着眼点是放在最根本之处,即首先要放弃盲目自大的观念,平等地看待洋人,既然现在以目前的实力挡不住外国势力的经商要求,那还不如打开国门,了解对方,学习其长项。

早在同僧格林沁共事他就曾上书朝廷,要求“疏通夷情”,中心内容是说要对“外夷”加强了解,不能盲目自大,提议办洋务学堂,使“转相传习”,他甚至提出要以“经世致用”的实学来代替八股取士,这些言论在当时无疑于一颗重磅炸弹,对大清朝野引起了极大的震动。

光绪元年,57岁的郭嵩焘再度出山,被授福建按察使,时值清政府筹议兴办洋务的方略,郭嵩焘慨然命笔,痛陈自己对时局的看法和应采取的对策,写下《条陈海防事宜》一疏上奏。

同当时的国人仅关注洋人的“船坚炮利”不同,郭嵩焘的眼界要高出了许多,他认为,只将西方的强盛归结于此是很错误的,这只是兵学"末技",是表象,只有学习西方的政治和经济,发展中国的工商业才是出路。

“窃以为中国与洋人交涉,当先究其国政军政之得失、商情之利病,而后可以师其用兵制器之方,以求积渐之功。”

这样的看法,是将自魏源提出“师夷之长以制夷”的观点,上升到更高的层次,即首先要学的是西方的政治与经济,潜台词当然是就对洋务派办实业,或购买坚船利炮以固国防的作法的提出了批评。

郭嵩焘的这篇奏折虽然没有对清廷起到多大的作用,但却使得当权者更加认识了他,至少觉得他是位懂得“夷情”的国内少有之人杰,于是,便授其为驻英大使,也使得他成为中国第一位驻外使节。

其实,他被授大使的内幕并不为现在的很多人所知,这其中应该是因一件很是耻辱的事而引起,这便是发生在云南的“马嘉理案”。

事件经过并不复杂,这马嘉理是英国一支武装“探险队”的翻译,在进入云南后,同边民发生争执,激起民变而被打死,后来英国借此要挟清政府订立了《烟台条约》。

这个案件在当时引起了很大的震动,因为英国要求中国派遣大员前往英国道歉,即所谓“通好谢罪”,并加授其为驻英使节,不幸,这个苦差事落到了郭嵩焘的头上。

自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后,外国公使在大炮的挟持下得以驻京,但清王朝却一直拒绝向对方派驻使节,这还是“天朝上国”的观念在作怪,统治者只习惯“四方来贺”,岂可派员去“属藩”当大使,这岂不是承认平等,意味着天朝在意念上的崩塌。

英国对此是极为不满,一直在找理由逼迫清政府派公使入驻,所以,他们抓住在那个时代很不起眼的一个“马嘉理案”不放,坚持清政府派钦差大臣到英国去“道歉”,而前去“道歉者”,就是实际意义上的驻英公使。

从中也可以看出,尽管国民在鸦片战争被洋人的枪炮打得昏天黑地,但数千年来形成的观念之顽固也坚如磐石,在人们的心中,那些人不是夷就是鬼,所谓“平等”,只存在于国民“杀富济贫”或“均贫富”的概念中。

郭嵩焘在一片地指责声中,无奈地踏上了去英国的旅程,那幅著名的讽刺对联,就是他的同乡王闿运在此时写就送他的,全国大概只有一个李鸿章为其撑腰,但根本也挡不住国人对他鄙视之情。

后来的他又兼任驻法国大使,在同这两个当时世界最先进的两个国家交往中,郭嵩焘更进一步地认识到自己国家落后的整体性,“其本在朝廷政教。”这在当时是石破天惊的骇人之论。

在大使任上,他处理了诸多棘手的外交事件,并还接待了中国第一批海军留学生,并结识了严复等一众杰出的人才;他在对外交往中,不卑不亢,进退有度,待人接物及处理外交事务俱合乎国际惯例,实为中国外交官的优秀典范。

他将自己的见闻和见解,写进了《使西纪程》一书中,但就是这本书,给他带来了灾难,刊印后在朝廷中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因为,他在书中不仅赞扬了洋人的政治制度,所采用的先进技术和使用的产品,更让人不能容忍的是,郭嵩焘居然还说,这些“夷狄”竟然也拥有“两千年文明”的光辉传承。

这旷古未闻之言论引来全国一片地谩骂,被国人视之为动摇国本,用夷变夏之论,甚至说他是“有二心于英国,想对英国称臣”,简直就是卖国贼一枚,“凡有血气者,无不切齿。”;而曾经给他鼓励的太后老佛爷,也不敢逆大势,遂作翻脸不认人状了。

最终,他以《使西纪程》招致满朝非议,不仅书版被毁,书遭禁,他本人亦被冠以卖国或辱国之罪,等待着朝廷严厉的处置。

为他伸张之人寥寥无几,仅如曾国藩、李鸿章、曾纪泽等区区几人,但这几人的声音很快便淹没在汹涌的骂声中,郭嵩焘在朝廷的暗示下,被迫递交了辞呈,黯然回国。

回国后的他便“懂事”的称病回乡,虽然他还顶着没有被撤职的官衔,但在众人眼中,他就是如“过街老鼠”般的卖国贼,在他回乡的必经之路上,四处贴有骂他标语和帖子,沿途官员没有了惯例的迎来送往,他在几乎将其骂杀的“千夫指”中回到了故乡。

眼前万事随云变,镜里衰颜借酒温;

身世苍茫成感喟,盛衰反复与谁论?

乡间野老,策杖独行,晚年的他,一直在家乡蛰居,虽依然关注国内外形势的发展,同李鸿章等人亦有书信往来,但总归是一闲居之人,往时朝廷重臣,今日乡居闲人,从一言九鼎到人微言轻,从众人敬仰钦羡到人人侧目怒向,郭嵩焘走过了一生中最为辛酸的时光。

其实,说良心话,这慈禧老佛爷还算是理解他的,当年曾纪泽曾当她的面替郭嵩焘鸣不平,她亦是认可郭嵩焘的忠心体国,于卖国毫不沾边,但,尽管她心知肚明,也无法捂住满朝口诛笔伐的声讨之势,不过,她还是顶住压力,没有行问罪加罚之事,只是将郭嵩焘闲置了起来。

既然老佛爷行如此之事,郭嵩焘在乡间虽内心苦闷,却也无人来烦他,而他从来也未曾认为自己的行为举止有何不妥之处,上对得起国家,下对得起生民,何罪之有?遂居家笔耕书田,坐案写事,留予后世。

无补清时,终老书丛原宿志;

偶谈瀛海,重摊诗卷纪前游。

郭嵩焘一直笔耕不辍,著作等身,即使被打压闲居,他依然故我,我手写我心,亲友都劝他少谈洋务,但他从不听劝,坚信只有学习洋人的长处,“诚得其道,则相辅以至富强,由此而保国千年可也。”并将自己有关洋务的论文编成《罪言存略》一书,自费出版。

傲慢疏慵不失真,尽留老态待传神。

流传百代千龄后,定识人间有此人。

世人欲杀定位才,迂拙频遭反噬来。

学问半通官半显,一生怀抱几曾开。

这是郭嵩焘临终前两年所写的一首《戏书小像》诗,最后一联是他为自己一生的写照,他一生光明磊落,正气凛然,宦途沉浮,早已将生死看淡,他初心不改,虽体弱多病,然只争朝夕,期以自己的著述来唤醒民智,早日实现我中华之强国梦。

在闲居的12年后,他顶着“汉奸”的骂名,在家乡闭上疲惫的眼睛,好友李鸿章上疏请为立传并请谥号,却被朝廷驳回,理由是“郭嵩焘出使外洋,所著的书籍,颇受外界争议,所以不为其追赠谥号。”

后来编撰的《清史稿》言:“中国遣使,始於光绪初。嵩焘首膺其选,论交涉独具远识”;官方对他的著作评价是,“出使西洋,所著书籍,颇滋物议”;而李鸿章对他更是赞赏有加,他认为“当世所识英豪,与洋务相近而知政体者,以筠仙为最。”

作为第一位以官身走进“夷邦”的中国人,在全国所有人都浑浑噩噩之时,成为“近代中国最孤独的醒者”;倘若他三缄其口,尸位素食,以上命为是,他会混得很好。

但偏偏他要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告诉国民,以唤醒民众改变观念,知耻而后勇为已任,这就注定了他悲剧的生命色彩。

从回乡时的冷遇到所乘船只被围堵,从满目的恶毒标语到《使西纪行》被焚毁;他家乡的乡试考生,在玉泉山集会声讨他,不仅烧毁了郭嵩焘出资修复的玉泉山上的唐代名刹上林寺,甚至曾商议捣毁他的家宅。

即便是在他去世后,时值八国联军侵华,又有人将愤怒发泄到他的身上,上奏朝廷要求开棺戮尸,以谢天下。

郭嵩焘墓

好在慈禧还算个明白人,没有让这幕惨剧发生;但是,他还是没有躲过厄运,在“火红的年代”,他的坟茔还是遭到破坏,棺木被做成了校门,墓庐砖块被用作了学校的围墙,尸骸被抛数日后,幸得一缪姓村民偷偷收敛,一存数十年而不为人言,直至重修墓地之时。

然而,正如他在那首《戏书小像》诗中所言,“流传百代千年后,定识人间有此人。”他在当时的社会,其学问大有“一览众山小”之势,不为人识也属正常,同那些封建士大夫趾高气扬,固步自封者相比,他不辍脚步,“谤毁遍天下,而吾心泰然”,其见识当是一骑绝尘,远超时代。

他是一位孤独的先行者,也是一位思想家,当年曾遭万人唾弃,而最终被人识得其价值,但他的一生却印证了一句话:“盖英雄之士,不可免于世,而可进于道。”

现在,郭公骸骨已重新入土安葬,他的陵墓也已整修一新,还被列为省级文物保护,“郭嵩焘思想研讨会”也在他的故乡召开,他在当时的许多真知灼见,也被更多的人所认识,郭公九泉有知,当瞑目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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