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三国孙吴政权(二):步骘与孙吴政权
一.浅谈临淮步氏家族
《三国志·吴书·步骘传》注引 《吴书》:“晋有大夫杨食采于步,后有步叔,与七十子师事仲尼。秦汉之际有为将军者,以功封淮阴侯,骘其族。”可以大致推测临淮淮阴步氏一族的起源,皆本于此,大致步氏一族是秦汉之际因为军功受封才居住此地的,而后代也定居在这里。但是这一家族具体的发展过程,却极少有记载。“世乱,避难江东,单身穷困”既然最早是受封在这里的,那么最早步氏在这里必然拥有一定的势力。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加上东汉末年中原的长期战乱,到了步骘这里已经家道中落了,在战火纷飞的中原已无立足之地了,所以才离开祖先的封地,独自一人到江南避难,贫穷无助。
二.浅谈步骘早期游历及文化性格
《三国志·步骘传》:世乱,避难江东,单身穷困,与广陵卫旌同年相善,俱以种瓜自给,昼勤四体,夜诵经传。
“赤乌九年,代陆逊为丞相,犹诲育门生,手不释书,被服居处有如儒生。
注引 《吴书》载: “骘博研道艺,靡不贯览,性宽雅沈深,能降志辱身。”
在一个战火纷飞的时代,白天在种瓜维持生计以外,在晚上还不忘诵读经传来提高自己的修养和知识水平,纵然生活困苦,但他依然能够保持士人的品格。后来官至丞相,但依然手不释书,可见步骘还是一副儒生风范,具有较高的文化素养。至于步骘渡江后的生活状况,有如下一段记载:
会稽焦征羌,郡之豪族,人客放纵。骘与 (卫) 旌求食其地,惧为所侵,乃共修刺奉瓜,以献征羌。征羌方在 内卧,驻之移时,旌欲委去,骘止之日:“本所以来,畏其强也 ;而今舍去,欲以为高,祗结怨耳。”良久,征羌开牖见之,身隐几坐帐中,设席致地 ,坐骘、旌 于牖外,旌愈耻之 ,骘辞色自若。征羌作食,身享大案,肴膳重沓,以小盘饭与骘、旌,惟菜茹而已。旌不能食,骘极饭致饱 乃 辞 出。旌怒 骘日: “何 能忍此?”骘日:“吾等贫贱,是以主人以贫贱遇之,固其宜也 ,当何所耻?”
焦征羌是会稽的豪族,但是并不具有什么文化素养,而且焦征羌的门客霸道无理。步骘与卫旌不得不“求食其地”,因此步骘渡江后的生活状况是显而易见的。步骘既得不到朝廷上有一定名望的人的保护,又不能得到当地豪族的尊重,只得一度成为别人的佃客。
由于求食于别人,食物也有了一定的来源之后步骘开始了与其他游士交往。与广陵卫旌“以同年相善”,“与琅邪诸葛瑾、彭城严峻俱游吴中,并著声名,为当时英俊”而这些人正是寓身于孙吴文士的重要代表人物,并且他们互相扶持,一直保持着良好的关系,恐怕也是和早年流寓的经历有关的。颍川周昭著书评论,引用了《论语》“‘恭而安,威而不猛’,丞相 (步骘) 履之矣。” 陈寿在 《三国志》传末有 “评”云:“诸葛瑾、步骘并以德度规检
见器当世”所谓 “。”德度规检”,正是指其品德与节操。由此可见,步骘作为流寓江东之儒学士人,在极端困难的处境中,依然保持着士人的风范和尊严,而这是非常不容易的。而焦征羌对步骘与卫旌的态度,我们不妨大胆猜测,江东这边的豪族对于外迁人士是非常抵触的。而步骘早年关系好的诸葛瑾,严峻,卫旌,无一不是外迁人士,这也就说明了,其实他们是站在了同一条道上。步骘拥有一种儒生风范,具有较高的文化素养,而吴地还真没有多少大儒,文化上是比较落后的,全是张昭,严峻这类人带动,吴四姓的顾雍师从蔡邕,但是只是学习书法,琴法,放在整个中原来说,还是水平一般的。而顾雍为吴四姓的代表人物,自然是代表着吴地文化水平的顶峰,其他人大部分并没有什么儒家的文化素养,所以对于来自中原的具有较高文化素养的步骘等人是极为需要的。
三.浅谈孙吴南土与步骘
步骘的生活境遇仕途与孙权主政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建安五年,孙策遇刺,孙策去世前曾让孙权注意“举贤任能”。孙策自献帝兴平末年渡江后,主要致力于军事征服,包括孙策遇刺的种种,也是因为孙家打击江东大族,并对江东本土人士采用“诛戮英豪”的方针,对流寓江东的人士也没有大力提携,因此导致了孙策去世时“宾旅寄寓之士以安危去就为意,未有君臣之固”的情形。之后孙权主政,孙权在张昭与周瑜的辅佐下“招延俊秀,聘求名士”,这个时候孙家自然是大力拉拢外来人员入仕,一来,外迁人士出于知遇之恩,一般来说只会忠于孙家;二来,本地豪族力量大,孙家尚且根基不稳,战乱给外迁人士提供了很好的机遇。而步骘就应该是在这一背景下进入孙权幕府的,所以孙权对于步骘,诸葛瑾这类外迁人士非常重用。 《傅子》载“及权继其业,有张子布以为腹心,有陆议、诸葛瑾、步骘以为股肱,有吕范、朱然以为爪牙,分任授职,乘间伺隙,兵不妄动,故战少败而江南安。”至于步骘之具体职务,本传载:“孙权为讨虏将军,召骘为主记,除海盐长,还辟车骑将军、东曹掾。”而在建安年间,步骘主要的军政业绩是初步平定交州。
岭南(辖境相当于今五岭以南的两广、海南岛及越南北 、中部地区),自古以来就是我国百越族居住地。然而因为它偏僻的地理位置,僻居南方一隅,并且有山岭等险要,故长期以来经济发展较黄河,长江流域有很大的差距,, 素有“蛮荒瘴疠” 、“化外绝域”之称。经过秦汉的经营,, 岭南地区社会经济的发展初见成效 ,但仍然明显落后于黄河和长江流域的发展水平。汉末,中原大乱,岭南也处于一片混乱状态。而东吴要想治理和开发岭南地区,就必须具备一定的前提条件。其中,东吴对岭南统治地位的确立(岭南归附后稳定局面的形成), 汉末三国时期因中原长期动乱北方人口的大量南迁,是这一时期东吴治理与开发岭南的两个最基本的条件 。
东吴岭南统治地位的确立
东吴政权立国于江东,而东吴要是想站稳脚跟,长治江南,就必须向西夺取荆州,向南夺取交州,否则单凭扬州一州是很难与其他势力对抗的。经历了赤壁之战,曹魏所属长江以南的荆州失地最终为孙吴所得,来自西面的忧虑基本解除 ,于是为了进一步巩固政权,南下攻取交州就成为了东吴的当务之急。
在岭南,交州刺史朱符因侵刻百姓过甚而为当地豪酋所杀, 此事遂成为汉末各方军阀争夺岭南统治权的契机。当时,北方曹操 、荆州刘表及江东孙权等都想为扩大地盘增强与对方抗衡的实力而争夺岭南。出身于苍梧广信官宦世家的士燮,近水楼台先得月,抢先占据了交州,而且自命为交趾太守,同时表自己的弟弟们分别为合浦、九真和南海三郡太守。于是岭南很快被士氏一族控制。但是孙,曹,刘早已对此地虎视眈眈,并不肯善罢甘休。曹操在朱符死后不久, 即派亲信张津出任交州刺史, 张津迷信道术,为其部将区景杀害。
刘表趁机派遣赖恭代张津为交州刺史,以吴巨为苍梧太守。但二人不协调,互相争夺,削弱了刘表在交州的势力。曹操则顺水推舟,任命士燮为绥南中郎将、董督七郡,领交趾太守,使其获得了合法控制交州的地位,以便与刘表势力相抗衡。由于岭南对东吴江左政权的安危存在着极大的祸福关系,因此,东吴在战略上收服岭南更为迫切 。因而就在曹、刘等势力先后插足岭南之际, 东吴也于建安十五年(210年)派步骘为交州刺史, 率兵夺取交州 。建安十五年,出领鄱阳太守。岁中,徒交州刺史、立武中郎将,领武射吏千人,便道南行。明年,追拜使持节、征南中郎将。刘表所置苍梧太守吴巨阴怀异心,外附内违。骘降意怀诱,请与相见,因斩徇之,威声大震。士燮兄弟,相率供命,南土之宾,自此始也。
这里概括地记述了步骘夺取交州的过程。根据有关记载,在这一过程中,步骘文武并用,加强对交州的控制。所谓武,就是对一些反抗势力予以坚决打击。《三国志集解》卷 52注引 《交广春秋》载步骘入交州,仅有将吏 400 人,苍梧太守吴巨 “拥众五千”,力量强大,骘 “以兵少,恐不存立”,巨有都督区景,步骘加以分化,并寻机将二人处死。又载:“骘杀吴巨,区景,使严舟船,合兵二万下取南海。苍梧人衡毅、钱博宿巨部伍,兴军逆骘于苍梧高要峡口,两军相逢,于是遂交战。毅与众投水,死者千有余人。”钱博逃亡,直至吕岱时归降。这样,步骘以少数兵力入岭南,经过艰苦的军事斗争,基本上控制了交州的局势。
另一方面,步骘也认识到,要长期稳固统治,仅依靠武力征服是难以实现的,必须利用当地大族特别是士氏的影响。《三国志·吴书-士燮传》载:
建安十五年,孙权遣步骘为交州刺史。骘到,燮兄弟奉承节度。而吴巨怀异心,骘斩之。权加燮为左将军。建安末年 ,燮遣子蕨入质 ,权以为武 昌太守,燮、壹诸子在 南者,皆拜中郎将。⋯⋯燮每遣使诣权,致杂香细葛,辄以千数,明珠、大贝、流离、翡翠、碡瑁、犀、象之珍,奇 物异果,蕉、邪、龙眼之属 ,无岁不至。壹时贡马凡数百匹。
权辄为书,厚加宠赐 ,以答慰之。士燮对孙权的归附,主要是步骘从中发挥了联络、沟通的作用。这样 ,自建安十五年至孙权黄武五年 (226) 的十多年时间里,步骘一直镇守交州,改变了岭南地区自汉末以来 的混乱局面。当然,与后来吕岱对交州的控制相比较而言,步骘的管理带有羁縻之道的性质 ,土燮家族享有“半自治”的特权。步骘这样做,不仅仅体现出其个人的从政态度,而主要反映出当时孙吴的国力及其相关政策。总的说来 ,步骘占有交州,是孙吴发展中的一件大事,他不仅拓展了孙吴的疆域,而且打通了孙吴通过海上丝绸之路联络南洋及其他地区的道路。后来吕岱不断派使节到东南亚地区,正是 出于这一目的。尽管这一业绩并非在步骘手中完成,但作为一个重要的环节,他的作用是不应忽视的。
四.浅谈步骘与孙吴宫廷乱象
自黄武年以来,孙权对于一些儒学士大夫在朝廷地位的上升感觉到担心。于是驱使一些奸佞小人进行政治干涉,仿制曹魏,行校事制度,对士大夫进行打击,以此来巩固自己的皇权。此状到黄龙,嘉禾年间越来越严重,以致丞相顾雍、上大将军陆逊、太常潘濬、大将军朱据等人都受到诬陷,并且一度实际上丧失了处理军政事务的权力
《吴书·顾雍传》载:“吕壹、秦博为中书,典校诸官府及州郡文书。壹等因此渐作威福,遂造作榷酤障管之利,举罪纠奸,纤介必闻,重以深案丑诬,毁短大臣,排陷无辜,雍等皆见举白,用被谴让。”吕壹等为小吏,之所以如此胡作非为,完全在于其背后有孙权作支撑。
关于吕壹的职务,三国志记载本就有许多方式:
校事吕壹《吴主传》
中书吕壹《步骘传》
校官《诸葛恪传》
典校吕壹《朱据传》
中书典校吕壹《陆逊传》
典校郎吕壹《是仪传》
典校事吕壹《建康实录》
中书郎吕壹《资治通鉴》(魏明帝景初二年九月条)
校曹《陆凯传》
孙权所置校事,其职务是典校诸官府及州郡文书 ,属中书,所以称为中书典校。典校郎,虽也 刺举群臣,名义上却是中书审查文书的郎官,与魏国校事应稍有不同。
而周兆望先生认为全称应为“中书典校郎”,都照顾了中书的“郎”而忽略了典校的“事” 。
而据吴简,全称实际应为“中书典校事”。
自孙权称帝以来,其便开始任用吕壹,秦博二人担任中书一职,名义上负责检阅官府文书,实际上是将此二人作为“政治警察”,大搞特务政治。众臣子不管有没有过失,必然遭到惩处。吕壹,秦博等人因此作威作福,开始大肆攫取水泽,林木,矿产,酒类专卖等国家财富,对待大臣却是对一点点小事也会深入调查,甚至刻意丑化,污蔑,上文也提及,连丞相顾雍都因此被孙权指责,丞相之位也摇摇晃晃。
除了顾雍一类的朝中重臣,这种没有根据的告发诬陷连地方的太守也没能避免,建安太守郑胄在郡内抓捕了吕壹家中犯法的宾客,吕壹公报私仇,向孙权诬陷郑胄,孙权听闻大怒,将郑胄召回询问,经过太常潘濬,中庶子陈表的仗义执言,郑胄才得以获救。吕壹“诬白故江夏太守刁嘉诽讪国政”,孙权将刁嘉下狱,并向百官验证诽谤之语。百官惧怕吕壹,只能违心承认,只有侍中是仪坚决表示没听说过此事,因此是仪也被牵连,接受审讯多日,但是是仪始终据实答问,孙权也因此不得不放弃审讯,释放了刁嘉。
说实在的,吕壹制造冤案完全是经孙权本人授意,孙吴群臣对此必然已经敢怒而不敢言,纵使战功赫赫的陆逊,在与太常潘濬谈论此事时也流泪悲伤,无可奈何。不过,朝中正直的大臣并没有放弃与吕壹抗争。骠骑将军步骘上书孙权,怒斥吕壹“吹毛求瑕,重岸深诬,辄欲陷人以成威福”。原本毫无罪过的大臣横受刑罚,为了让孙权醒悟,并解救蒙冤的大臣,步骘“前后荐达屈滞,救解患难,书数十上”,而潘濬在于陆逊谈论之后打算牺牲自己“欲因手刃杀壹,以身当之,为国除患”郑胄,刁嘉等地方郡守蒙冤下狱,丞相顾雍遭受责罚,大将军陆逊无奈哭泣,太常潘濬宁肯舍身除奸,可见孙吴朝堂内外已经被小人告密祸害到了何种地步。
最终,众位大臣没有让潘濬以身试险,而是采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方法:有一个叫李衡的人,被臣子们推举为郎官。李衡同样能言善辩,觐见孙权时“口陈壹奸短数千言”,孙权听后也面有愧色。也是吕壹自己作死,甚至诬陷孙权女婿,左将军朱据的头上,朱据本传中记载了详情,朱据的部下的三万贯钱被制造钱币的工匠冒领,吕壹却怀疑是朱据贪污,审问并打死了主管发放兵饷的官员,朱据觉得那位官员可怜就将其厚葬。吕壹将此事秘密报告孙权,诬陷朱据属官隐瞒真相,所以才厚葬此人。孙权因此多次责问朱据,朱据拒绝辩解,坐等判罪。几个月后,冒领钱财的工匠被抓获,真相大白。孙权也领悟过来,良心发现地说出:“朱据见枉,况吏民乎”的感慨。最终,孙权将恶贯满盈的吕壹处死,也算给了众臣一个交代。孙权诛吕壹后,主动派使臣向诸位军政大臣解释,所谓 “引咎责躬”,就是 “罪己”,并征求他们的意见,但大臣们并不领情,其中包括步骘在内相互推让,实际上是对孙权重用吕壹的抗议。
其实,在吕壹专权横行期间,步骘便一再上疏进谏,表达了对孙权的不满。《步骘传》:中书吕壹典校文书,多所纠举,骘上疏日:“伏闻诸典校摘挟 细微 ,吹毛 求瑕 ,重案深诬,辄欲陷人以成威福;无罪无辜,横受大刑,是以使民踊天蹯地,谁不战栗? 昔之狱官,惟 贤是任,故皋陶作士,吕侯赎刑,张、于廷卫,民无冤枉,休泰之祚 ,实由此兴。今之小臣,动与古异 ,狱以贿成,轻忽人命,归咎于上,为国速怨,夫一人吁嗟 ,王道为亏,甚可仇疾。明德慎罚 ,哲人惟刑,书传所美。 自今蔽狱 ,都下则宜谘顾雍,武昌则陆逊、潘溶,平心专意,务在得情 ,骘党神明 ,受罪何恨?”这是步骘为顾雍、陆逊等人开脱。所谓 “骘党神明,受罪何恨”,表明步骘与诸人为同党,只要诸人得到任用,他宁愿 自己被误会甚至遭到迫害 ,也心甘情愿 。又上疏云 :丞相顾雍、上大将军陆逊、太常潘滓,忧深责重,志在竭诚,夙夜兢兢,寝食不宁,念欲安国利民,建久长之计,可谓心膂股肱,社稷之臣矣。宜各委任,不使他国监其所司,责其成效 ,课其负殿 。
此三臣者,思虑不到则已,岂敢专擅威福欺负所天乎?这里称顾雍、陆逊等为 “社稷之臣”,进一步为他们正名。不仅如此,步骘还上书批评孙权对儒学朝臣的监察及其相关制度:“窃闻诸县并有备吏,吏多民烦,俗以之弊。但小人因缘衔命,不务奉公而作威福,无益视听。更为民害,愚以为可一切罢省。”据 《三国志》 《吴书·步骘传》、《宋书·五行志》、《晋书·五行志》等资料记载,步骘还不断地以天象的灾异情况指斥校事的胡作非为,前后凡上书五、六通。正是由于步骘等人的一再进谏,孙权终于觉悟,遂下令捕杀吕壹等校事官。步骘在校事横行的背景下,敢于直言不讳地陈述 自己的看法,为儒学朝臣洗刷罪名,痛斥校事的罪孽,表现出其士人的品格。
孙权赤乌年间,步骘参与的另一个重大政治事件是由孙权立嗣引起的 “二宫之争”,也称为“南鲁党争”。孙权共有七子,太子为长子孙登。孙权对于太子的教育和培养可以说是极为用心,挑选良才教导太子。诸葛恪,张休,陈表,顾谭被称为太子四友。诸葛恪为重臣诸葛瑾之子,张休是元老张昭之子,陈表是为国捐躯的偏将军陈武之子,顾谭是丞相顾雍之孙,这些人都是名臣良将之后,也都是当时孙吴的精英人物。
孙登成长一些后,孙权想让他熟读《汉书》知晓历史,老陈张昭熟悉汉朝历史,可是年纪很大了,于是让儿子张休“从昭受读,还以授登”。因为受过良好教育,孙登成为了一名贤德的储君,外出狩猎“常远避良田,不践苗稼”。
建安后期,孙权将主要精力用于荆州的争夺,并图谋称王。220 年,孙权征步骘至长沙 ,骘领兵万人,震慑零陵、桂阳等地的夷蛮势力。黄龙元年 (229),孙权称帝于武昌,步骘进位骠骑将军,都督西陵,与陆逊共同主持荆州上流的军政。不久,孙权回建业,留下太子孙登,并以陆逊为太傅,教导太子。应该说,陆逊是当时荆州地区最高的军政长官。当时荆州不仅军政地位重要,而且孙权留下了大量的文武僚佐。孙权返都建业,荆州士人的升降难免受到影响。这不仅关系到个别士人的地位,更关系到孙吴用人政策改革等重大问题。
其实,自黄武年间以来,江东世族代表人物陆逊等人便不断要求孙权排斥佞小,重用儒学士人,减缓刑罚。孙权虽表面应付,但内心里,他崇尚法术之治,不断强化专制集权。这样 ,荆州的陆逊与建业的孙权之间便存在着政治观念和具体政策的分歧。孙吴的政治斗争及其性质问题极其复杂,其集团内部既有寒门与士族的分别,也有南、北地域的差异,其间往往相互作用,难以简单分别。在黄武、黄龙年间,孙吴政权进入 “江东化”的高潮阶段,南北人士在推进孙权政治改革方面颇多一致。具体说到步骘、诸葛瑾等北人,孙权将他们留在荆州,自然想利用他们限制和分割陆逊的权力,但他们在劝说孙权进用士人的问题上则与陆逊一致,这是他们共同的文化立场所决定的。
时权太子登驻武昌,爱人好善 ,与 骘书日:“夫贤人君子,所以兴隆大化 ,佐理时务者也。受性暗蔽,不迭道数 ,虽实区区欲尽心于明德 ,归分 于君子 ,至于远近 士人 ,先后之宜,犹或缅焉,未之能详。《传》日:‘爱之 能勿 劳乎? 忠 焉能 勿诲乎?’斯其义也 ,岂非所望于君子哉 !” 骘于是争 于时事业在荆州界者,诸葛瑾、陆逊、朱然、程普、潘溶、裴玄、夏侯承、卫旌、李肃、周条、石干等十一人,甄别行状,因上疏奖劝日:“臣闻人君不亲小事,百官有司各任其职。故舜命 九贤,则无所用心,弹五弦之琴,咏南风之诗,不下堂庙而天下治也。齐桓用管仲,被发栽车,齐国既治,又致匡合。近汉高祖揽三杰以兴帝业,西楚失雄俊以丧成 功。汲黯在朝 ,淮 南寝 谋;郅都 守边,匈奴窜迹。故贤人所在,折冲万里,信国家之利器,崇替之所由也。方今王化未被于汉北,河、洛之宾尚有僭逆之丑,诚揽英雄拔俊任贤之时也。愿明太子重以经意,则天下幸甚。”
但有一点值得注意的是,上面提及的十一人中,程普已在孙权称帝之前便去世了,所以此处应是误载。至于真正应该是谁,陈景云先生认为:时吕岱在荆州,其名迹亦葛、陆之俦,骘独遗之,为不可晓。或“程普”乃“吕岱”之讹,如《魏志·夏侯惇传》中以“云长”为“吕布”也。这里,太子孙登向步骘了解 “远近士人先后之宜”,希望他能对诸人品格、才能有所评议。步骘明确指出君子治国必须重用贤德之人,其乃“信国家之利器,崇替之所由”,认为孙权应抓住时机, “揽英雄拔贤任俊”。从步骘所 “甄别行状”的十一位人物看,他们多是任职荆州的儒学士人的代表。其实,步骘举荐士人非一时冲动,而是他一贯的政治态度。其本传又载:“骘前后荐达屈滞,救解患难,书数十上。权虽不能悉纳,然时采其言,多蒙济赖。”所谓“荐达屈滞”,就是推荐被埋没的士人。
不过,孙登虽然被立为太子,但孙权却厌恶孙登的养母徐氏,相反宠幸步骘的同族步夫人,经常有立步练师为皇后的心意。所以孙登被立为太子之前也曾经以“欲立太子,宜先立后”为由坚决辞让。换言之,孙登虽为太子,但这个太子的合法地位并不牢固。
吴赤乌四年五月,年仅33岁的孙登因病薨,这对孙吴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除了孙登,孙权的次子孙虑更早去世,孙权在赤乌五年立十九岁的第三子孙和为太子。如孙登一样,孙权为孙和挑选良才,阚泽为太傅,薛综为少傅,蔡颖,张纯,严维等名士也都侍奉孙和。孙和应该说是和前任太子一样,作为储君人选也是非常适合的。但同年八月,孙权又封第四子孙霸为鲁王“宠爱崇特,与和无殊”。也正是孙权再一次违背礼法,让孙霸有了窥伺太子位子的心思,“时全寄,吴安,孙奇,杨竺等阴共附霸,图危太子。”依附孙霸的几人中,全寄是孙吴重将全琮之子,此外孙权步夫人之女,全琮妻全公主与孙和之母王夫人不和,也加入了鲁王阵营中。鲁王一方无时无刻不在搜寻太子的过失,某次孙权卧病在床,孙和去宗庙里祈福,孙和妃子的叔父张休住在靠近宗庙的地方,邀请太子顺路来访,全公主派去监视的人看到后就对孙权说太子不在庙内,且面有喜色,孙权因而发怒,孙和母亲王夫人后来也郁闷担忧而死去。
王夫人过世后,孙权对孙和的宠爱逐渐减少,孙和也因此当心被废除,孙霸的野心也是更加强烈。随着双方斗争的日益激烈,朝内朝外的大臣逐渐分为两派,造成了“中外官僚将军大臣举国中分”的可怕局面。《通语》中记载了当时的政治分野:丞相陆逊,大将军诸葛恪,太常顾谭,骠骑将军朱据,会稽太守滕胤,大都督施绩,尚书丁密等奉礼而行,宗事太子;骠骑将军步骘,镇南将军吕岱,大司马全琮,左将军吕据,中书令孙弘等附鲁王。孙权也因此担忧,对自己的侄子,侍中孙峻说道:子弟不睦,臣下分部,将有袁氏之败,为天下笑。赤乌七年,丞相顾雍去世,孙权任命陆逊为丞相,命令陆逊镇守武昌。不久后,这场储君之争也随着丞相陆逊的进言达到了高潮。
事情是因为一次谈话泄密事件,孙权和鲁王麾下的杨竺谈论储君人选,杨竺“深述文武英姿,宜为嫡嗣”,孙权表示同意,私下也“乃许立焉”。但是这次对话被藏于床下的太子身边的人听到,很快便传到孙和,陆逊等人的耳朵里。陆逊立即上书进谏,力陈道理。孙权见到奏折后意识到谈话已经外泄,便追查泄密之人,陆逊回答是陆胤所言。孙权考问了陆胤,陆胤替太子隐瞒,便假称杨竺告诉了自己。孙权大怒,将陆胤杨竺二人同时下狱,二人在监狱里都遭到酷刑,杨竺无法忍受,只得违心承认泄密,孙权便将杨竺处死,并把其尸体扔进了江里。
陆胤被下狱后,陆逊又接二连三上书,甚至请求进京亲自陈述嫡庶的区别,来匡正孙权的失误。孙权勃然大怒,正式借此事对顾,陆等大族痛下杀手,顾谭,顾承,姚信被流放,太子太傅吾粲下狱死。不仅如此,震怒的孙权还多次派遣中使责问陆逊,最终,六十三岁高龄的陆逊禁不住使者的辱骂,在赤乌八年春二月含恨而终。不过,陆逊之死并未让孙权恢复理智,孙权召陆逊之子陆抗入朝对话,用杨竺告发陆逊的二十条罪状与陆抗核实,陆抗不假思索逐条对答,孙权的怒气才渐渐消解。五年后的赤乌十三年秋八月,这场储君之争终于有了结果,已经六十九岁的孙权下令废除并流放太子孙和,赐死鲁王孙霸,包括鲁王党羽全寄,吴安,孙奇等人全部被处死。诏令一出,朝中诸位正直的大臣都为孙和感到不平,集体进谏。
面对集体进谏的大臣,孙权再次勃然大怒,下令将无难督陈正,五营督陈象两人满门抄斩,骠骑将军朱据,尚书仆射屈晃拖进大殿,仗打一百。屈晃侍中辞气不挠,叩头直到流血,还被孙权罢免回家,朱据也被贬为新都郡丞。后来朱据还未上任便被孙弘进言诬陷,当时孙权重病在床,孙弘就自行拟写诏令赐死朱据。而当初被流放的人中,顾谭,顾承都死在了流放地,张休也被孙弘谗言害死。“群司坐谏者十数。众咸冤之”
同年十一月,也就是流放孙和,处死孙霸后的第三个月,九岁的孙亮被孙权立为太子,储君之争这才宣告结束。也正是这个月,孙权率领十万大军作堂邑涂塘以淹北道,曹魏荆州刺史王基听闻后,对此事说出了轻蔑之语。
十二月,曹魏趁着孙吴国事混乱发动进攻,新城太守州泰攻击吴蜀交界的巫,秭归,房陵三地。大将军王昶围攻荆州南郡江陵,荆州刺史王基攻击西陵,此时吴国已经木有优秀的将帅领兵,损失惨重。王基收获了大米三十万多斛,俘虏偏北将军谭正,收降几千口人。王昶先是击败施绩,在撤军时又留下埋伏,斩杀钟离茂,许旻,收了甲首,旗鼓,珍宝,器仗。州泰一军同样有所斩获。吴军此战完败,正是孙权逼死功臣良将的恶果。
综上,这场储君之争从赤乌四年开始,赤乌十三年结束,历时十年,最终以太子孙和被流放,鲁王孙霸被赐死结束。客观的说,这场十年之久的宫廷乱象并非孙权本意,吴国分裂的局面也是孙权始料未及,不想看到的。再者,支持太子的众大臣中诸葛恪,吕据,张休分别是诸葛瑾,吕范,张昭之子,都是投奔孙氏征战的旧臣之后,本非江东本土大族人士,故而单纯指责是孙权故意挑起储君之争借此打压江东大族的论调不排除有诬陷的嫌疑。不过,双方激烈斗争的时刻,孙权确实抓住机会打压了支持太子的部分江东大族,逼死,流放,顾,陆两族人士。陆逊去世后两年,孙吴军政大权重新划分,将骠骑将军步骘任命为丞相,车骑将军朱然为左大司马,卫将军全琮为又大司马,镇南将军吕岱为上大将军,威北将军诸葛恪为大将军,这五人中,原本的鲁王一派的人选也多过了原本的太子一派。总的来讲,孙吴在这段时间里,损失了优秀的统率陆逊,文武兼备的骠骑将军朱据,对内辅佐太子对外统兵作战的后辈精英顾谭,顾承,张休,姚信,直言进谏的吾粲,陈正,陈象,屈晃,张纯等人。孙吴也就此衰败。
对步骘的立场,历代史家多有微辞,裴松之在 《三国志·吴书·孙和传》中有注论云:“步骘以德度著称,为吴良臣,而阿附于霸,事同杨竺,何哉? (孙) 和既正位,嫡庶分定 ,就使才德不殊,犹将义不党庶,况霸实无闻,而和为令嗣乎? 夫邪僻之人,岂其举体无善,但一为不善,众美皆亡耳。骘若果有此事,则其余不足观矣 ! 吕岱 ,全琮之徒,盖不足论耳。”清人何焯 《义门读书记》卷 28 “《三国志·吴志·步骘传》”条说:“骘有君子之名,而二宫相构,不能守正,阐之作逆,或其余殃耶!”也表示出鄙视的态度。这都是基于儒家道德观念的评价。确实,在这一问题上步骘是失节的。从具体的历史情境来看,步骘作出这一选择,也有不得已处,即其与步夫人、全公主的特殊关系,使其在 “二宫构争”中放弃了士人的严正立场,与陆逊等人相左。因为,在集权专制的背景下。全公主一系一旦失利步骘必然受到牵连。为维护家族利益,步骘甘为孙权与全公主的政治工具。赤乌九年 ,步骘继陆逊之后被孙权任命为丞相,其个人政治地位虽达到了高峰,但从当时的舆论看,其声誉却跌入低谷。步骘的这一政治选择不仅使其个人名节受污,而且使其家族卷入孙吴统治集团内部的无谓纷争之中,最终遭到覆灭的命运。赤乌十年。骘因病而死。他在丞相位上似未发挥什么作用。步骘死后,按照孙吴世袭领兵制的特权 ,其子协嗣其位, “统骘所领,加抚军将军”,协死,子玑嗣,协弟阐 “继为西陵都”,延续着其家族的地位。不过,经过孙权幼子孙亮和孙休的交替后,废太子孙和子孙皓终为帝。孙皓上台后,对迫害其父的政敌加以打击,步氏家族自然是其打击的对象。凤皇元年八月,孙皓下令征调步阐,“阐累世在西陵,卒被征命 ,自以失职,又惧有谗祸,于是据城降晋”。步阐以西陵降晋,对孙吴荆州防御造成极大的威胁,孙皓令陆抗领兵镇压,“阐及同计数十人皆夷三族”。步骘在汉末带领家族避难江东,但最终结局是其子、孙辈却遭到覆灭的厄运 ,实在是太可悲了。对此,上引何焯的评论已将两者联系起来了。
现在来说一下步骘的子嗣。步协为步骘之子。吴赤乌十年在步骘去世之后,步协“统骘所领,加抚军将军”。从史家终其事的记载来看,在步协死后,其弟步阐“继业为西陵督’由此可见,步骘、步协、步阐父子三人相继担当了西陵重任。只是父子名分有别,步骘为西陵都督,步协、步阐兄弟相继为西陵督。步协亡年不详,但是,直到吴景帝永安七年,步协还以抚 军将军的身份,随同镇军将 军陆抗,参与了围攻亡蜀巴东守将罗宪的战争。那么,该 年可以作为推测步协亡年的上限。在步协的有生之年,孙吴为了西境的安全没有理由调整其西陵督的职 务,至此,步协出镇西陵的时间,至 有十七年。只是,其中在吴景帝永安元年有陆胤撤出任西陵督的记载,不论时间如何短暂,期间必有步协离职之事。详情不易考索,只好存疑。至于步阐出任西陵督的时间,下限是明 确 的 — 吴末帝凤凰元年,西陵督步阐受征内调,因疑不自安,举众降晋,引发了吴、晋之间的西陵之役。其 上 限只能加以推测,如果把吴 永安 七 年当 作 步协、步 阐兄 弟 的交代之期,那么,步 阐出任西陵督也有大约八年。步阐虽有叛降之事 而 影响到对他的历史定评,但他无疑是敢于任事之人。孙皓徙都武昌,就是采纳了他的表奏 。
迁都大计,出于西陵督步阐的建议,可以看出他积极参与朝政的进取之心。从吴黄龙元年步骘都督西陵算起,到吴凤凰元年步阐叛吴受诛为止,步氏一门掌握西陵要地 长达四十三年。
综上所述,步骘是临淮淮阴步氏家族的代表人物,也是孙吴政权内很有能力的一名大臣。步骘汉末流移江东,后来进入孙吴政权。步骘作为侨寓人士的骨干分子,在赤壁之战后 ,地位不断升迁,他出任交州刺史,对于这一地区的稳定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作为士人代表,他能够坚持士人的立场,不断荐举儒学士人,并对孙权重用校事吕壹发表批评意见。步氏另一位重要人物是孙权步夫人,她以其姿色和性格深得孙权宠爱,权欲立之为后,引起江东朝臣及太子孙登的反对,导致孙吴政权后期长时间的内部纷争。为家族利益计,步骘在 “二宫构争”等事件中附会孙权及全公主,丧失了士人独立的文化立场,虽得益于一时,但最终给其家族造成了覆灭之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