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激情不叫年轻人

明月直入,无心可猜。青年的朝气,也锐气所在,自卑与自负交织,越无知越无畏,个个斗鸡般具有攻击质。既长,知晓世故城府,允执厥中而强音不再。
嵇康志清俊,阮籍旨遥深,二人向来拒绝循规蹈矩,脾气皆了得。至阮籍晚景年,便不再臧否人物。1988年6月3日,杨向奎在山东大学的一次讲座中谈到:“我在中国社科院的同事钱钟书年轻时非常狂妄,因此西南联大不聘请他,他到湖南的一个师范学院教书。别人讲课时他在门外听,听了故意高声哈哈大笑。年老时他的脾气就变好了,现在对人平易谦恭得很。”抗战胜利那年,昆明一所美术学校欲聘傅雷为教授,其欣然应允。自上海动身,一路舟车劳顿,赶赴昆明,当日即参加一个与教学计划有关的会议,只因与他人一言不合,气血自来,二话不说,扭头离席,拖着尚未打开的行李,不顾路途遥远,打道回府,坚守一己的存在,何其不易。二人俱有率性而为、狂放不羁的性情,而那个年代,权力尚不足以支配一切,自己尚可与自己的情绪相处,不用低头俯仰人,而有生存的空间。
行为如此,举止亦然。晚年林语堂,依旧仪观俨然,只是对年轻时钟情的西式服装渐生偏颇:“谈到男人,我一定愿意要中国的服装。一件长袍从肩上一直到下面,旁观好像一件寝衣。但是看到外国人的服装,内边附着皮肤的一件衬衫,此外短衣和上衣。在你头边一件东西像束缚狗那样缚着,称之曰'硬领’,而紧紧在你颈上缚着的领带真像狗的链条。”尽管如此理由,未必令人信服,一个洞精西学者开始着中式长衫,本就一种反差。
激进的力量、激情的鼓动固然可贵,然理智的思考、理性的分析必不可少,《余英时谈柏克》云:“一个国家若没有保守的能力,也就不会有改变的能力。没有保守的能力,改变将不免冒着一种危险:即失去其体制中它所最想保存的部分。”青年人的转化,顺时也顺势。
无激情不叫年轻人,不激进不叫年轻人,待遇挫折,开始于俗世中寻求立身之本,顺势的路径大致如此。所谓失言,一不小心说了实话;所谓正确,不过与人相似而已。考量过多,谋划频繁,意料之外的变故越来越少,情理之中的事情越来越多,久而久之,日子虽也是一天天地过,却愈加接近简单的复制。进入恒久忍耐的日常状态,激情被生活压抑,爱情被琐碎淹没,一如鲁迅笔下的涓生与子君。先行者皆激进者,成功者皆激情者,而人一旦变得世故圆滑,生活的故事性自会虚弱,于人于己索然无味。
有些场景,无需文字描述,便可感受到其中的力量所在。不幼稚不叫青年,不犯错不叫青年,青年永远比青年自己想象的要好。年华向晚,沉香的岁月里,夹杂着阵阵陈腐。保持饥饿,保持愚钝,个性化不被时代潮流所裹挟,那要有多大的定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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