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中行乐月中眠
花中行乐月中眠
——才子自风流？
唐伯虎是苏州标签式的人物。唐伯虎诗书画三绝，才气自不必说，而让他成为江南人物中的明星，更多是源于戏说。戏说的娱乐性更接近市井百姓的审美。
我在苏州老城桃花坞参加一个文化讲座，屋外就是唐伯虎故居。讲台上的老师很是兴奋的讲唐伯虎，特别提到他自己经历过的苏州城两次万人空巷的事，其中一次即是弹词名家徐云志表演弹词《三笑》。很多人守在收音机旁，行走在路上的也停下来把小收音机挨着耳朵。
三笑缔姻缘是一见钟情，进而眉目传情的迷人爱情版本，让听众观众很容易代入其中，身临其境。正是三笑让风流唐伯虎家喻户晓，首先成就他风流形象的是他身后五十年出生的苏州同乡冯梦龙。正史的《明史·文苑传》关于唐伯虎仅有两三百字的记录，给了后人极大的想象空间，很快就有些笔记开始丰富唐伯虎的形象，冯梦龙的《警世通言》里的一篇《唐解元一笑姻缘》一举确立唐伯虎的风流模样。明末清初，关于唐伯虎一笑姻缘的戏剧开始流行，有孟称舜的《花前一笑》，卓人月的《花舫缘》，都是苏州的戏曲。后来，苏州人从一笑演变到三笑，秋香也从华太师的义女变身婢女，最后形成民间确信的唐伯虎点秋香版本。直到近代的苏州弹词《三笑》让苏州城万人空巷，吴语的软糯和弹词的形式特别适合表达这样的才子，小小舞台满是戏谑幽默。其他剧种也都有争演《三笑》，更有香港的电影让现代人继续痴迷唐伯虎。
而研究正史的学者总是在提醒勘误，尽力还原唐伯虎本来的样子。唐伯虎少年得志，祝允明为他写的《墓志铭》里说他“童髫中科第，一日四海惊称之”。却也是命运坎坷，在考中解元之后，到京城会试，牵连进科场案，被贬为小吏，从此辞官归家，被第二任妻子离弃。在此之前，连续经历了在一两年内父亲、母亲、妻子、儿子、妹妹相继去世的悲痛。不做官的唐伯虎失意远游，卖画为生，纵情酒色。正史专家更赞赏他受聘宁王朱宸濠时，发现宁王有谋反行为，以装疯卖傻被放还，有保全自己的明智。更有专家考证，秋香是当时秦淮名妓，比唐伯虎年长二十来岁，唐伯虎不可能点她。祝允明在给唐伯虎写的墓志铭里自称是唐的“肺腑友”，他比伯虎年长10来岁，倒有一首题写秋香的诗，诗中把秋香比作唐名妓薛涛，可见有些才艺。
其实后世的演绎中，吴门几个才子的事常常混为一谈的。在一些唐伯虎点秋香的传说里，唐伯虎是生有枝指的，而实际上祝允明正是因右手有枝生手指，才自号枝山。民间是喜欢给风流才子多一些记号的。
从唐寅自号“桃花庵主”到“六如居士”，说明他经历了从风流到寂寥的过程，以至于看破，以“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的六如自况。这让我也想起了苏东坡在惠州为爱妾王朝云墓所建的六如亭，当年朝云临终前，与东坡共颂《金刚经》，寻找内心的宁静。不过，唐伯虎是在历经了很多风流和周折的，“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如通灵宝玉，是历了一番风尘的。其实从一些正史研究者关于唐伯虎的结论里，似乎也藏不住唐伯虎经历过的风流。唐伯虎出生于阊门里的吴趋里（如今的吴趋坊），家里开一间小酒馆，应属小康之家。所以从小受到不错的教育，少年成名。唐伯虎生活的明朝中期的苏州，正是花柳繁华地，富贵温柔乡，人间极乐场，才子佳人本就是江南文化的一大主题，怎少得了唐伯虎。恰巧他家距离现在仍保护的历史街巷“花街”、“柳巷”不远。
读唐伯虎的诗朗朗上口之外，诗里也丝毫不遮掩自己的风流：“醉舞狂歌五十年,花中行乐月中眠”；“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花与酒，歌与舞，唐伯虎的诗即使不完全是自己的写实，总归有自己生活。
唐伯虎酒醉花下眠也是有例证的。他性格的放浪不拘泥礼法在年少时即已展示，在学宫泮池与同学激水玩乐，二十七岁科考期间竟与同窗友人宿妓喝酒，差点被取消考试资格。同为吴门四家的文徵明劝他，他还以一文《与文徵明书》与人绝交。第三任妻子沈九娘即是苏州名妓，据说外貌端庄文雅，也是才艺过人，相识相知于妓院，最后成为唐伯虎妻子，也是他美人画的模特。没有游历风尘的经历，怎会有这样的际遇。一些戏里大概是因为沈九娘名字里的排行“九”字，就给唐伯虎安排了九个老婆，以增加他的风流度。
不止这些，苏州人除了喜欢唐伯虎的才气，也总会以暧昧的神情提说他擅长的春宫画。他画的《鸳鸯秘谱》（又名《风流绝畅图》）一百幅，存世九十六幅，就是现在所说的黄色画。这些画在乾隆五十二年即列入《禁书总目》，自此历朝严饬查禁，不能刻印，一直秘藏在民间。
有了这些业绩，说风流唐伯虎一点也不为过，正史专家也不必为他辩驳。即便秋香比他大许多岁，把他和秋香凑一起演一出《三笑》也是合适的，何况百姓喜欢呢？百姓乐意接受才子身上的所有缺陷，甚至把这些缺陷视为风流可爱。这也是艺术的魅力，远高于现实现世的平淡。
苏州有三处唐伯虎的重要遗迹，唐伯虎故居和唐寅祠都在桃花坞一带。桃花坞的名字至少在唐朝已有，却是因唐伯虎的一首《桃花庵歌》名显天下。唐寅祠是明朝人买地建准提庵，偶然发现唐寅书《桃花庵歌碑》和祝允明书“桃花庵”额，得知该地是唐寅故居，即摹唐寅像在庵内祭祀。唐寅墓在他故居十多里外的横塘王家村，据说先是葬在桃花庵，后来迁葬。不过迁葬时间不会很长，他的好友祝允明为他撰的墓志铭里，就说“墓在横塘王家村”。
唐伯虎既是苏州一个标签式人物，散落的遗迹是无处不在的。各处吴中名胜里的题额、字画常常可见，轶事传闻更是流传在街巷里弄间。新到苏州的人很自然首先想到这个人物，而我到苏州已经一年，不巧的是这一年中，唐寅故居和唐寅园（即唐寅墓）一直在维修，唐寅祠平时是不开放的，所以一直没机会看到这些遗迹，就买了一本《唐寅集》和《唐寅年谱》读一读。正好近期唐寅园开放了，又利用开会的机会到访正在维修施工中的唐寅故居。到苏州一年后才写唐寅这个姑苏历史上的一号明星是有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