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秋
秋深了,你感觉到了吗?
山越来越瘦,渐渐露出了骨骼。山原来是饱满的,充盈的,它容纳了鸟语,兽迹,树木的青春期和果实的童年,它那么年轻,有年轻的光线渗入它的肺腑,构成它的旺盛的活力。我们走进其间,总以为一座山是不会老的,可是到了秋后,谁剥夺它的果实?它的葱绿?它昔日的蓬勃与燃烧?
该是秋天了,还在妄想的我,也被带入一种急迫和无奈。我在秋天,我的朋友们也一定在秋天,年近五十,是秋后的岁数吧,不知不觉,就又走完了一段行程,喟然长叹又妨碍不了岁月的追赶,还是顺其自然,让这个秋天掏走心中的繁琐和辎重,继续独自上路吧!
秋不可惧,可惧的是秋后的改换。你看一棵树,那么美丽的叶子,绿了又黄,最后一片一片坠落,徒留秃秃的枝柯。秋风秋雨愁煞人哦,多少包含了一些惋惜。人何尝不是如此?我的女同学们,原先那一个不是光彩照人,出水芙蓉?可是到聚会时,大多皮肤松胯,体态肥硕,谈吐也尽是鸡毛蒜皮,家长里短之琐事,一句银铃般的笑声也荡漾不出来。当然,男同学们也江山涂改,容颜苍悴,有的竟然已经为自己去风水好的地方购买了坟地,这令人毛骨悚然。参加聚会的人数也是一次不如一次,能来的也疯狂程度锐减,只有少数混的好的那些排排侃侃,高谈阔论,好像在演说他的成功学,但激起的关注越来越少,金钱与名利搭建的内心多么虚妄,你再怎么炫耀,也曲高和寡了。
去了几个县,很想联系原先的几个好朋友,可一次次又放弃念头,最怕相交相知之后的陌生。有次,乘着酒兴给一位自认为谈的来的人打电话,人家不光不热情,还口气生硬,弄的很尴尬了。还有一次,去一个县上参加文化旅游美食节,给另一个朋友打电话,结果先是干脆不接,后来见了面也只是应付几句,全然没了往日的相见恨晚和亲密。这是多么悲哀!古人说,时位之移人,的确有道理,这种改变如隔三秋,你不得不承认这种秋风扫落叶一般的带走。有时,你不改变,但你身边的人会改变,这就是残酷,是你必须顺从的。
这个秋天的国庆节,首日就回到了老家宜川县,出生地,也承载了几乎半生的美好记忆。老父亲有病,吃几天药了不见好转,彻夜失眠好几日,神情恍惚,遂去外面卖了药回来,催促服下。晚上,他非让我陪他,我们就睡到一张大床上,耽心影响到他休息,我装作睡实了,又偷偷探听他的呼吸节奏,判断是否入睡。夜里,他起来多次,让我更加耽心,索性半躺着与他聊。谈人生的态度,谈岁月,他一下子来了兴致,凑近与我讨论,说到高兴处竟下床站到地板上手舞足道,像个孩子。多少年了,没与父亲这么畅谈过,原来他有好多心思我们做儿女的根本不懂,原来他有那么多话等待着一次倾诉的机会,原来我们老以为老糊涂了的父亲,还心灵清晰,如此透彻地感受着人间冷暖,如此热烈地爱护着我们,我们,是忽略了他,是愧疚。
有一座山,是属于母亲的,它接纳了母亲,便是宜川县的七郎山。那天,我准备好葡萄,酥肉等她喜欢吃的,去她坟前待了一会。我说妈,你吃吧,全是给你拿的。秋草凄凄,秋风呼呼,母亲没有应答,也没有拒绝。她来过的人间,已经物是人非,我们也在变老,真担心有一天她会认不出我们。
秋天是缓慢的,让我静静地靠近,细心去欣赏。或许是年龄增长的缘由,老喜欢一个人去树林里去,唱与母亲或祖国相关的歌。唱着唱着就情绪高涨,唱着唱着就联想到好多经历的人和事。一棵幼树,一丛蒿草,一条小路,一粒石子,都像与自己有关的事物,听它们说话,用一种亲人般的目光审视,会发现它们也是有感情的,只是发不出声音而已。我写了好多诗,写的就是一种对话,一方面想告诉它们些什么,另一方面想替它们将一些东西表达出来,给这个世界去听。
秋天,一些植物会结束,死亡,这不免令人唏嘘和伤感。死亡不是生命的结束,是走到了时间外面。这是我在西安钟楼书店从一本书上读到的一句话。关于这个话题,延安知名人士杨葆铭曾写过一篇文章,题目叫《伟大的时间》,印象极深,写出了一种高度,是具哲学判断的。是呵,时间是伟大的,我们活着,所以走在时间里,总有一天也会走到时间之外,脱离时间的束缚和桎梏。到那时,不必悲伤,因为只有走出了时间,生命才是永恒的。
当然,到那时,秋天也会永恒,因为它终于随着我们走到了时间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