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非：离我最近的夜歌
孙非的诗
离我最近的夜歌
白鸽睡了。蘑菇也睡了。
窗纱和玻璃会在深夜交换经验，
通达与隔碍恰好使窗台上那个
昨天送错的包裹，暂且安心。
风推搡着月光前来
辨认了几回。在摇头之后，
整晚的月亮俯瞷我，
秋意初起，仿佛夏日里我也曾渊令。
南山访游刃兄而遇或不遇
去南山吧，去南山吧去南山吧。当此际
城中尚热，铁盒里的水果糖皆粘连成块
掰取它们时迸些碎屑，吃到星星般满足
的我，从心所欲，唤初秋之马哒哒寖近
习糖匠手艺回赠铁盒。今宵山岚小，宜
饮竹叶之血而击节，宜拨翠翰，宜访友
宜缬纹上脸，山花插头。无风扶摇且自
谪落。而长夜是我的我应该只负责发光
不负责看见。我应该一睡着就山河一片
我应该汰弃神交的题面换上我。我应该
慧黠而驯良地从未醒过。必有比我更为
嗜好自我妨碍的人，蹒跚采录窃桃之福
所在即往造，往造即诸有，处南山若处
无知之幕。视米粒与沙子同露钟鼓之色
我所行不远，万八千里舍得，朝夕款曲
可与人言者，姜桂之性。可与南山言者
慢弛之阙。一山之蕤蕤亦如一己之落落
兰花令
半夜听到笛声
一面将花盆变成雕床，一面
给自己算了一命
烟头和茶麸都是祥兆
但如果吹笛的人正是上次
擅玩无情对那厮
她在淡盐水味道的星空底下弯腰
如同湖泊给风使个绊脚
逍遥症
1
深夜嚼蛆
有如塔顶抛豆
2
槐花开得孟浪
露水小有觊觎
而你已不再走夜路
踢石子
受湿凉的夜香灌顶
余少许辩才
扶向阳之心
3
春天过完
一言不发的人坐在中堂之下把玩旧器
他的一部分动作
松垮而不易速死
像月亮在鸟鸣后的推手
4
繁花之间
枝条形成爪影
一个女人在河滩散步
闻到风中有须菩提味道
稻子
1
有桃花的人不戴帽子
有羊群的人不穿鞋子
果真？
确实。
那算了吧，他掏出腰包
给自己添置新鞋新帽。
2
他将前往的圆锥体，可能是雪山
可能是沙漏
可能是一把好乳
或者一个名字。
可能是不容参与的惊涛
拍下寿者之相。
他要倒抽一口凉气
从反光里看
未来像一碗汤。
3
垂直的病
且抵作二八佳人的前胸后背
慷慨授神花以话柄
在骨间嚼舌。
我偶尔在远处听
仿佛长靠短打，反串武净
而剧目流失的事情
交给氧。
九月
九月是小的，缎子的反面一样容易拉丝
比起其它的小月，这桥洞里豢养的水色更为蓬松
可爱的小，像刚出生的袋鼠，可以从豆子
长成六万倍豆子那么过瘾
它的花头有娘娘心肠，有草本的亲切
和茫然。有没过够夏天的穿堂风
很木糖醇地邀宠：“踢开他，你脚边打瞌铳的
幼仆，对你而言有什么用呢”
它的吸附解吸与我心想的一样，同步完成
而当街突然横倒的浪人，仍在嚼舌
——必须备好全白的丝袍，小命，和橘子汽水
她才肯跨进浴盆——听起来像是云上的反刍
很风月而且很蛋白。佛寺的瓦上落满鸽粪
山花也只管开。接肠草正当植期；有性杂交
无性繁殖；逾年收甘甜四色，曰杜，曰西，曰艻
曰昆仑。但其实人们更需要一对
弹跳的乳源，解决即兴的惭愧，以及劳损
他们必在九月下旬抢割完丰产的芝麻，苹果
浪花，给交班的事物少许时间调情。我知道暮色
显见的消渴症状，肥美所发。我所究诘的原野
殃及语词，被强行假设的生相一个个现出
阑珊尔后，碑铭生猛，野史端详。我知道我
没有不同于别人，活在这世上，唯一可以独占的
梦界，有时也忍不住公布。
哺夜
在夜里我们写写传说，把一海的蓝嗅得柔软
背对着星子笑，撺掇冬眠的鸟儿啼叫，无关乎社稷的大小事
摹仿失意的格调，在门上，书就一个叫人牙痛的段子
嚼几口花椒吧，请那人，绕过陶罐的米酒
自己醉
那就，自己醉
酒不能开口，一开口，水平线就会哭。优雅而卑俗的寂寞者
扯着响尾蛇的招领启事，日日依旧，醒时作梦
行为乖觉
我的父辈们酒量惊人，他们都没娶回心仪的女子，轻描淡写地
养育几个子女，传下来一些蹒跚的宿命
精雕细琢地向粗茶淡饭煽情，草木皆兵地
说风，说晦，说破茧，说鬼，说蛙鸣一片在旧光阴里作前戏
梅花不须通琴理，忧伤不必踏歌，袈裟老得不成样子
有人将苹果皮削得很完整。我把光亮给你满上：
“爱恨大多相似，有生之年，惊鸿一瞥当不止三两次”
“不足为外人道。”这么说时青苔爬满，她一开口就是落款
表情单一。安静的磁性摇晃，每一个女子都要穿过
丰腴了又瘦的射程，至多是瘦，很多悲伤的故事都不致命
滑溜的长发和曲线，渴不死，溺不毙
却养成祭悼的习惯
有些事物生来撩人，直到重逢才明白过来，我顺手弹弹烟灰
最终记住多余的，享乐。大河两岸，正在拢翅膀寻衅张力的蛱蝶
如果是风声收缩的过于疾速，之间夹杂钥匙串响动的佩刀
往往俯拾皆是
操练
去老城墙上抄手默行，探看内外响马，尽皆招安否
去摧肝裂胆的轶志里统筹，江山暂借，壮士生淫欲否
数劳数逸，如此失守越发通俗。一径狎昵地
乜注，色素沉着的铩羽，于燕雀身后丢手绢
一并丢掉前车之鉴。你大步跃出的空，留予我填充
但不足以此揣度，放马的鼓噪，个中几番滋味
为此我们随时起跑，适时鸣金。并不以溃涣为耻
从背后看，颁赦令的使者，肩胛至腰，犹呈倒三角形
慈祥
风水在何人死时慨叹过
即便是凌迟也不行
镜框将容谁如吐纳之气
即便是豪华的瓶颈也无以为升
弥勒的憨笑，生而无息
龟卜的卦相，葬而不死
土地既不拒绝分娩也不急于催生
斧头和竖琴一样长于抒情
波浪的登临轻触即止
星子跌进晚祷的烟囱
单恋的男女赤裸地睡着了
传奇中侠尼冲着风月夜奔
将军败阵自有江河收留
有人替你开门有人向你上锁
书脊私藏下的章回，蠹虫享用不尽
绞肉机盘点屠刀漏掉的细节
香灰的往事一节节断落
香炉浑若无觉地缄默，任信徒长将它说错
万事万物，各得其所
爱情
木头的魂灵，从餐桌到十字架，没有高下
亚伯拉罕的怀中设好了贫苦的虚席
因冷酷被惩罚的先享用今生
因怯懦被煎熬的亦不舍得安息
来和我同扫一座墓，把眼泪哭成沙土。扬手东西
齿齿相扣地活着。未知先觉是何等的不幸
上帝挡住了去路
认出他的不是高明的巫师，是他的驴
诗歌，碑文，或是长卷的无题
给予你虔诚的信仰的，走破铁靴，严守十诫
把猫头鹰献给雅典
穷此沙漏的意义。
失眠之夜不必叹息
起风之前森林一片静谧
起风之后森林一片静谧
孙非，女，生于1972，安徽人，现居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