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丨小说】冯地模《黑雪》(三)

【阅读悦读丨小说】李立纲《小街轶事》

文/冯地模

【作者简介】冯地模,中国散文学会会员、重庆市作协、美协、电视协会会员,重庆文学院创作员。20多年来在《红岩》《四川文学》《中国铁路文学》等刊发中短篇小说、各类文章计80万字。前后有诗集《老鹰岩》、短篇小说集《朱鹮是一种鸟》、中短篇小说集《黑雪》等出版。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6、老子的主义

"告诉你,那肯定是琼。只有她这么动人这么霸道,敢骑辆本田摩托在山高路不平汽车又多的地方逛。"

"是你那个对象?"“过去是。现在是别人的耍伴。"我仍在疑怀,雷闪闪是否在装猪吃象,也可能在某一天认识了琼,说是我的朋友或是老师,继而再让她当一回模特儿,从头像到半身,从着衣到裸体,那个琼波大无脑,给不多的钱就会做的,她一向喜欢炫耀她的漂亮的脸盘子和身材,说不是人矮了几分早登台做名模走猫步表演巴黎时装去了,不会去夜总会唱歌做舞女挣几个小钱。她曾让我画过两回,我总画不像她那荡漾的神情,我说我画人物只学过变形,表现也是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让她愤恨了好久,让我在笔下颜色里糟踏成森林里的树妖,脸一半青一半紫,额上还有一只眼睛,屁股敦儿在后背,阴毛与长发连接一起成为仙姬的飘带。从那时起我和琼就种下了分裂的种子,才发展到无可挽回的地步,而雷闪闪又画昨太像,真他妈照片一样,不扯把子胡诌啥子黑雪朋友的妻子吴啥子,我把拳头都揣紧出了水一滴一滴顺着指缝流下来,在地面都有烫热的温度。我粗糙的脸绷紧,眼皮翻成两叠,眼珠子碰撞有声,鼻梁拱成刀削斧凿的大山,小胡须也成了放射状,我很想咬谁一口,包括自己,用犬牙撕一块活鲜鲜血淋淋的肉来,用齿细细打磨一咽下,再在一旁去呜咽,呕吐,吐成一只美丽穿着红色皮衣的裘狐。

雷闪闪还在讲那次摩托车事故,声调移重低沉,我又为他的坚定和执着感动,觉得跟他两个热血沸腾没有意思,我也没有道理。顶多是琼或者长得与琼一般无二的女娃娃开车碰上了他,有惊无险,碰巧知道了他的画名又崇敬又歉悔不已,才决定上门去看看随便送他回家才蛊惑于他的画幅和唇舌的。那时天依然热,姑娘们穿戴不多肉虫子样袒胸露腿儿的,骑车风尘朴朴满头热汗,所谓和琼头顶还有一顶伸着鸭舌的红色的帽子,底下是一双白皮凉鞋,照例不会着丝光裤子。

"小姐,劳你相送,请喝一杯水。"雷自然不露殷勤地从生满黄锈的冰箱抓出一盅自制的冰汁,首先送一杯给她。

"谢谢,"小姐唱歌似地卷舌说:"我是不是该走了?不晓得我呆久了方不方便。"她大眼睛灵活地转动,觉得雷望她的神色好贪婪好可爱,也是一个对着棒棒糖舌头喷喷生津又不忍下嘴的儿童,自己风情万钟魅力十足,她把自己也当成了一幅价值连城的风景画。琼有裸露狂,在夜总会唱歌时到了兴处就会一也抛眉眼一面解开领扣,在客人的掌声中春蚕翻眼一样蜕壳,让性感的腹腰在音乐节奏中颤动,有时还会翻出千奇百怪的花样儿,老板对我歉意地说琼总能找到一种令人疯狂兴奋的绿色药丸服用,服了让女人青春年少活力永驻永不疲倦,这不是他的意愿,但也不愿解雇琼。我说过多少回,她觉得我挺好玩儿,说国外不提倡天体运动呢,她这习惯是让画画儿养出来的,祸首还不是你们这些所谓艺术家。

也许她提出来让他画,也许他提出来画她就说不一定了,也许还上了床。琼这小母鸡不拘生冷,高兴了不顾一切,如果听说雷是我的老师和朋友疯得更凶。琼宽衣解带自己一向不爱动手,也不许男人用手,用画笔调色刀都行,完上事儿身上沾满了五彩缤纷的色彩节日的蹈火,情绪才能推上顶峰高潮,一边流着眼泪鸣咽似喜悦又痛苦,指甲深深地掐入你的皮肤,叫你的脊背和胳膊青紫有痕,有如歌呤的行板。也罢,我走了,琼已离开了我何必计较,不过那时雷闪闪该对我说实话,通知一声。

"方毅,这不过是一幅画,何必不高兴。你要我可以送你,只收点成本费。"

"雷闪闪,你画啥都与我无关了,假定是你的意中人朋友的妻子吧。"

雷说:"我和吴如兰真的干干净净,虽然我那么爱她,毕竟是朋友的妻子,我怕老吴说我有病规劝我往医院在别的地方剖我一刀。"又道"把那个啥子琼有空带来看看,是不是漂亮得可以入画,我还想有个模特儿,老弟助我。"

我大步走开,头也不回出门下楼。这时天色大亮,大街上已有洒水车哼着不变的曲调跑动喷出雨丝,扫地工人身着橙色马甲挥扫浮尘,上班的人匆匆晃过身影。雾气潮湿地从地面升起,街道房楼和树木全都浸成了乳色,而我脚背驮起冬天黄桷树一堆枯叶。

我是昨天来的今晨来的白天来的夜里来的也记不得了,在太极里活着,阴中有阳阳中即阴,不过是汽球的两面。我白天睡夜里工作,老在画一幅各人也说不清主题油画,企妄有人出高价收购,再进入中国美术史册。记得我早从川戏团出来了,很久以前一个远来自西藏拉萨的同学(是个女的,自称白雪,也长得别透晶莹)找我办一件事儿,我找组长请假不成吵闹了一场摔门而去,售票房丢失了戏票,于是我成了锅里炒蜷的鱿鱼,伸直了颈背又昂然走了出来,自慰道:"吾辈岂是蓬蒿人?"

雾气果然散了,江岸朝霞满天捧出一轮红日悬在房楼山颠,太阳光线暖烘烘地散开大街小巷也成了金黄透亮,身上毛衣也穿起烧背想找地方脱解,树叶一瞬间绽出了嫩绿翠叮当,已经有年轻学生从电车下来飘起了裙角,伞一样幸福张开花花绿绿,城市又复苏成春风中的花园锦蔟。

7、夏到冬天

我从而恢复了特好的记忆,找我的白雪是去年的夏天,她穿着鹅黄有绿点的套裙来戏团找我,说是我过去一个同学一起在青春艺校学过画,是雷老师告诉我在这里画戏曲广告兼卖戏票录像票。我们一起哪儿了来?到我住的那儿吃了饭,她说她是南方某文化公司的副理,来寻找一批山城艺术名家,首先应该有我,我一起签了约。很怪,不用签名盖手印,而是唇吻,我们都在嘴唇上抹了厚厚的唇膏,印在缝在裙底的一块涓帛上,绢是唐代的出土文物,力使重了就会吻破,裴片带着腐屁味粉你一嘴香皂也洗不去。不过我们印得很成功很小心,印得像丝网版画,唇痕清晰,印完了我们的嘴唇再碰在一起,舌尖是一枚枚含不化的糖。这糖略呈巧克力味儿,会虫子一样蠕动最后长翅膀飞掉。礼节从古到今都很严肃。

我是该画出那画了,雷闪闪说我很有才气,甚至说不亚于他。我不敢不信,雷不会轻易称许一个人,除非他老谋深算别有用心。

再转过头来说我那幅画了,那是幅想像奇特的作品,作品完成在自己的背上,算是油绘,其实我是在一个科研化学的老兄那里偷来一本书,这本书是他未出版的打印稿,仍然散发着油墨香味儿,本来我是读不懂的,上面有字指面我用耳机插入书脊的两端,于是听见了不亚于中央电台播音员清亮悦耳的普通话朗读声,菲页上附着玻璃纸包起的一粒扁平圆圆的药片无味无色,我用江津白酒吞服后就可以听懂书里的内容了。作者是重庆大学的学生,读书太用功废寝忘食患了肺病,有一次游览南山里我们同乘一辆缆车,谈吐之后相见恨晚,我们交往了半年。他得意忘形地告诉我他的发明,原是研究如何采用遗传工程以丹药的形式,让蒙古马种脊背长出非洲班马条纹和家鸡变为观赏锦鸡的。一部电影启发很大,纳粹德国的军官活剥了一位青春少女的背部纹身做了台灯罩,美奂绝伦,他便想动物身上天然进化的图画与中国药石汞炼的结合。当然有现代科技为支撑,他试验了六百六十六次。

我问过:"对动物的基因有害么?比如说性变或者后代的遗传?"

他断然道:"无任何毒副作用。"

我又问:"药味出在何处?"

他又说:"到处都有,不过配搭不同而已,无非固体形态液体形态汽体形态,有机无机物植物动物矿物而已。你这么细干啥?"肺结核一副面若桃花的面容,嘴里大声喀嗽,不愿再说端详,喷出一口带血的酽痰色在餐巾纸里,不经意抛在墙角。他住处是南山租凭的小院,他显然不缺钱用,衣冠也齐楚。

不过这老兄的弱点也明显,记忆欠佳,生活上大而化之,我用一本地摊上随处可见的封面叠印得花里胡哨的尽是美人酥胸玉腿的杂志换下了他的呕心之作,他看得津津有味儿摇头晃脑,只叹了声荒唐文字太粗疏,倒不无启示,科学的世界也是两性的世界也。待他看去,我洋洋洒洒告辞走开,怀里抱着他这部书稿。

我的得意之处就在于把他的科技艺术化,说穿了不复杂,把配好的药装在一个沙罐里熬炼,再用油画颜色的干粉入药,每天分三次服下,还是用江津白酒。如果要画啥得先得将构思的小样和色稿化灰服下,你的背后就会慢慢在半年内形成一幅图画,三个月后才隐散,与你的裸体一起成为一尊绝妙的艺术品。油画试过,其它画种尚待试验,头一回开始时服错了药时,没有服吞小样色稿,后背起了红一块绿一砣鸡屎疙瘩,印象不印象现代不现代,又痒又麻,让琼嘲笑了好久,怀疑我是以试验为名,一定是得了莫明的怪病,从生殖系统曼延上来的,建议我去数电杆桩桩找江湖花柳医生,她因此一段时间敬而远之。

现在,我正值第十四个疗程中。不,第十四个艺术创作进程中,我在写我的思想人生,哲学又是色彩的,飘渺的又是可以捕捉的,冷抽象又是热激情,是历史欧冶子的铸剑,我以血液与铁水钢汁混合,采广大天地精气魂魄,以求横空出世,铿锵圪坤一鸣,摧三山而威五岳,我便是涅槃后新生的凤凰,艺术大师今后若干年无人望其颈项。

这又是雷闪闪不晓得的。

为了生存计,我不得不干些别的,我说过我在川剧团呆过,我父亲演过生角母亲演过旦角,父亲拿手的是唱文弱憨直的许仙,母校唱水没金山的白素贞。后来父亲好上了青蛇,母亲无奈恨恨与乱抛情种的父亲离婚嫁给了扮法海的家伙,法海的发妻又闹了个满城风雨,我那时才念小学不久。我总说父母双亡,我孤儿一个,我后来又入了川剧团学唱练声吊嗓翻跟斗后来又在票房卖票,不晓得自己还会画一手好画。读书是过后的事儿了。我不免画些菜画,美术界人士贬称的不以自己意志为转移的适应画廊画商的行画,价钱高低不一,不免落俗粗制滥造,哄别人又哄自己。我临过些古典油画,安格尔的?浴女?和?泉?我就画过一百多件,还有中国画?洛神图??二十四粉妆仕女?等等不一,最能卖的是袭古青铜器,按考古图片做模,搜集牙膏皮熬化,浇铸成型刷上铜粉绿锈,在土里埋个十天半月挖出来就是一古玩儿,似可以乱真。假画难些,要剥开夹宣老画比剥十手画豆荚费力,你还得找古墨古砚细细描绘,篆章古朴油色也是拟古,完了洒些干扰同位素检验的药粉,药粉就是龙骨的表层刮下来的,自贡恐龙博物馆有龙骨不一定让你弄不过假画做好了港澳台有人买,价钱不低。不瞒你说,我就卖过两回,头回卖脱了挣了一笔,第二回被查获画没收掉又罚了一笔,原因是我那起本的古画也是今人的赝品。

我从川剧团宿舍出来后,在亲戚家住了几天,又在两路口上面批杷山租了一间屋,月钱两百元,只有十多个平方,好在背静,院里还有一树桃花,春来灼灼灿烂赏心悦目,可以佐酒消茶。

8、再见吧你

我手提一把从市场卖来的青菜找到自己的蜗居,用钥匙打开门见桃树下立着一个女子,笑盈盈地望着我,穿着白的外套白的汗衫儿,底下是豆沙灰的皮裙,颈上系着粉色的带点的纱巾,腿细细圆圆的白生生的,底下是蓝色套鞋,与桃树相映成浑。脸盘子有些宽,眉浓眼亮褐色的眸子顾盼又低垂,嘴角又抿紧。

"白雪?"我问:"你不是从西藏回来又要去缅甸么,你不久前找过我,要我搜集一批艺术名家,不过工作还来不及展开。"

女子有些汗晶晶地在额上,奇怪的是她剪成了男童的短发,颈项间发荘浇浇油绿,耳朵的右边垂着一只金色的坠环,与细细的脖子的皮肉一起十分可爱。她的前胸一呼一鼓地,有气息幽馥,打开一定诱人动人,山峰延绵,照说是个让人迷路的地方,不曾有人捉过迷藏。

"错了,我叫黑雪。"女子说:"方毅,你认识了别人叫白雪是不是?艳福不浅哦。"

"我穿了一身白是不是?看来我得换过衣裳再来,叫白雪太媚俗矫情,城市里总能找出几十个来而且都是同龄女孩。"

我笑",这花开得多好。今天就在这儿吃午饭了,我的青菜豆腐汤,昨晚还剩了半块豆腐,我再去切半斤烧鹅肉,咱俩够一顿。"

"不,我是来告诉你一件事儿的,顺便问问你的画做得怎么样了。公司提供的药物配方在你这样皮肤血型年龄的身上是合适的,化学博士艺术大师数年合作的结晶,签约时就说了我随时有看望观察记录的权利,再说我给你的药怕也要服完了。"叫黑雪的女娃娃看看有几许生分,而她大大方方野藤一样手擎在我肩头,滑腻缠绕,指头弹了弹我的腮梆,叫好熏人的烟臭,又一嘴黄牙,果真是泥巴做的男人,粘上了洗不脱的。她不是亲我,鼻孔深深地嗅了嗅,一声笑叹。

"黑雪,我们曾经同过学?"我忍不住问。

"不曾。那次是雷老师介绍你,说你也有些画儿,让我来看看才认识你的。我很中意你的幅有马带斯风味儿的舞蹈图,当时你要价太高。"

我画过那么一幅画儿?"

"也许是行乐图或狩猎图,总之,后来又送我了,分文不取。"黑雪拥着我进了房间,给我倒水,拂去皮鞋上的尘土,说饭做好了衣裳叠了烫了,单等你回来享用。她来了好久,闲着没事儿不如做点啥子,女人好歹比男人能干。黑雪说她前生是一尾池塘的黑鱼儿,你方毅是一只水漱,在水里咬住她又松又放开,不知是怜悯还是碰巧肚子不饿,总之有释命之恩相投之缘,是一个能掐会算知前生后世的瞎子讲的,你方毅不信反正她是信的,也一直在寻找方毅,既今生同为人身男女,该晓得啷个抱答。不过找到太晚了,她已经是别人的妻子,有缘无份,空自嗟讶。

"黑雪你嫁人了?"

"你该晓得,我那位是哪个。你来吃过我和雷的喜酒,你出节目让我和他咬一颗水果糖,我才晓得你醉狠了。你祝福过我们。"

"记不得了。"我不无痛楚地望着这富有生气和生命力的女郎。"我记得我们在一回搁楼上做过爱,你很动人,后来又怨我引诱了你。"而这女郎立在我身旁,吹气如兰,是两座不同名字的山峰,中间是寒风的空谷险壑,只有松涛在嘶吼长啸成为晚唱。

"不会吧。那是你另外一个,记成我了。"

"你吃了十三羊肉串儿,后来又去了西藏,那是你亲口对我讲的。"

"我最讨厌羊肉的腥气,何况炭火炙烤的食物。我对西藏的理解只限于朱哲琴唱的阿姐鼓,不还有一部称得上诱惑的纪录片。"

我想,又是我记错了?我脑子越来越不好使了,想必是城市人口拥护空气污染和酸雨和水质的缘故,还有一次在一辆中巴车上见位扒手窃外地人的钱色尖叫了几声,旁边就有个下额尖尖短发的女娃娃抓住我的生殖器高嚷非礼,引来众人不辩青红皂白一顿暴打,又叫车开到派出所。所以我一见女人就萎糜不振就头脑昏昏昭昭,所以那个琼离去前找几个杂皮崽儿恐赫我,不把我当男人。主要是我没钱财让人消灾分气化痰,窝囊十足。黑是啥文化传播公司来的不假,又签了约,不少得要让她看看我背上的图画。

我解不开胸前衣扣,在女人面前。黑雪说不难,用剪刀从肚子里剪出来就是,剪破的只是婴孩沾满羊水半透明的胎衣。她找了把菜刀锈迹斑斑,从裤脚划起,吓得我脖子起鸡皮疙瘩,我急中生智从布壳里蜕出一身肉来,展开在她面前,背对她,双手捂住羞处。

"黑雪,我的画长势良好吧?我问。

"应当再追一次肥。我指的是投药。"

"书上讲按时服药,否则速而不达。"

"哪本书?黄帝内经?"

"肺结核那儿弄来的。"我披上毯子去书案找那本书,另一瓶是鱼肝油,浅黄半透明的油液稠稠地浪动,成鱼的状,嘤嘤有声。还有一本重大的文凭证书,明显是假的,钢印有齿如瓶盖,校长的著名画成一只拖延的蜗牛,我的名字写成了万豪,错得武侠书上的金庸改成全庸一样,卧龙生篡改为伏尤生。肺结核可以装,大学生不好代,理科生更不好冒,一问化学元素周期表,你不能答成股市行情座标系数,全部穿帮。不知道我得过结核没得,一想胸腔隐隐生疼。

黑雪不再细问,而我也相信黑雪是雷闪闪的妻子了。早听说雷的那个生病的老婆比雷略大一两岁,更年期过了脾气更加暴烈如不服调教的母马,对他又踢又咬,他那个房圈不是三月草长花开的草原,所以墙壁时常青一块紫一块,咬得血痕班班沾满了口涎和马粪,雷闪闪时常闻风而逃。有回雷在三尺见方的画布上画了阳光下的科尔沁大草原,草肥水盛,春意盎然,草菳和叶和马蹄莲色翠蓝绛紫都是用零号笔混色和口水从唇间吮出一笔一笔描的,极有生命力和诱惑力,雷牵了老婆进去早晚遛达,配头笼头鞍子掌了铁蹄,才让她安静了半年。以后又换了别的草原,如呼伦贝尔什么的,可是颜色里掺满了风沙后的砂子,又有人在那些草原上竞相挖掘一种清热略甜中和块菳状的药物,如何鞭抽她是不愿去的了,脾气更加暴燥而阴狠,一后蹄肠中了雷的下巴让雷下巴骨严重脱臼呀呀几个时辰不能语言,还是请的解放碑著名的牛草药来接的契头,直今让雷闪闪语言不畅,下雨阴天作冷作寒地疼。不过有一天这匹母马蹦出了圈下楼摔伤了腰腿,入院半月才下病危通知书死去,看见骨灰盒上附着的小照和出生姓名年月日才知道死的是自己妻子。

黑雪是雷年轻的后妻,两人相差了二十岁整有多,黑雪从我枕下翻出用剩的她与雷那张结婚请帖可以证明婚姻合法不虚不谬。她们花钱在人寿保险公司登了记,经过体检心里测验两人其中任何一个都可以活到八十无疾而终,又证明老夫少妻具有时代新特色而且两情欢娱,改写婚姻只为传宗接代而产生快感的旧有定论,两人对着一本外来的圣经信誓旦旦接吻,交换耳环,在耳环的交换中产生性冲动与高潮,面带桃花,大汗淋漓。

"看来我确是去了,参加你们的婚礼。"

"不但去了,你还载歌载舞,唱的歌是太阳下山明朝还会爬上来,我的青春小鸟儿一样不回来,新疆味儿的曲调,热泪盈眶不止,连我也十分感动。"

"我还怎么了?"

黑雪说:"你和一个姓钟的胡子打了架,先要他报数自家胡顺的根数,是否可以打假去消费者协会申报求得赔偿。再是争论他是否真从西德回来,欧洲从二战以后是否真有这座叫西德的城市,连欧洲都现在商议改名为北约发射井竖满了核弹一触即发,是否为和平艺术的画架,我以为你醉了,但你口渴只喝了雷洗笔用的亚麻油,满嘴泡沫,带着笑容假装昏迷。"

黑雪在桌上惺惺地喝了半碗豆腐汤,说这豆腐味儿不正,不是溲,而有一股脓血腐臭的味道,心里作呕。她按着胸腹去桃花树下吐了几注清水,问我有无泡咸菜之类的吃物,吃了解口。近来发现有人敲小锣在医院收购病员上夹板用过的石膏代替卤水用伤者残腿断手的肉切陷包子的,所以市民惶惶。宁信其有不信其无,总有人拜物金钱昧了天理良心。这让我这主人生歉,我从来不喜食酸,醋也不一滴,我可以出去买几片口香糖。在院中惊喜地发现桃树上结有红玛璃般透亮生辉的樱桃,采撷了一捧回来清请她享用。她边往嘴里抛樱桃边问桃树上怎么结了樱桃,我也答不出来,可能是核幅射造成的吧,我去年碰巧把樱桃籽儿吐在桃树枝丫上了,它们有了爱恋和结合。

"黑雪,你莫害喜是姨娠反应?"我扶住她问,观察她的腹部和神色。

"不存在,前几天才洗了月经。"

"会不会存在变异?比如梦感,北半星入怀之类的,过去有过,现在也无奇不有。"

"你说这些做啥?莫非有不可告人的目的?"黑雪竖起了黑眉,眸子由深袍转为火红又浅为橙黄,终于成了淡紫,莞尔一笑挣大了鼻孔,"我走了,隔天请你喝茶。"

"啥时间?"

"明年的今天,还是这个时辰。"

她吓得我不轻。回寝房我在凳上看见那部手稿,已经被火烤灸成灰片,只有尾页尚在黄赭上面的小学尚可辩认,上面写着:逢病而生,遇雪而焚。

外面果然天气转阴而暗,天空结集彤云,寒风嗖嗖下起了片片雪花,都是十二楼的,肉眼下也十分美丽。一树桃花谢了樱桃落了,院里薄薄的积雪里有动物跑过的爪子印和尾巴的扫痕,那些凹落处狼藉漆黑,装了樱桃核儿。我关了门,对着镜子看我背上那些画,画已经有声有色,气韵初具,如颜色油料在上面天然洇开,只是觉得背面有些疼痛。大概累了吧。

(图片来自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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