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丨小说】孙敏《水母系列——马克斯的烦恼》（下）
文/孙敏
【作者简介】孙敏，一直从事销售工作，大学期间在广播电台兼职节目策划。从1997年开始写作，曽为榕树下签约作者。喜好写散文和电影评论，也写中短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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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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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女士不再来了，韩羽每天重新打开空调，于是水母咖啡馆的上午也开始有零星的客人，虽然每天女士不再出现，不过多出了一个专门来买外卖的男孩，骑着自行车带着鸭舌帽和墨镜，一路踏着欢快的步伐蹦进咖啡馆。从来没有卖过外卖，没有合适的纸杯，似乎这个男孩对此十分清楚，自带星巴克随行杯来装咖啡，不过每次都是两杯，一杯卡布奇诺，一杯黑咖啡。
黑老大也常到咖啡馆，每次都是不同的衣服搭配，他正努力地尝试着教授这个身份，跟在他身后的是那些同样黢黑面孔，精干瘦小身躯的人，点一杯咖啡再点一打啤酒，最后总是空了啤酒瓶，咖啡是一口没动。韩羽继续每天游魂野鬼的闲逛，然后站在天桥上抽烟，那个广告牌一直被乞丐收着。
黑老大守着同学会的时间，不间断地联系着，韩羽也时常跟在他身后观察，看来开空调后他也恢复了正常，不过不正常的仍旧是每天在湖南馆子里吃钟水饺。
黑老大原名杨姜，似乎是父母的姓组成的名字，前日杨姜似乎情绪不佳，因此韩羽决定出门去找他好好唠唠嗑。
天热得像是蒸笼，人整个被包裹在燥热空气中，喘不上气，那之后就一直没有回来，现在天已经接近午时。
韩羽闲游倒没有什么，不过黑老大杨姜同学会的准备究竟怎么样，让梁天开始无缘故担心起来。他决定去出去按照韩羽以往遛弯的路线找一下，就连这样的决定，他都觉得是自己想逃避。
不过，当他一走出咖啡，他便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头顶上明晃晃的太阳正如一个无需付费的烤炉，于是他转身向黑老大家的方向走去。
绕过加勒比海广场，沿着道路两旁仅剩的树荫，他东拐西转地很快到了黑老大所住的社区，不过他在小区门口的黑屋子前就停下了脚步，在这样炎热的午时，不会有人傻愣愣地站在太阳底下，就算是出来为了保命寻食的人，也三步并两步跨进有着凉爽空调的饭店，自然也不会有什么闲人踏入空寂的小区。
他在黑老大家住小区旁的平房门口发现了韩羽，那个小平房是守门人的房子，白天都透不进一丝光，门口那个只剩一角的破烂沙发正对着韩羽。不知道韩羽在想什么，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有一个孤零零的背影。
不知道这家伙在干什么。梁天暗自想，决定还是先观察一下再说。梁天在小区巷子一侧点上烟，准备先找一找黑老大的踪迹。不过，这个时间不要说黑老大，就连路人也没几人。梁天早已汗流浃背，汗水已经从两颊流到了脖颈。“难道这个家伙就不知道找个凉爽点的地方呆一会嘛？”梁天回头发现韩羽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这个家伙，好像并没有离开的意愿，他在坚持什么，梁天毫无头绪。他似乎真得不想挪动一步。不管怎样，韩羽也是个失败者，所以才会这么执着与某样看上去是希望的机会。梁天想。与此同时，也为自己抓住救命稻草而不愿放手的自己感到可怜。
“韩羽，你在干什么哪？”梁天走到韩羽身后，小声问道。韩羽机械而又不因突然出现并且因咖啡馆无故关门而气恼，仅仅是微微回头抬了抬眉头眯缝着眼睛看着他。
“看到黑老大了吗？”
他怎么知道我会寻找黑老大的踪迹。“没看到，这个时候街上有人才是件怪事情，就连你那个天桥上的搭档乞丐也收摊回去了。”
“那我们去找找。”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那个小黑屋子，以闲逛而又似乎有目标的步调走出小巷。道路不宽，仅可以通行一辆车，路两边酒吧咖啡馆饭馆林立，空气中散发着混着炒菜和轻烟，街道上一如以往般没什么行人，在下个路口转弯，再走不远就是黑老大的摊位位置，不过现在正是晌午，还没到摆摊的时间。
串串的竹签，饮料瓶，剩菜残羹散落在垃圾桶四周，发着不可挟制的恶臭，眼可望之处弥漫着一层薄雾般的水汽。
“黑老大，有什么事情发生嘛？”梁天踌躇许久开口问韩羽。
“啊，突然说不去参加同学会了。”韩羽瞅着黑老大摊位的方向说。
“组织的不顺畅？”
“很顺畅。”
“那为什么？”梁天差点被烟回呛。
“那边说，让他做同学会组织委员会会长，说是感谢他出资了整个同学会的费用，然后，似乎让他在晚会上做主旨发言。”
所以，黑老大跑了，因为这一定会暴露他教授的伪装。这真是一箭双雕，或者说是自作孽不可活。怎么说，似乎都正确，不论是从黑老大的角度还是从对方的视角。
“要说服他嘛？”
“大可不必吧。”
“那你一直，站在那里，等黑老大，又是为什么。”
“担心他想不开去寻短见。”
“不至于吧??”
韩羽对面露疑虑的梁天肯定地说：“至于还是不至于，没法评判。现在，就是想听他自己说啊。”
“那现在就是找人。”
“他出了钱的，也算理所应当。”
“事情怎么变成这个样子，难道不应该是那些人对这个突然跳出来要买单的人怀恨在心才对嘛。”
“因为善良吧。”
梁天半信半疑地盯着街对面的小卖部，仿佛在细细分析韩羽的结论。“我就没这么善良。”
两人走在街道上，正午的太阳火辣辣的。
第二天，一个穿着蓝色衬衫的男人来买外卖，一杯卡布奇诺，一杯黑咖啡。在付款时他犹疑尝试着问：“袁玉的那封信，我来取。”
梁天把视线转移到这个男人身上，从橱柜中的咖啡罐中取出那封信。
“谢谢你，真是不好意思，上次你送信，我，没在。”
“没关系，现在也算是物归原主。”
韩羽从厕所出来，鼻子上挂着一圈纸，空调也没能让他精神百倍。
那个男人当着两人的面拆开了信，信的中间写着两行字：“但愿，人若只如初见。爱，给予比接受更美好。”
“果然如此。”
“什么？”梁天知道并不方便询问袁玉和这个男人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不过这也算是梁天的责任。
“马克斯的笑话，既希望加入俱乐部，但是当希望实现的时候又不想加入了。当爱得到回应时，那么对方就已经不具备完美的特性，和自己一样愚蠢、蛮横、无知、渺小。所以付出更美好一些，就是这么一回事。”
“所以，停留在一种假设的想象里，才是幸福。”
“或者说，不为自己所有，才是最安全的地带。”他扬了扬手中那封粉红的信，沉稳不惊地说道。
“所有的假象，都是一种期待。”韩羽静静地在一旁开口说。
梁天突然觉得这段时间，他和韩羽两人似乎从很久之前就一直期待着假象，每个人都生活在这样的期待中，几乎也是唯一的希望。
黑老大终于在咖啡馆露面了，看不出一丝遗憾，甚至还短暂地流露出得意的表情，梁天脑子里回想着早上衬衫男说的‘马克斯的笑话’，即使黑老大穿上学者式的T桖，也照样很邋遢。他喝着苦涩不堪的咖啡，心情很好，好像已经很久没有一个人出门了，所以他一个人静静地坐着，陷入只有自己的沉思中。梁天知道最好不要以客套或者以私人的身份对他说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韩羽一整天都躺在帘后的床上，他放弃了在天桥上站台。
半个小时后，黑老大付账离开，他憨憨地露出一排不那么整齐牙齿，说：“下次还找你们咨询哦。”
“当然。”
“嘿，小伙子，知道不，人有时候吧，和被自己需要的人在一起，才不会害怕。”
突然间变得空荡荡的咖啡馆，突然出现的独处的空间，梁天的胸口憋着一口气，他开始渴望喝一大杯冰水，关掉空调，打开玻璃窗深吸一口气，那时的韩羽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吧。
帘子后发出了韩羽干咳声，就在那一瞬，梁天突然发觉，他们两人似乎在某个时刻，都感到了轻微的愤怒，而与这愤怒相连的，是不甘心。说到底自己和韩羽都是不被需要的人，不能独自承受这马克斯的烦恼，与此同时也为无法承受的自己而感到愤怒。
“该好好招揽生意了。”韩羽擦着鼻子撩开帘子说。
“你不一直在招揽嘛，该去站台了。”
就算两人不曾就此交谈过，一直自以为自己是必不可少的，就当这是事实，不去做确认或分辨，也自然地将自己当成别人的依靠，才能幸福吧。
梁天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决定今天关上空调。
（图片来自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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