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 | 地球上的王家庄

毕飞宇的两本书

No.42 中篇小说集《玉米》

No.43长篇小说《平原》

地球上有无数个村庄

其中一个是王家庄

那是我们的故乡

1.

读完这两本书有些日子了,犹豫着没有下笔——一种类似近乡情怯的感受。这两本书让我一次再一次地回望故乡。物理意义上,我离故乡并不远。而在心理上,是难以度量的远。

想到一方土地,自然会联想到那里的人,与自己牵连的枝枝脉脉,成长的经历、自家故事、邻家传奇。毕飞宇的这两本书,像是贴近我皮肤、切入我心底深处。

毕飞宇生长在苏北,我在鲁东南,风土人情许多相似之处。再者乡村发展缓慢,上世纪七十年代至八九十年代,乡村面貌在变化着,但变化不大。看着书里的故事,脑海潜藏的许多记忆唤醒,乡村人情,朴实背后的精明算计,丰收的忙碌与喜悦,农闲时村庄笼罩的闲散……

我想起初冬清晨的雾气。

早春渐渐松软的土地。

麦收时成捆的麦子,场院里旧式脱粒机的隆隆声音,大人用很大的声音喊着孩子的名字让他们离远点。

玉米收获时节空气里越来越多的凉意。

我最爱的是拾棉花。棉花洁白柔软又干净。拾上几朵,抬眼看看前头,地好长啊。包里的棉花越来越多,腰也酸了。乡村的日子好像望不到头。

2.

《玉米》和《平原》都讲王家庄的故事。中篇集《玉米》收录三个故事,分别是《玉米》、《玉秀》、《玉秧》。村支书王连方家里有七个女儿,玉米是老大,老三玉秀,老七玉秧。1971年春节之后,王连方家添了小八子——儿子王红兵。故事自这里讲起。

权力是故事中推波助澜的利器。王连方的个人命运和家族命运与他的权力紧紧连在一起,有权时的得意与失势后家庭的落寞失意形成鲜明对比。在故事里看掌权人的面孔,看权力底下的人的面孔,人性的丑恶以及真心。

比如有庆家的。她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人。她风骚,不干净。她身上还有另一层,是一些真。她肯在玉米家势败落、恋爱失落后说上几句贴心的话,给一处流泪的清净地。

玉米不甘心,她试图重振家族。利用婚姻、借助权力是她的选择。甘苦自知。玉米在村人的注目中离开了王家庄,来到断桥镇。

玉秀是另外的命运。她漂亮、伶俐,但父亲失势后村人复仇的火焰波及了她。失了贞操,她成了被唾弃之人,加之姐妹不同心,村庄已经容不下她。玉秀投奔了大姐。

玉秧是家里的老七。考取县城师范学校是村里轰动的大事。玉秧长相平平,她没有野心,只想安安稳稳。宿舍同学的“丢钱”事件将她卷入其中,班主任的强势、学校领导高压控制的管理方式让玉秧失去了平静的生活。她为了证明自己,甘心担当起学校领导的眼线。

3.

毕飞宇讲故事很有吸引力,中篇情节紧凑,写到人物内心,人性深处。权力和当时的社会环境左右了三姐妹的命运,她们似乎逃无可逃。

三个故事分别发生在村子、小镇和县城,这是乡村少年走向大世界的必经之路,我也一样。

我们在村子里遥望小镇,那里比村庄更干净有序、更便利,似乎也更文明——老师们、机关单位、医院都在镇上。小镇还有公共汽车,它是连接县城的一座桥梁。

巧合的是,我和玉秧一样在县城读了师范。班级竟也飘荡82级3班的诡异、压力、不舒适感。

读完三姐妹的故事,胸口一股被压的气力猛然释放了,痛快地大哭了一场。说不清为何哭泣,是为过往的经历,乡村的人,还是为女性无力扭转命运的无奈——我比三姐妹自由了一些,但仍有摆不脱的束缚。或者我是被毕飞宇老师的后记感动了。

他说,他深爱玉米。玉米身上有浩浩荡荡的风。

他说,写玉米时,他发现了玉秀。写玉秀时,看到了玉秧。

他还想写写王红兵,想写写有庆家的。他脑中有王红兵的样子,“他比我更像我”。还有玉米抱着自己的女儿在街上碰到有庆家的画面。有庆家抱着一个男孩,那是玉米同血脉的弟弟……

他停下了笔,因为《平原》出现了。

4.

《平原》是大部头。比起《玉米》有些地方的清简,《平原》有了更大篇幅展开写更多人物、写人物的更多面貌、写乡村四时风光。

《平原》写1976年前后的故事。大运动已经过去,乡村还在大运动的后影响中,人的命运被大时代左右着,人无法成为人该有的样子。

比如端方。他在家庭中成长起来,成为家庭顶梁柱。这是他主动承担、拼死为家族解决事端中自然的承袭。

三丫对爱情的追求却难逃家庭成分难以逾越的藩篱,最终以年少的死亡落幕。

吴蔓玲正值大好年华,为了表现奉献农村的精神,她接过王家庄村支书的担子,没白没黑地下地,像个男人一样。她压抑自己作为女性的一面,直至疯魔。

写到这里,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小说家笔下的故事是对过去时代有所把握之后的虚构。小说家先看到、确认了那个时代,然后看到其中的众生相,讲出故事。(或者是一个相反的顺序)

那么今天,我是否看清所处的时代?是否看到它如何塑造了我:提供了什么机遇?又有什么可见和不可见的限制?

5.

《玉米》和《平原》两本书都有读到某处不忍再读的经历。不忍心,太疼了。从乡村走过,看过听过许多故事。那些离土地最近的人中间有许多掺杂血泪的悲欢。毕飞宇讲出了土地上真实的痛楚。这是我之前读《推拿》所没有的切肤感动。

《平原》的开头,实在太喜欢,读了好多遍。那是我曾见过的乡村。

麦子黄了,大地再也不像大地了,它得到了鼓舞,精气神一下子提升上来了。
在田垄与田垄之间,在村落与村落之间,在风车与风车、槐树与槐树之间,
延绵不断的麦田与六月的阳光交相辉映,到处洋溢的都是刺眼的金光。太阳
在天上,但六月的麦田更像太阳,密密匝匝的麦芒宛如千丝万缕的阳光。阳
光普照,大地一片灿烂,壮丽而又辉煌。这是苏北的大地,没有高的山,深
的水,它平平整整,一望无际,同时也就一览无余。麦田里没有风,有的只
是一阵又一阵的热浪。热浪有些香,这厚实的、宽阔的芬芳是泥土的召唤,
该开镰了。

也是从这两本书开始,我特别关注作者的序和后记,我想听听他们酝酿故事的初衷和心声。

注:

配图为伊朗导演阿巴斯和他的电影《随风而逝》

《地球上的王家庄》是毕飞宇的另一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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