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注配图版 |《八仙得道传》:今古镜鉴,绝世道统妙文!第041-049回
隐修门既非门派也非组织,它是寓意隐藏形式而又无所不在的大道,其如生命本身一般地自然存在,并能从无限的形式中自由吸取所需的营养。
彩虹按:本书《八仙得道传》为历劫幸存之文稿,作者乃蜀中游隐异士无垢道人。少曾流落成都,为道门大师收留,至中年已深习玄功,能知未来过去事。常数月不进烟火食,颜色丰满如恒。若处凡俗,则饮食起居,一任寻常。每不以真名示人。因念道统失序,道流多不通文义,特作此通俗文本,就老祖以来,迄于近代诸仙祖碍道始末与修道情形,融于《八仙得道传》一书,托于友人,择机校刊付印……后游方海外,不知所终。本公号连载篇章,根据“九九藏书网”和“看书神站”的免费在线文字,加一定标注和配图,以增读趣,有不当之处诚请同道指正。资料来源于网络,内容的真确性请读者自行勘正。
题记
【“圣人无戏语,无失言,今帝君忽言将来须钟离权度帝君上天,臣等不敏,窃恐圣驾有蹈凡下界之忧也。”(东华)帝君想了一想,不禁跌足懊恨,因命:“诸卿且起,听寡人一言。”诸仙吏都起立归班,帝君因叹息了一声道:“寡人常说下界人心太坏、作孽太多,每思设法纠正,善为劝化,此等大事,设非亲身下凡,如何做得起来?大概寡人总和众生还有一度缘份,此乃数之所定,如何推得开来?寡人自开辟之初,得道升天,蒙玉帝提携,元始、老君两位的教训、扶植,并荷西王母、玄女等几位领袖的保举,得与玉帝化身真武大帝处于同等地位,爵授帝君,荣膺重寄,受任数万年,愧无功德及人,难得有此异数重下凡尘,查察如今的风土民情,立万万年的道德教化,寡人以为此等事业不下于老君的屡转凡胎、着经垂训和孔子的立言投世、师表百代,岂是深居天府久尸禄位的东华帝君所能比拟于万一呢?寡人业已定下主见,专等度了钟离权成仙之后,一准亲自下凡,再受他的超度,我和钟离互为师生,也是万年佳话咧。望诸卿勿再替寡人介介于怀也。”】——节选自第042回
【“我二人乃是魔教门下,得道上仙,此行也因李铁拐遣派费长房劫取现在帝皇送去填城的范杞良,并要谋夺范杞良之妻孟姜女,这事大违天命,铁拐罪当雷殛。秦皇得知消息,特行聘请我俩前去诛灭铁拐。当今皇帝乃是一位非常好道信仙的圣君,曾派大臣徐福入海求仙,却在大海中遇到我们师兄弟老蛟,老蛟又带他去见我们教主通天祖师。“这人很好,我们祖师很欢喜他,赏他一个海中的浮田,封他作一国之主,就着他带领原来带去的许多童男女前去开辟土地,繁殖子孙,他倒称孤道寡的做他现在的皇帝去了。小哥将来跟我们立了大功,我们也可代求祖师给你一块海上仙山,也好去做独立称雄的王爷哩。”】——节选自第043回
【“他们把秦皇派遣入海的徐福半路拦截起来,略施妖法,哄得徐福信为真仙,便把皇帝的敕书交付他们。他们自来咸阳见驾,却把徐福等一行数十人丢在一个海岛上,幸而遇到我师兄缥缈、火龙两真人,怜他们误入陷阱,穷无可归,方施大法力替他们建立村子,运去五谷种子并蚕子桑树等类,使他们可耕可织,从此也不必再回中国,日久繁殖起来,大可自成一国,传世勿替。一则因那徐福心地颇佳,况为我教而去,虽然被诱上当,还该格外垂恩,以示我教博大仁慈之至意。二则秦皇残忍成性,徐福请去的妖人久后必露真相,真相一显,妖人不能立足,徐福必得欺君之罪,所以不令他回国者,也有一番维护保全之心。闻得此次两位真人为他的事很费了一番心机,并还替他下海一趟,招呼龙王父子夫妇,因该岛绵亘南北,直伸东海之中,成个狭斜之形,风浪一起,两岸居民必受大害,该岛形状既属狭斜,两岸一去,中间腹地所余有限,分明便去了全国的一半,因此特嘱他们格外照料,免被灾厄。惟海中风浪雨水都有定量,该岛两岸的风浪减小,必将所减的数量移到距岸较远的大海中去,于是大海风波反比从前更大,以后中国船舶如要到岛中去却要冒大险了。火龙真人说得好,他道:‘该岛孤悬海外,靠着仙法栽成,自守其土,足够生活,万一受人侵略,只怕难以招架,得此天然风浪作个屏蔽,却算一个绝好的自卫之法。’我们对于徐福,原用不着如此出力帮忙,所以然者,也欲留些纪念于大海之中,藉示我仙术之无边耳。”】——节选自第044回
【铁拐讲述至此,何仙姑笑问:“如此大岛,以前难道没有居民?就靠徐福带去的数十童男女,若要繁殖起来,倒也很不容易咧。”铁拐先生点头道:“听说岛中居民还是上古时代的情形,将来繁殖丁口,自然以这班童子为本根,但因急求孳生之故,不免有婚姻太早的弊害,若照人生体气和生理而论,只怕不得强种,因此两位真人又面嘱龙王,特派水府医官搜求海狗阳道,制成一种健身强种之药,交与徐福,分派给众童子服食。有此一法,将来留下的人种反比别处来得结实,不过身体要比较矮一些儿,却正可用短小精悍四个字的评语,这也是仙家的妙用啊!除此以外,还有一层无可如何的事情,是因婚姻配合,不按中国古礼,无父母之命,无媒妁之言,双方慕悦即可任情苟合,更没什么人指斥他们不当。而且一男同时可与数女为婚,一女可于一时爱悦几个男子,有今日相爱而明天相绝的,彼此便可任意所欲,另觅可爱之人。或是夫妇一死在前头,续娶再醮,更属极正当的事情。总而言之,这地方人口太少,又与外界隔离,不易与他国通婚,当道之人第一急务在于速速殖种,凡是可以多生人口的,便可什么都不问。弊端之始,原因如此,往后必致淫风大盛,无法收拾,所谓作法于凉,其弊犹贪,作法于贪,弊必更甚,犹之乎这个道理啊!”】——节选自第044回
《朝元图》东华帝君(东王公)资料图(彩虹配图)
日本和歌山县徐福公园石像(彩虹配图)
孟姜女连环画(彩虹配图)
第041回
为防胡暴君造长城 因迎客小孩遇怪物
却说铁拐先生对何仙姑说道:“当时我为这事心中万分不安,也曾魂朝昆仑请命祖师,才知长城之功害在一时,利及万世,也是秦政气数不久,天心厌弃,假他的手成此大功。在民受祸既烈,自是可怜,但不经这等大役,天下不能速乱,真主不能崛起,人民水火也难超脱,与其零星受罪,终究不免这一劫,何如移此一劫于筑城?劫完城成,暴君之恶贯满,人民之倒悬解,真是造化巧思,害人真以救人,何等之妙?我请了示,回至京城,长房又苦求度脱,我因见他一片忱心,就用了个计策,正值朝廷到处拉夫的时候,就化个公差到他家中,替他送去一信,说长房已被拉去,以绝他们家人的念头。”
仙姑听到这句又笑起来道:“这就是了,怪不得我那天亲去访问费家的人,见了我有那种古怪的情形,原来他们胆小,生怕再有祸患降到别人身上,因此缩住了头,不敢出来招惹是非了。请问师兄,如今长房却在何处呢?”
铁拐先生说道:“现在长城已开工,听说限期要完工的,所以需用丁夫着实不少,大约几十万人是必不可少的。我因北方还有一个可怜的女子嫁期在即,不知怎么被奸人瞧见,说她颜色美丽,禀知朝廷,那无道的昏皇有旨纳为妃嫔。是女子守志不从,秦皇恨极了,便将她丈夫姓名挂入籍中,发去造城。可怜这人又是一个文弱之体,如何能够担任这等苦工,况且秦皇有心和他作对,只因没有个罪名可以杀他,所以发送丁籍。要是有词可藉,只怕老早就送了他的性命了。但是如此情形,这人的性命终究比别的壮丁来得危险,别人既有气力能作工,又没人作对,将来完工之后总可以回转家乡。至于此人,一则无力作苦工,二则对头太大,到了那边,不消别的,只要作工不勤四字,就可以早打夜骂,置他于死有余了。好个有志气有才情的女子,她知丈夫此去必无生还之望,一面朝廷又天天着人劝诱,要她回心转意,丢下这发遣难回的丈夫,去做那富贵荣华的妃子。那女子已知丈夫之事无可挽救,却不能不作保全性命的方法,便假装愿意入宫的样子,只求亲送丈夫到了北方,以尽夫妻之义。那些劝说的官员代她禀问这昏皇,倒也允许了。女子为了要取信于夫家起见,亲至丈夫家中,对着公姑、丈夫,请求即日和丈夫草草完姻,方可同行上路,一则长途无男女之嫌,二则免得人家疑她变心改节。她夫家感其贞节诚实,一切都应许了她。成婚之后,第二日就和丈夫一同上道。一路上因她将来是皇宫中人,少不得沿路有人坚守保护。这女子也便摆出她未来皇妃的身份,处处维护她的丈夫。这一对夫妇此时已在难中,我已算定他们此去都无生还之望,却有我们一个同道中人心怜苦节,偏思逆天行事,此人现在幽州,正和宫中人相持不下,其实这总是无益之事。我既念道友,不能不救,又感女子苦节孤衷,更不能不替她留些纪念在人间世上;再则也想把女子生魂收度,待她转世为人,如有仙缘,即可相机造就。这事我现又派长房前去办理,但恐他道力未足,办得不能妥善,且等时机到来,我将亲和师妹同去走一趟来。”
仙姑听了喜道:“世上有此等女子,我们能够救她度她,真是有幸。请求师兄千万要把我带去,莫只身独去才好。”铁拐先生笑道:“这有什么关系?不但你可以去,阿权如愿去玩玩,也未尝不可同行啊!”钟离权听说自己可以同去,早喜得说不出话来了。仙姑因问:“秦皇如此残暴,师兄这样的道术倘能一剑了当,岂不为民除去一个大害头儿。何必零零碎碎、辛辛苦苦的做这等事情呢?”
铁拐先生仰天大笑道:“师妹修道多年,难道连个劫数的道理还不明白吗?大凡劫数所在,休说免除不得,就要把劫数收小一点,期间缩短一些,也是断断办不到的。秦皇生性残忍,当然不作好事,然而这也不是他自己所能作得主的,老实说,他也不过是应劫而生,替劫数作个运行使者罢了。他以帝皇之尊尚且不能自主,何况其他?”仙姑听了恍然大悟,从此铁拐就专心教训钟离权,并将仙姑未达之处一一加以指点,好在仙姑本有程度,钟离权又有宿缘,都是极易指教的,不上几天,都很得了些实在功夫。
这日铁拐先生忽对二人说道:“费长房快来了,阿权去迎他一程。”钟离权听了愕然道:“弟子不识长房,也且不知他从哪处来,怎么接得着呢?”铁拐先生喝道:“有这么多的说话。我教你去,你只快去就是,还用得着多问么?”钟离权不敢再说,闷闷的出了家门,心中想道:听师父说长房是到北方去的,此番必向南方来,我向北迎上去才好。但是往北的路也多,不知他走的是哪一条路,这可怎么好呢?
迟疑了一会,忽然想到师尊谎话白有道理,不管他,我只望天打卦,就照现在所走的路子向北一直走去就是了。他定下了主意,认定路径,便通向北方走去。从午后走到晚晌,看看天色黑下来了,前面有座大山挡住去路,若要前进,须得越山而过。钟离权究是孩子心性,也没想到这山有多高,路有多远,光靠两脚替换着走,不晓要多少日子才能翻过这个山峰,而且身边又没带得干粮,饥饿起来哪里去找食物;还有,随身兵器也没拿着一件,万一遇见野兽,不能仅赖双拳抵抗,这许多困难问题他可一桩没有想到,兀自鼓足了勇气,一步步走上山去。
走了多时,天色全黑,虽有月光,因风大云深,只有些微光芒透出层云之中,连山上的树木也辨不清楚,更瞧不定东西南北的方向了。钟离权到此地位才觉得有些不及,但他是一个硬极无比的小英难,从出世到现在,经过多少的危险困苦,可从没叫过一声苦,下过一滴泪。这时又亲拜了神仙师父,对于师父的信仰之心非常坚定,无论处境如何危困,总认定师父决不欺我。看他小小身子独立荒山之中,仰首则星月黯淡,侧目则树密山深,更难堪是提耳远听,只闻狐嗥狼吠、怪鸟格磔之声,一声声送入耳中,而且还有一种从未听过的凄切尖厉之声。钟离权听了一回,倒“嗤”地笑起来道:“曾听爹爹说山中多冤鬼,都是被虎豹吃去的鬼魂,爹是看见过的,说那形状非常怪异怕人。可恨我跑的地方少,总没见过是怎生模样一件东西,今儿听见的大概总是这一类东西,倒要看他一看,也好开开我的眼界。想到这里,不觉精神大振,本来肚子有点发饿,至此便什么都不觉得了。
于是寻声而行,到了一个山坳去处,月光忽然大亮,皎洁月光之下,照见一个披发赤足,似人身体却带圆形,似兽又系双足直立,正在那里对着月光叩拜不已。钟离权想,这叫的大约必是此物无疑,他如此拜月,难道也想修什么丹,炼什么法么?却难为它这样丑东西也想成什么仙人,岂不可笑?想着可笑,口中便真个“嗤”地一声笑将出来。
这一声不打紧,却把那怪物吓得跳了几跳。钟离权因要看他再有什么举动,便把身子躲在一棵大可合抱的树后面,从树隙处望见那怪四面乱找了一回,一时把面孔对着钟离权。此时月光也越明了,显然可见那怪的面孔,不但奇怪且万分可怕。原来这怪物明明是个人形,却长了一面孔的白毛,而且生着两粒碧绿的乌珠,向着这边瞧了几眼,连这胆大如山的钟离权也不禁打了一个寒噤。那怪见寻找不出什么人来,便回转身又去做他的功课。钟离权真会淘气,忽然想道:这怪物的乌珠如此奇异,要是将它挖出,回去送与姊姊,倒可镶一对耳环子玩。如此一想,禁不住又是哈哈一笑。
这一笑可坏了,那怪却也听得清楚,也更不张望,侧转身就向这边飞跃而来。他那行路也和常人不同,只见一团黑茸茸的东西被疾风卷送一般,一霎眼的功夫已越树而过,张开两只枯蜡般手膀来抱钟离权。钟离权等他趋近,方才又认清他的尊容,竟是一脸的鲜血,一路洒将下来,其臭难当,一个舌头拖有尺把长,宛似世俗所传缢死鬼的形景。好个钟离权,本来有点寒噤噤地,比及见怪来犯,不觉大怒起来,大喝道:“你是什么鬼东西?怎敢侵犯你小爷?”
只此一喝,本身的胆子越壮。那怪却似遇到一阵旋风,身不由主的退了十多步远近。钟离权越发得意,看他多么从容,因嫌那怪身太脏、味太臭,不顾和他徒手相持,趁他退去之时,赶即折下一根树枝,不等那怪第二次卷来,自己先用树枝横扫将去。那怪已知抵敌不住,向着钟离权摇摇头,刮喇喇一声怪叫,可不是和方才所闻是一般声音。
钟离权笑道:“却是有幸,今儿才给我见个鬼也。”一语未完,那鬼已返身飞奔。谁知钟离权腿上功夫也比众不同,虽没缩地法那么快当,足够赶得上那鬼的卷滚。一霎时追过一个小小山头,看看相距匪遥,便举起树枝,向鬼的头部直打下去,但听轰的一声,这鬼化阵香烟,散得无影无踪,臭气也没有了。一下子工夫,忽又现出在前面树下,仍是先前那副形状,却见他跪在地上,向自己尽叫尽拜。钟离权笑道:“你这三分不像人,七分不像鬼的怪东西,也晓得怕死么?既你知道害怕,我也不必一定和你过不去,但是你可引我一条出路,我是要朝北走的,你能带我去,我便很感激你了,将来我得师父教训,能够成仙证道,必定来带挈你得点好处。”
那怪似乎明白他的说话,忽然卷将过来,伏在钟离权身边,以首叩地,咯咯有声。一回儿爬起来,趁着风势,向北卷去。钟离权就跟着他走,有半夜光景,那怪立定身,伸手北指三次,回转来又朝他叩头。钟离权笑道:“想是天快亮了,你是鬼物,不能见光,所以急要回去,可是么?”那怪又点点头。
钟离权此时倒也十分可怜他了,因抚慰他道:“你去罢。我将来如有寸进,必不忘你今天指引之功,但你自己也要勉作个忠厚良善之鬼,不得惊害人民,滋扰行旅,这是最要紧的。还有一层,你这东西究竟是鬼是妖,你既不能说话,我也不能知道,不过须起一个名儿,将来我来找你,就在这山峰上,月光起时连喊三声,你就出来见我,不得有误,误了事是你自己不幸,与我无干。你我在此月夜荒山相逢,我就替你取名山月儿,你可牢牢记得。回去罢!我也要赶紧趱路前去,找个有人家地方,讨口饭吃,饱一饱肚子,才好走路呢!”
那怪听了,忽然把他的衣服一拖。钟离权笑道:“难道你还替我预备了点心不成?”那怪听了,果然点了点头。钟离权大喜道:“既这样,好极了,你就赶快替我弄了来,我还在这里等你,就是了。”那怪听了,如飞而去。钟离权笑道:“看这鬼东西,倒也有些意思。”于是独自在山中往来了多时,看看天近黎明,月光躲入黑云里面,近山景物一些都瞧不出了,心中很替那怪发急。
正在踌躇,忽听得刮喇喇一阵怪响,便笑道:“难为他赶了来了。”一语未完,忽觉旋风起于足下,低头一看,可不是黑毛茸茸一件东西伏在足边。钟离权问道:“朋友,你替我弄了点心来了,可是么?”那怪仍是呱呱的喊了几声,一只毛茸茸的黑手,举起一个东西,送在钟离权手中,原来是两个大麦饼,已经硬得不堪,另一只手却拿着一竹罐水。
钟离权喜笑道:“这真难为你了,可惜你我不通言语,要是不然,你可以告诉我,这近处地方可有什么人家没有?”那怪只把头乱摇,把双手张得很开,意思似说村庄虽有,却不在近处。钟离权也懂了他的用意,还想再问他几句,谁知那怪更不说话,翻身叩个头,飞也似的走了。钟离权叹道:“他是鬼物,怎么能见天光?我偏这般不知趣,已经得了他的好处,还要和他缠绕不休,万一误了他的时刻,岂非我的罪过?”
看官,大凡人生的本领总是有限的,钟离权强煞,不过是个小孩子家,走了一昼夜不曾休息,肚子又饥口又渴,自然也有些支持不住了,得了水和麦饼,早不觉心事浑忘,却自拣块大石块坐了下去,把那饼和水都消受了。看看天色尚未大亮,便笑道:“被这黑鬼扰了我一夜,如今尚未黎明,且待休息片时再走罢。”说着把身子倒了下去,就在大石上呼呼睡着了。大凡小孩子家睡兴最浓,一经熟眠,便推他打他,一时也不得就醒。钟离权这一觉,就足足睡到这天薄暮时分,天色又黑将下来了,这才一骨碌翻了个身,坐了起来,拿手擦了擦眼睛,抬头看看天色,不觉大惊道:“怎么我就睡了一天么?这真太误事了,要是候不着那个费长房,回去怎见得师父的面。”想到这里,不觉发起怔来。正彷徨咧,忽然一阵狂风,霎时飞沙卷石,势不可当。
钟离权自小就和这班野兽厮混,深悉此中情况,见风起,立刻就知此风不比寻常,必有虎豹来侵,倒笑了笑道:“这等畜生也太晦气了些,要是早一个时辰我还睡在这里,有十个身体也给咀嚼完了,偏要等我起了身才来,这不是他活该遭瘟么?”说虽这般说,却不敢十分托大,忙把精神一振,随手握了一把碎石,预备等猛兽来时,乘其不备,先伤他的双目,这是他家祖传百步掷弹之法,百发百中的。钟离权向来胆大于身,区区虎豹不在他眼中,像这等事先戒备,还是破题儿第一遭,因他也自知身在客中,防有疏虞,不易收拾的缘故。
谁知天下事甚难以预料,越是你小心,那意外之祸也就在这小心时候发生出来。钟离权等了许久,忽地听得背后呼的一声,急忙回头看时,一个小身体已被身后那东西驮了起来,腾云驾雾价凌空而去。
未知性命如何,却看下回分解。
第042回
钟离遇神兽 帝君得高徒
却说钟离权正在小心戒备之际,万料不到来的东西竟能悄没声儿从他身后暗袭,不等他发石相攻,已将他轻轻驮起,轰雷掣电价腾空而起,一霎时飞入云雾之中。钟离权这才有些惊慌起来,但他还是不肯堕泪的硬脾气,越是处得危险,越要拼起一副从容潇洒的架子来,况且他新近拜仙人为师,见师父云来雾去的,十分自在,心中好不羡仰。他那小心窝里唯一希望,就是想学这腾云之法,连那长房缩地之术犹觉过缓而不适用,此念蓄有多日,万想不到于此危难之时,先教他尝试这腾云的滋味儿。
这钟离权也真顽皮,他就立刻转出一个念头来,想道:此去凶多吉少,一条性命横竖送在妖兽口中,好在它有这腾云之法,乐得在此身未死之前着实领略一番空中飞行的风味。如此一想,他又生怕路径太近,一回儿就到了妖兽窟穴,忙在这东西头上拍了两下,说道:“好朋友,我知道你很欢喜我咧,我就拼着把身子奉送与你做餐小点心儿,你也不怕我逃到天外去的,何苦飞腾得这般迅捷,慢慢儿走着,让我也玩玩这空中景物,你也不得十分吃力,彼此都有便宜,不好么?”
当他说这话时,自己也很知道这是无聊之思,一面说,一面还急急忙忙瞧看这上下四旁的景况风物。只见上面高不见顶,四周云烟迷漫,许多地方像有些楼阁亭台、飞泉怪木,他心中就认为天上神仙之府,这时倒不再欲羡他了。看到这里,才待俯视下界,同时把要求妖兽的话也刚好说完,只觉那兽似乎理会他的意思,容许他的要求,立时把腾飞之势放得极缓极稳。
钟离权又惊又喜,不觉失笑起来,道:“怪不得我祖母常说,我这八字是逢凶化吉,遇到险处必有好人扶助。照现在看来,不但好人扶助,连妖鬼禽兽也都和我有交情咧!”这时他横定了心,先自抚摩着那兽的颈毛,谢谢它的雅爱,这才从从容容的俯视尘寰。只见经过之处,有赤地千里,寸草不生;有人烟繁密,林木荣森;有极高的山陵;有深长的河水。一回儿好似经过大海之上,只见上面是天,下面是水,水天辉映,不辨界划,身行其中,好似一个大圆盒子,把身子装在里面一般。海风起处,那将坠的夕阳和新升的淡月一红一白,倒映海底,都被波浪掀卷,又似转轮一般,翻过一轮又是一轮,真天地之大观,世外之绝景。
钟离权看至出神,小孩脾气又发作起来,坐在那兽身上手舞足蹈的大声吆喝,竟把自己的危险和此去的苦痛完全忘得干干净净。照他志愿,恨不能再和那兽情商,在此玩个十天半月,然后再把身子奉酬它的雅意,却才死而无怨。不道那兽却再没大的耐性,见他如此疯狂淘气,忽然发怒起来,只见它蹄一紧,腾身而上,入于冥蒙之中,弄得钟离权身觉寒冷,且除迷漫烟雾之外,不但海景不能再见,就想再看别的东西,也是一无所有。正在万分气闷、大骂亡八无情的当儿,猛抬头,见眼前涌现一座绝大城市,城市之中有许多巍峨宫殿,高耸云表,那兽竟把他驮入城中,直奔正中那座大殿而去。
钟离权至此方欣幸道:“近来倒常碰见些神仙,不要这地方就是神仙之府。那兽倒是好意带我来玩的,要是不然,怎不把我早早吃入肚中或挟回它的妖窟,怎么倒送我到这个好所在来。只恨它走得太狠,方才行过许多闹市,竟不及考察那些仙市的情状,倒真个不划算了。”心中正想着咧,蓦觉那兽向下一蹲,自己坐不住身,一跤翻下地来,睁目四顾,可不已到了那所大殿上了。大殿的情形在他眼中看来,横竖形容不出,是那么一种格局,怎样的考究华美,总之一句也说不上来。但能点头叹赏,认为非常有趣而阔大的地方,心中不住的感谢那个妖兽而已。
正徘徊间,就见有人出来,衣冠服饰倒有些像凡间皇宫中人,因他是京中人,常常可以看见,所以认得这是宫殿,又晓得皇宫中的服饰。但这人的打扮却和皇宫中人有大小宽窄之殊罢了。当下那人走至殿庭,向钟离权一笑,招手儿说:“帝君召你进去,须要小心,不许顽皮,晓得么?”说罢,走近他的身边,轻轻拍了他几下,说道:“这一路的颠腾,倒不怕辛苦么?”
钟离权此时恍如置身梦境,不晓是怎生一回事儿,更不知这究竟是什么地方,但想这驮来的妖兽绝是帝君所派前来迎接我的。既然如此,可知危险二字是断乎没有的了。回头再瞧瞧那兽,原来是一头硕大无比的吊睛白额虎。这算是虎中顶厉害的一种,钟离权竟驮在它身上,奔波了这一夜,回想起来,倒也有些惊怕。
那人见钟离权立着瞧那老虎,便笑道:“你还打算仍旧请它送回去么?放心、放心,等会见过帝君,帝君自然有法子送你到家也。”钟离权见那人猜错了自己的心思,不觉卟哧哧一笑,倒也不再和他分说,跟了那人走过几层宫殿,方到一处小小偏殿之上,只见一位装束尊严的人坐在上头,左右侍从不下十余人,分立两边,静悄悄没些声息。钟离权也不晓得这是什么服制,但觉眼中所见,衣冠体制再没比这更华丽庄重的了。因此他心中想道:“这一定就是帝君了。”于是小小心心跟了那人走近殿墀。那人先进去,似乎为他报名引见之意。
帝君手中正捏着黄面白心的书本儿,似乎翻查什么事情的样子。一听此言,便含笑说道:“宣进来罢。”那人下来。把钟离权拉上庭墀,命他向上跪拜。帝君传旨平身,钟离权起身谢了恩。
帝君着他近前,钟离权才瞧清帝君原来是位白面长髯、神情和蔼的正神,自己觉胆子大了许多。帝君携他的小手,问他可是钟离权,师父可是李玄、别号铁拐先生的,钟离权一一应答。
帝君笑道:“可还知道你的前生是什么人,因甚贬谪下界为人?”钟离权对称:“日前承铁拐师尊指点,已约略明白了些。”帝君笑道:“你如今可愿意修道么?”钟离权一时不曾答应,只抿嘴儿笑笑,又把一个小食指儿放在口中,却挺起两粒亮晶晶圆溜溜,灼灼生光的小眼睛儿,骨碌碌一阵翻腾,朝那帝君尽瞧,那一副活泼玲珑、天真烂漫的神气,真叫人可爱可喜。帝君和一班侍从仙官都喜笑起来。
帝君又谕道:“你是有仙缘之人,果能立志,比平常人事半而功可倍速,将来的成就可和你师尊一般地位,决不止和前生一样,专替你祖师管这坐骑的。你师尊想来也对你说过了。”钟离权仍只讪讪一笑,意思是不敢自信可到那般地位,又不甘自居于不堪造就之境,所以听了谕旨,始终还是对答不上。
帝君已知其意,笑道:“你的意思我晓得了,这也见得你有志气,又不肯自夸,这便是入道之基;但你还要明白,你虽拜你师兄李铁拐为师,但这事还有舛差,一则辈份儿不合,二则照数你不该做铁拐徒弟,你自不晓得这个道理。铁拐既为仙人,也不精细思量,妄居师父之称,这是他的不合。”
钟离权听到这里,忽然插嘴说道:“李师父那般本领,怎么他不该做我的先生呢?”帝君笑道:“这个道理,此时对你说了,你也不得明白,说个大意你听,大凡入仙都是一理,人生父子夫妻师弟友朋遇合之间,并非偶然而成,都逃不开一个缘份,如今你同那位师尊虽不能说是无缘,但只可做你教授本领、启迪知识的先生,论实在事情,先生还是铁拐;若论名义,却让那位先生来享个现成。这人非他,孩子,你可认清,如今坐在你眼前的帝君就是你将来出世升天、超度援引的先生哪!”
钟离权听了,一时领会谕其意。那两旁传侍之人却都催他赶紧磕头拜师。钟离权万分惶惑,跪在地上,却不肯马上磕头。他的心中是想自己已经拜过先生,先生又是好好的,现在自己家中,怎么又另外拜起师父来?拜了这位师父,知道家中那位李先生可能允许不能;而且照帝君说,传道讲学仍要请教李先生,那么今日之事未免有些对不住李先生,万一他老人家不答应呢?自己怎生解释起来。
正在沉吟,只见帝君又降谕道:“孩子不用迟疑,你那李师父,他现是一时疏忽,少用了一番推算功夫,他要明白了这个关系,只怕他自己也要退居师兄地位的。但是这事无论如何与你的前程只有便宜而无损害。你想,多一位师父做个指引之人,不好么?老实再告诉你罢,你受祖师贬谪,是因牧牛不慎之故,而这事的原由,乃是祖师下海救援李铁拐,铁拐见你因他而受罪,心中怎么得安,况有同门之谊,如何不来指引?不但是他,凡是你祖师门下几代仙人,瞧在同门份上,将来都要特别看承你咧。但他们都只负着保护教导的责任,你的真正先生,还是我帝君一位。你今可就拜了师,回去之后,你师尊一定也明白了。他明白之后,一定不肯再以师道自居,而你则不妨仍以师礼尊之,他自照旧的指教你修道的法门和种种应用的法术。到了你修道成功,将来自可度我上天也。”
帝君说到这句,他自己还不觉得,却把两旁许多仙吏一个个吓得目瞪口呆,慌得一齐出班俯伏在地。帝君大惊,问道:“诸卿有甚事情,如此作为?”当有诸仙领袖禀称:“圣人无戏语,无失言,今帝君忽言将来须钟离权度帝君上天,臣等不敏,窃恐圣驾有蹈凡下界之忧也。”
帝君想了一想,不禁跌足懊恨,因命:“诸卿且起,听寡人一言。”诸仙吏都起立归班,帝君因叹息了一声道:“寡人常说下界人心太坏、作孽太多,每思设法纠正,善为劝化,此等大事,设非亲身下凡,如何做得起来?大概寡人总和众生还有一度缘份,此乃数之所定,如何推得开来?寡人自开辟之初,得道升天,蒙玉帝提携,元始、老君两位的教训、扶植,并荷西王母、玄女等几位领袖的保举,得与玉帝化身真武大帝处于同等地位,爵授帝君,荣膺重寄,受任数万年,愧无功德及人,难得有此异数重下凡尘,查察如今的风土民情,立万万年的道德教化,寡人以为此等事业不下于老君的屡转凡胎、着经垂训和孔子的立言投世、师表百代,岂是深居天府久尸禄位的东华帝君所能比拟于万一呢?寡人业已定下主见,专等度了钟离权成仙之后,一准亲自下凡,再受他的超度,我和钟离互为师生,也是万年佳话咧。望诸卿勿再替寡人介介于怀也。”
众仙奉旨,一个个心悦诚服,齐齐叩拜道:“不想帝君有此宏愿,此佛如来‘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苦心,亦先圣‘己饥己溺,一夫不获,是余之辜’的大德,岂小小功行所能同日而语?窃谓天上多一金仙,何如人间出一圣人。况限满功成,重归天位,玉帝必更深倚畀,况与帝君有何损失呢?此诚万代苍生之幸,亦帝君莫大功德,自非天聪圣哲,安能转祸为福,履患如夷?臣等愧列仙班,不能仰体圣心,妄深忧虑,真井蛙之见也。”
帝君忙说:“诸卿皆积德累功,修身立命,自致神仙之位,安有不思济世救民之理?不过爱寡人之心太切,偶闻失言,不觉忧形于色耳;至于寡人之心,也不过鉴于近代人民文胜于质,礼太多情太薄,机变故诈,日甚一日。长此以往,非至人心尽化于禽兽,风俗日趋于漓薄,以造成亘古未有之大劫大难不止。寡人得天独厚,久居高位,无裨时艰,时深素餐之愧,得能下凡一行,尽力之所能,可以挽回一些,未始不是补过之地。若如诸卿所言,以佛家如来、吾教李祖、儒教孔圣及古代圣王相比,寡人安敢当此。”当下诸仙又称颂了一番。
钟离权尽听在耳中,亏他都解得明白,他才知道这就是东华帝君,心中大为惊畏,先时不肯随便拜师的,此刻却不待催促,连叩几个响头。帝君不觉大笑。诸仙官也笑道:“想来孩子也敬仰帝君圣德,不自觉其心诚悦服么?”帝君因又谕道:“你李师有先知之德,今日之事,事事瞒不过他,但天机不可预泄,泄则罪不可逭,尔宜慎言,毋妄宣于众。”
钟离权叩头领旨。帝君又道:“你可是奉李先生的法旨去等候北方来的费长房么?这人现在已先到了你家,你今不必回去,可迳至幽州境内,等你师父和何大姑娘、费长房一同到来,大家会齐,有一桩事情,须待你们了结,而且还有你们同道中人现在正受人监禁,也得赶紧把他救出来才好。去罢。”钟离权问道:”弟子到了幽州,教师父们哪处找我去哩?帝君笑道:“你师父这样法力,有个找人不到的道理么?告诉你一句老实话,你师父派你去迎接费长房,实在是要藉此试察你的肝胆心术。因你性质凶暴,屡杀猛兽,几乎把天下什么危险事情都不放在心上,所以这次叫你稍许受些惊恐,见些意外之事,又要试你有无仁爱之心,是否和从前一样脾气,一味好杀逞强,不惜物命,不顾利害。如今幸而你有耐心,几桩事情都算处分得不错,要是不然,此番遇那怪物之后,还有第二第三的危险可怕之事。是你李师父算定费长房这时可以回来,正好帮你出险,所以派你去接长房,正是着长房来带你回去咧。”
钟离权听了,恍然失笑起来。帝君又道:“不过对于山中妖鬼略一奉承,就许他收留门下,预备自己有些进步,就要招他在身边,并允给什么好处与他,这虽也是一种孩子性格,但却过嫌狂妄,也不想想自己现处什么地位,一古脑儿学得几句咒语,连养命保生小小份内之事,统都没有学全,就想为人之师,超度别人,不但惹人笑谈,而且太易分心,心一分则学不能精,自身且不可保,安能顾到别人?我也不是专为昨宵之事刻意指斥,这事出于偶逢,况是慈悲心肠,何忍苛责,所以不惮烦言者,是防你一点好为人师之心,将来一再乱收徒弟,擅将道法传与歹人,为祸之烈,可使天下大乱,流血成溪,始其罪者,你自列在第一,而师父及我辈亦应连带负责,正是非常可怕的事情。你倒不要看得稀松平淡啊!”
钟离权听了,竦然道:“弟子年纪小,不知这些利害,以后便真有本事,也不敢胡乱杀人了。就是所见那妖鬼,弟子虽已允他超度,也只好失信于他,这等东西,知道他性质如何,能否驯服习上,设或闹点事情出来,不但弟子本身受罪,连累两位师尊也要共负其责,岂非永远一件忧患咧。”帝君笑道:“人无信不立,你既切实答应人家,怎么转背儿就预备失信?好在此物虽然得你允许收录提拔,他却没有这么大的福气,你放心罢,这事害不到你的,你只以后格外小心就是了。”
钟离权口称遵旨,因问:“这东西究竟是妖是鬼?”帝君道:“那是一千年前一个邪人,被真武大帝派遣手下黑虎下凡,将他吞吃,鬼魂不散,常在山中隐现,虽不怎样害人,人若遇到他时,也少不得惊吓成病,现在常常出来拜受日华,感受既深,两目已能发光,而且能团结魂气,成为人形,再过百年,其丹已成,就没人提拔也能成个小小气候。但此种东西,本质已是凶横,虽经修炼,仍恐其性难移,将来结果可以想见,你只好好留意着罢。”
钟离权再拜受命。帝君又说:“你来此已久,不必多留在此,就着原来坐骑送你去幽州罢。”钟离权拜求道:“那虎很不听话,求师尊赐一阵神风送弟子前去罢。”帝君大笑道:“你别轻视那虎,它的年纪比你大过千倍,怎么你倒想去使唤它咧。也罢,我知道你渴想尝试这腾云驾雾往来空中的滋味儿,看在师徒份上,就先传你驾云之术。此术不比寻常,初学要念什么咒语,用什么玄功,只要心之所至,双足就会腾空而起。一个时辰最快可行十万里,可和你铁拐师尊并驾齐驱了。这等大法,本来不是初学之人所能传授,念你志纯趣正,存心仁厚,破格儿教会了你。你想着这等特遇殊荣,更该宅心正大,多作有益之事才好。”
说罢,命钟离权过来,附他耳朵说了一句什么。钟离权莫名其妙,帝君喝道:“笨孩子,这便是传你的大法了,你怀疑甚的。”钟离权心下恍然,试着念了一遍,立时觉得身子虚飘飘地凌空而起,把个钟离权喜欢得只会高叫:“好师尊、亲师尊。”站在空中,手舞足蹈,宛如发疯一般,惹得帝君和一班仙吏都大笑起来。
未知钟离权到了幽州以后还有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043回
见老妖钟离用计 保丈夫孟姜受灾
却说东华帝君见钟离权如此欢喜,因顾左右仙吏笑道:“这孩子如此活泼天真,真乃可爱。”旁边一位仙官禀称:“钟离权不但天真,逢到正经大事,偏又能够老成持重,这等人将来决不负帝君玉成之德也。”帝君大悦,即令传旨:“钟离权好生自爱,即此前去幽州,不必再下来了。”
钟离权便在云中连连叩首,一纵身儿,已过了数百里,回视宫殿院宇,早不知哪儿去了。这时他心中的欢喜真不可以言语形容。赶了一程,又起了顽皮情兴,他想:幽州虽远,有了这驾云之法,横竖顷刻可到,我倒不如慢慢地按低云路,一路细玩那下界景物,有何不可?想到这里,自觉十分有理,于是把身子向下一低,离地只有数丈光景了。俯视地上人物,非常清楚,地上之人也能望见一个小孩子在半空中缓缓北行,好似被风云推送一般,有仰头远望的,有啧啧称奇的,所经之处都引动了许多人交头接耳,纷纷议论。
行至一处却是一个关隘所在,钟离权也不知这是什么地方,正想下去问问上幽州去的路径,去幽州还有多少路程,别赶过了地头。刚想下去,忽闻背后一阵呼呼声响,回头一看,只见两个道士打扮的催云而进,一路上嘻嘻哈哈的不知说些什么,只听后面一人说了句:“费长房有甚本领,他的师父听说是个跛足道人。”这句话进了钟离权耳朵,心中顿然一呆,忙着停住云步,想等他们到来再查勘一个明白。才一发怔,后面道人都已赶上,他们也都瞧见一个孩子在云中游行。
两道互相商议了一回,忽然按住云头,和钟离权打起招呼来。钟离权这才细细打量那两道,一个是雪白的面孔,短短的身材,年纪不过二三十岁光景;一个是棕色面孔,又生着一簇灰白色胡子,神情似乎十分奸刁,年纪倒有六十岁内外,是他先问钟离权:“你这位小哥贵姓?何处人氏?现在往哪里去?”钟离权因听他们说那句话,明明是瞧不起长房和铁拐师尊,可见必是我们的对头,况看二人面颜都不大像个正当的样子,越发不肯将真话告诉他们,因含笑说道:“我姓钟名离,河北人氏,现奉师尊之命去找一个师兄,嘱咐一件事情。”二人忙问:“尊师是哪一位?”钟离权却不答话,先问两位道长法号,仙乡哪里?白道人说是海外炼气士冷深,又指黑面者说:“那是师兄炎道人,适从海上来,也要到幽州去,正好和小哥结伴同行。”
钟离权方说道:“我是东华帝君的门徒,因有师兄何大姑跟随李铁拐同去幽州,我师父说那李铁拐不是好人,要我去召他回山,所以急急前往。不知两位师父到幽州有甚事情?”二道听了,不觉相向色喜。冷深便道:“原来小哥是帝君门人,果然青年多才,可敬之至。那李铁拐原不是什么正经人,他为什么拐了脚?是因他惯偷人家妇女,碰到了一个对头,将他捉住了,从屋顶上丢下地去,就把一只腿子给跌断了。这等人如何能够相与,怪不得帝君要召回令师兄,正是大有见地。我二人乃是魔教门下,得道上仙,此行也因李铁拐遣派费长房劫取现在帝皇送去填城的范杞良,并要谋夺范杞良之妻孟姜女,这事大违天命,铁拐罪当雷殛。秦皇得知消息,特行聘请我俩前去诛灭铁拐。小哥既要到他那边去,这铁拐又是令师憎恶之人,何妨大家协助一臂,替我们作个内应,事成之后,不怕秦皇要封赠有功,就是令师那边也有光彩,岂不大妙?”
钟离权听了,暗暗骂道:“我把你这一对孽畜妖道,我师父何仇于你,如此胡言谤毁他。既要我作内应,我就答应了他,将计就计,替我师父诛这妖逆,有何不可?”一面想,一面笑答道:“这有什么不可?但是两位成功之后,莫把我丢在一边,自去讨封,这个当我是不上的。”二道大笑道:“小哥如此多心,封赠出于秦皇,又不要我们赔甚本钱,顶多不过替你说句话儿,难道还来欺你不成?”钟离权听了,喜笑道:“如此却好,两位现在秦朝做甚职官,因何得职秦皇,还乞详示。”那炎道人回说:“当今皇帝乃是一位非常好道信仙的圣君,曾派大臣徐福入海求仙,却在大海中遇到我们师兄弟老蛟,老蛟又带他去见我们教主通天祖师,祖师就着我俩和我们师叔幽溟子前赴京城,授他长生之道。适逢这事发生出来,秦皇就请我俩先去收灭妖人,再行回朝受爵咧。”
钟离权又问:“那徐福怎不上蓬莱去?那边仙人很多,为什么不去多请几位?想是徐福不认识蓬莱的路径,可是么?”二道笑道:“蓬莱的仙人哪里比得上我们教下人才众多,个个都是正道。不说别的,单讲现在皇帝,他是削平天下、统一六国的英雄豪杰,真命天子,他的见识还有个不高明的么?这次派徐福下海去,就没有要他去蓬莱,只叫他访求我教中人,可见两教自有邪正,无识之人不知内中详情,只晓得蓬莱是神仙所居,哪知这全是一种道听途说,盲从瞎道罢了。”
钟离权听了,心中几乎冒出火来,照他本来性格,早已三脚两拳把他们收拾了。再讲,这时却屡受教训,把性子收得静静的,万事有个考量安排,不肯冒昧从事。再则见他们如此胡言,觉得非常好笑,也想再考察他们一个究竟。于是忍了又忍,把一口恶气硬装在肚子里面去,反呵呵大笑道:“原来如此,像我年纪轻、见识有限,怎晓得这等道理。那个徐福呢?如今可也回来了?”两道说:“这人很好,我们祖师很欢喜他,赏他一个海中的浮田,封他作一国之主,就着他带领原来带去的许多童男女前去开辟土地,繁殖子孙,他倒称孤道寡的做他现在的皇帝去了。小哥将来跟我们立了大功,我们也可代求祖师给你一块海上仙山,也好去做独立称雄的王爷哩。”
钟离权又是一阵大笑,因又问道:“两位既要我帮忙,还要请教前去是怎样情形?以前闹的是什么事情?怎么有个什么填城的范杞良?这人怎么又得费长房去劫他?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冷深笑道:“现在天子因得了上天示儆,有亡秦者胡的话,想现时顶强的胡人要算北方匈奴,于是征发天下男丁,沿中国边界筑起一条万里长城,派大将军蒙恬为总管。那孟姜女的丈夫范杞良也在征发之内。那孟姜女舍不得丈夫远行,吃这等苦楚,情愿陪同前往。好个圣明的皇帝,他见孟姜女才貌如仙,不禁动了怜惜之心,一路上又派人服侍这位孟姜女……”
钟离权听到这里,心中万分好笑,便问:“皇帝既然圣明,又是那样爱惜孟姜女,倒不如直截了当免了范杞良的差役,使他们夫妻团圆,不强如多费人夫,虚糜粮饷,派人护送她了。这事真乃颠倒之至,两位偏说皇帝圣明,倒有些解不过来。”两道见说,不觉呆了一呆,一时回不出话来。
那炎道人便说:“可不是,当初人人都是这样猜度,疑心皇帝忒喜多事。后来范杞良到了北方,蒙大将军的告示出来说,当今天子梦北方都土地禀称:‘万里长城工程浩大,须有一位土地神专司其事。’现查范杞良人品端方,可司此职,此人阳寿已满,应将其身体塞入城堙,一面由阴阳两界帝王下诏封为土地,庶几职有专司,开工之日有他暗中效力,妖鬼禽兽不能阻挠,大功指日可成,否则阻力横生,风波必起,此城终无完工之日。‘并将冥中委派范杞良为长城土地的公文给皇帝看过。皇帝一惊而醒,查得范杞良即孟姜女的丈夫,心中原不忍他们夫妇分飞,怎奈此是国家大事,子孙帝王万世之基业,况且数已注定,冥中且先有谕旨委派,范杞良终不免于一死,死而为神,在他也自愿为。就是孟姜女活在人世,得有一位为神的丈夫,将来终有一些好处。若因小小不忍,误了他的前程,反觉对他夫妻不住,因此择日将范杞良捆住,祭告天地神祗,将他填入城堙;一面另有谕旨,着原送孟姜女的人员仍好生护送她回京见驾。谁知这时忽然发生一件意外之事,有个什么文美真人的徒弟叫张果的游行到此,路见不平,说蒙大将军不该把好好的人无缘无故拿去填城,施些小小法术,蒙住了众人的眼光,把范杞良救出城堙,正要带他逃出幽州地界,同到南方去暂避捕缉,因范杞良说要和他妻子同生同死,不肯丢了她独自逃去,于是又要设计偷劫孟姜女。孟姜女是有人员率同兵士保守的,一时不易下手,二人搁延了几天。京中得知信息,正值我们师叔到了,皇帝就请他去收伏张果,取回范杞良。师叔本领自然大过张果十倍,一到幽州,就给他查出张果、范杞良藏匿之地,一阵风把范杞良摄去,又用术迷住张果,监禁在大将军营中。这事发生之后,那费长房就到了。这人虽有些小道术,还不是我们师叔对手,他到了幽州,打听得张果被难,就用法混入军中,将他救出。正想再救那范杞良时,幸被师叔觉察,一阵赶逐。张果自恃其能,便和师叔对抗,结果仍旧被擒。长房却仗着缩地法一转眼儿就不见了人。师叔没了法子,只好由他逃去。事后才知他是李铁拐的门人,此去必邀他师父前来,因此也着我等前往助阵。今既会着小哥,正是天大幸事,小哥如能趁着铁拐打坐之时用剑刺死了他,那么可省一场干戈之厄,功德无量;否则等我们到时,作为内应,使他们措手不及,自易成擒也,这是你的大功。小哥想想,是哪一个法子好呢?”
钟离权想了想,说道:“还是第一个法子简捷些,但铁拐是有道之人,寻常兵器如何能够杀他?”冷深忙道:“只要小哥愿干,我这里就有一件法宝,乃是用金精炼就的,一个小小盒子,内藏诛仙飞剑十六把,盒子一启,十六剑一齐飞出,除了天上大罗金仙,休想逃得此厄。这东西名曰混元诛仙盒,小哥果能尽力,我可奉借一用。最好在他不经意时突然启盒,向他一招手就得,用法是极便利的。”钟离权笑道:“丈夫一言既出,那有反悔之理?请借宝贝一瞧可否?”二道见说,忽然以目互示,略作迟疑。炎道人便说:“现在云路之中,此宝不便拿出,且等到了幽州见过师叔,再行奉借可也。”钟离权听了,也不再说话。
一回儿,二道说下面已是幽州地界。钟离权向下一瞧,见那地方并不十分热闹,远不及京师繁华。于是跟随二道落下云头,先至他们所说蒙大将军营内,果有一个老道带着两个道童出迎,两道口称师叔,行过礼又叫钟离权拜见。钟离权心中好生不屑,又怕误了大事,只得照样行了个礼。二道对那老道说明原因,老道先向钟离权仔细盯了几眼,才点点头说:“好得很,你这孩子今年几岁?因甚拜在东华祖师门下?”
钟离权心中又笑又气,说话却是乖觉,少不得随便扯个谎儿,哄得老道也相信了,即命他留在左右听候调遣,等得大功告成,还要亲自带他到东海教他道法,并替他禀明皇帝,讨个封赠咧。钟离权叩谢而退。
老道便把炎、冷二道召入内室,窃窃私议了一会,忽又召钟离权进去。老道问他究竟可有行刺李铁拐的胆量?钟离权答道:“有了诛仙之宝,弟子还惧什么?若要空手前去,弟子确是不敢。”
老道笑了笑,点点头说道:“自然不能教你空手去的。现在铁拐他们都已到了,已经和我们见过一阵,被我用毒火烧伤了那个姓何的妖女。我已料定他们不久必来劫取张果,当用埋伏之计将他们围困起来,但这等计策,只能捉弄别人,怕未必能够捉拿铁拐,所以先派你先去一走,倘能打听他们何日前来,你便快来报信,一面仍要回去,和他们处得很好的,如能得便将他刺死,自然是顶好的事情,否则可跟铁拐同来劫营,须要步步相随、刻刻不离,等他不留意时,即可突然取出法宝,伤他性命。这是一件大事,你要十分小心才好,万一误了事情,那时王法难容,仙律难恕,你的性命就危险了。你要自量,不能干的就在此时回复了我,免得日后懊悔。”
钟离权听了,心中气得发出火来,但想妖道性命不久在我掌握,何必和他计较,因即一口允诺道:“概听师祖法旨,弟子决不敢冒昧误事,有负师父委嘱。”老道大悦,又称奖了一番,把冷深的宝盒交付了他,又再三嘱他慎重小心。钟离权受命而去,老道派人送他出去,迳投西门外一家土地庙内李铁拐寓处去。
未知钟离权见了铁拐先生之后又有什么事情发生,却看下回分解。
第044回
幽州地师徒谈往事 东海中徐福立新邦
却说钟离权见了铁拐先生,拜伏于地,叩首不已。铁拐先生忙着费长房将他拉起来,笑道:“恭喜你,如今才得了真正的师父了。是我冒失,妄居师位,心中很惶愧的,你却何罪之有?”钟离权见铁拐先生如此说法,益发觉得不安。但他出身山野,生性又极忠厚,从不会说客气话儿,心有未安,只会面红耳赤,舌噤气结,情形非常难过。
铁拐先生已知其意,不觉大笑道:“你以为认了新的师父,我这错认的师父便和你割席分襟起来,断绝来往了么?须知你我原属同门,本来只是弟兄关系,论理你做弟的遇贬下凡,做兄长的有个不尽力维护照拂的么?我这次下山虽还有旁的事情,可说一半儿都是为你,为你就是要点醒你,指教你,扶植提携你,使你不昧本来,早脱凡尘,早升天界,只要把这些事情办了,我为你的责任已完,何必斤斤于师生兄弟的名义之间。难道我做了先生就肯管你的事,做了兄长倒反弃你如遗,不问你的好歹进退了;更难道你要做我学生才能得我指教提拔的好处,做了我的师弟就不能领受我这番栽成之德了?就说世俗之见,动不动讲感德报恩,我们都是超出凡俗之人,休说讲不到这些事情,即使真要感激图报,也只要你能够明白我的苦心好意,勿自暴,勿自弃,努力修持,早归仙班,使我对你的责任也好早一日完了,我的一番苦心也早早得个交代,这就是你报恩第一个办法了。别说我咧,就论你新认的祖师,他有那样地位、那种道行,难道还希望你报答?所指望者还不是我才说的几句话儿。可见为师、为友、为弟兄,实事和结果,全是一样,你还介意些什么?”
这铁拐先生滔滔而谈,又恳切又诚笃,又于谦让之中显有慰勉之意。两面坐着的仙姑和费长房都感叹不已。钟离权却越发自觉兀自难安,额角上湿涔涔的流下两行愧汗来。铁拐先生却还在接续说下去道:“话虽如此,究竟名义上不能不正。从今为始,你该改口称我师兄,和大姑娘一般称法,我也改口叫你师弟,好在前生本来如此相称,如今只算得回复原状。”
说毕大笑。谁知钟离权听到这里,忽然满面泪痕,走近铁拐身边,伏地大哭起来。这孩子出世以来,经过多少危险灾难,若说痛哭流涕,自有知识以来,怕还是第一次儿。铁拐等三人自然都理会其意,只见他哭了一会,大声说道:“师父,弟子粗口夯舌不会说话,师父今天说的自然有师父的大道理,就是东华祖师他也如此说法,但是事实尽管恁地,弟子心中却总觉非照旧称呼心中万万不能安适,也不光是称呼,还要师父待我仍和从前一样,弟子与师父也与先时无别,如此弟子才得安心用功,领受师父的教训,不负师尊的期望;要是不然,弟子敢情一定得不到一些益处,白费了两位师尊的苦心,还是赶紧回头归至家中,跟爹爹打禽兽去好得多了。弟子只会说这几句话儿,也不晓什么叫做客气,横竖这不是讲究客气的事情。弟子言尽于此,此外的话,要说也不会说了。师父要不答应我,索性也不必做我的师兄了,还望师父原谅。”
铁拐先生见他说话虽然不文,却是十分恳切质直,越见他天真无伪的好处,一时又不好驳他,正在为难,却有何仙姑、费长房二人看不过去,出席代求说:“师父和师弟说的都有至理,不过师父教他修道,还要慢慢的提拔照拂他,那是实在的事情,不比一句空论的话儿可以敷衍了结的事情。既然如此,名义上当然更无愧怍,好在三教中以一人而从师多人的其例极多,所以说圣人无常师,正指此理而言啊!如今师父和权弟既各有意见,某等情愿作个居间之人,请用执中办理之法,师父事事谦让,自然不肯再居师位,不妨照前生辈份称他一声师弟。权弟呢?明明是从学弟子,更不妨尽以师礼相尊,一切都照原约,有何不可?”
铁拐先生只得答应了,笑道:“这孩子如此倔性,教我也没有办法,好在东华帝君也能知我不是好为人师、目无前辈、故为僭妄之人,一定能够原谅我的。权儿如今可以起来了,还哭什么呢?”钟离权还觉不大妥当,又说:“既然师父已经承认居于师礼,怎又以师弟称我?不但我不好答应,也怕给别人笑话,说我做弟子的狂妄,反说师父太过谦虚,这也不是道理呀!”
铁拐先生笑道:“罢、罢,不用多缠了,横竖我随便喊你阿权、权儿都可以的,你也胡乱答应着就完了,论理仙家作事要名正言当,不得如此马虎,但今日之事不比寻常,也得稍稍通融些儿。这不完了事啦!”钟离权方才起来,他还没有见过费长房,铁拐指给他们相见过了,方笑对他说:“我派你去接长房,实在是要试试你真正胆力,有胆有力还不以为奇,须要出以仁厚,行以义侠,难为你都干得不背我心。还有一件小小过失,你祖师已经指戒过了,不必再说,当时约略一算,算定你遇到妖鬼之后,一觉梦醒之时,即长房回来之际,两人当在山中遇到,所以着你去迎接长房者,实即断准你可以和长房一同归来。哪知次日天暮时分长房果到,而不见你同来,这才发生疑虑,重复默运玄功,细细一算,才又知道东华帝君又利用这个时机,派遣白虎将你迎去。究竟帝君道法高深,非我辈所能及,但是一言之失又种再世之缘,帝君也可谓自讨苦吃;而在你却不能不算是意想不到,万载难遇的奇缘大福。大概你追随祖师年代不少,祖师救人救世,立德立言,功盖宇宙,道侔帝天,你只是一童子身份,相从既久,劳绩自多,所以一经转世为人,反有那样的奇遇。要之仍是祖师的福荫,决非偶然之故,不可不明白的。”
钟离权听了,自然完全明了,只见两位师父事事都能不见而知、不闻而得,彼此相测不差厘毫,不觉于惊骇之中又添出十分开心的念头来,一霎时间稚态又完全呈露出来,忽然跑近铁拐先生身边,似漆遇胶,粘住了他的身上,笑得浑身乱颤,说道:“想不到你两位师尊都有千里眼、顺风耳,在你俩身边做弟子可是真不容易,稍许有些坏处,我们自己还不曾明白,敢则你俩的什么*儿已到了我们顶门儿上了。”说罢,又连连摇头咂舌的说道:“好厉害,好厉害,了不得,了不得。”几句话儿说得铁拐等师徒三人哈哈大笑起来。
铁拐先生便一手拉住了他的发髻儿,一手拉住了他的小臂膀子,也笑着安慰他道:“孩子,你的见解不错,做人是要这般小心,修道更该格外谨持,但我要进一步教训你,修道在己不在人,畏罪怕责,不敢疏懈,不能说不是怀刑守法的君子,然而人品之中已落下乘,好像用功修道,不是出于本心之所愿为,乃因畏惧罪责之故,不敢不如此做,那岂不成了有心逃塾、无计脱杖的顽皮童子吗?”铁拐先生说到这里,钟离权又首先笑起来道:“我不过这么说罢了,谁又那般不习好呢?”铁拐先生和仙姑等又失笑起来。
先生又道:“这是一层道理,还有一句话也是你说错了的,神仙规律和人间法令一般,也有轻重之分,按罪名大小为准,则如你说动不动就用雷击,一个凡人能禁得几回雷火,难道为些小事情也处以这等极刑,那不比当今的昏皇更厉害了么?好孩子,我知道你才说的都是戏言,但戏言也要有个分寸,方不被人轻笑,如遇紧要关头,简直有一言之失,可以酿成弥天之祸的。你不见昨儿你那祖师的事情么?在他原早有此心,偶一失口,言如矢发,不可挽回;究其本根,仍在平日的心绪,不一定在于失言,但心藏于内,口发于外,藏于内者尚可暂为延缓,一轻出口即成发动之机,到了时机成熟,虽有天帝之力,不能羁延片刻,岂不可危,岂不可惧?”这一番话把钟离权说得半响不敢做声。
铁拐先生又嘱咐道:“阿权,这事乃是天机,不能漏泄,千万不得胡乱讲说,说出去是有犯天条的。”钟离权诺诺称是。何、费二人正想请问其事,至此也不敢再言。
铁拐先生又对钟离权笑道:“你在途中遇见的两妖,一是白狐精,就是年长的炎道人,还有那个冷深,却是一只兔子修成气候的。狐性多诈,兔性本刁,虽然能够变幻人形,有些道法,究竟不脱本性,所以一见了你,就想于中取事,将你来利用一下。他们岂不知东华祖师是天上显爵金仙,和他们邪教绝对不能相容,偏要混充正道,把你当个傀儡儿玩;还有那个老道,他们所称为师叔的,这却并非禽兽转胎,乃是一个当盗头儿的,其人名李壁虎,绰号就叫壁虎,因他骁勇绝伦,又能飞檐走壁,这人犯案极多,害人无算,后来忽然省悟前非,弃业出家,居然也被他修成现在的地位,算得通天教主派下的大有能为之人。他们把秦皇派遣入海的徐福半路拦截起来,略施妖法,哄得徐福信为真仙,便把皇帝的敕书交付他们。他们自来咸阳见驾,却把徐福等一行数十人丢在一个海岛上,幸而遇到我师兄缥缈、火龙两真人,怜他们误入陷阱,穷无可归,方施大法力替他们建立村子,运去五谷种子并蚕子桑树等类,使他们可耕可织,从此也不必再回中国,日久繁殖起来,大可自成一国,传世勿替。一则因那徐福心地颇佳,况为我教而去,虽然被诱上当,还该格外垂恩,以示我教博大仁慈之至意。二则秦皇残忍成性,徐福请去的妖人久后必露真相,真相一显,妖人不能立足,徐福必得欺君之罪,所以不令他回国者,也有一番维护保全之心。闻得此次两位真人为他的事很费了一番心机,并还替他下海一趟,招呼龙王父子夫妇,因该岛绵亘南北,直伸东海之中,成个狭斜之形,风浪一起,两岸居民必受大害,该岛形状既属狭斜,两岸一去,中间腹地所余有限,分明便去了全国的一半,因此特嘱他们格外照料,免被灾厄。惟海中风浪雨水都有定量,该岛两岸的风浪减小,必将所减的数量移到距岸较远的大海中去,于是大海风波反比从前更大,以后中国船舶如要到岛中去却要冒大险了。火龙真人说得好,他道:‘该岛孤悬海外,靠着仙法栽成,自守其土,足够生活,万一受人侵略,只怕难以招架,得此天然风浪作个屏蔽,却算一个绝好的自卫之法。’我们对于徐福,原用不着如此出力帮忙,所以然者,也欲留些纪念于大海之中,藉示我仙术之无边耳。”
铁拐讲述至此,何仙姑笑问:“如此大岛,以前难道没有居民?就靠徐福带去的数十童男女,若要繁殖起来,倒也很不容易咧。”铁拐先生点头道:“听说岛中居民还是上古时代的情形,将来繁殖丁口,自然以这班童子为本根,但因急求孳生之故,不免有婚姻太早的弊害,若照人生体气和生理而论,只怕不得强种,因此两位真人又面嘱龙王,特派水府医官搜求海狗阳道,制成一种健身强种之药,交与徐福,分派给众童子服食。有此一法,将来留下的人种反比别处来得结实,不过身体要比较矮一些儿,却正可用短小精悍四个字的评语,这也是仙家的妙用啊!除此以外,还有一层无可如何的事情,是因婚姻配合,不按中国古礼,无父母之命,无媒妁之言,双方慕悦即可任情苟合,更没什么人指斥他们不当。而且一男同时可与数女为婚,一女可于一时爱悦几个男子,有今日相爱而明天相绝的,彼此便可任意所欲,另觅可爱之人。或是夫妇一死在前头,续娶再醮,更属极正当的事情。总而言之,这地方人口太少,又与外界隔离,不易与他国通婚,当道之人第一急务在于速速殖种,凡是可以多生人口的,便可什么都不问。弊端之始,原因如此,往后必致淫风大盛,无法收拾,所谓作法于凉,其弊犹贪,作法于贪,弊必更甚,犹之乎这个道理啊!”
众人听了,无不点头叹息。铁拐先生又笑道:“你们瞧这批妖人可算得荒谬么?光这徐福之事,我两位师兄不晓得费了多少心血,才把他弄到这岛国去,辟起土地,芟除草艾,做起一个新国家来。他们竟能老着面皮,硬说又是他们的功劳,岂不可笑?”钟离权笑道:“正是这话,他们对弟子也是这样说的。”铁拐先生和费、何二人都哈哈大笑起来。铁拐先生又道:“他们既敢贪人之功,势必还要实行他们卑劣手段,非要害得徐福等子孙吃他们的亏不止,你们瞧着罢!”三人听了,都点头嗟叹。铁拐先生便问钟离权:“可把他们给你的那个什么宝盒儿取出来,大家玩玩。”钟离权笑道:“师尊事事前知,那批妖奴还敢存心暗算,真乃不知自量的东西。”一面说一面早从怀中取出那个宝盒,给与铁拐先生。但他玩心太重,同时就迫不及待地把那盒子开了开来,但听“轰”地一声,众剑齐出,向铁拐先生师徒三人分头刺去,立时听得啊呀一声,即有二人受创扑地。
未知扑者是谁,性命如何,却看下回分解。
第045回
法宝误用几惹大祸 金针发去立奏奇功
却说钟离权淘气性急,一面献出妖人所给的剑盒,一面就迫不及待的将盒子开了个口子,一霎时众剑齐放。费长房被伤腰股,立刻晕去。仙姑也伤了手膀,大叫一声向后面跌下,幸得背后正立着钟离权,将她搀扶住了。只有铁拐先生神色不变,身上受剑至七八处,却一些血痕也没有,也不觉得苦痛,好像一点儿不曾觉察似的。此时钟离权已惊骇失色,畏惧惭愧,几乎无地容身,慌忙伏在地上叩头不已,面上吓得青转白,白变青,忽又现出血一般的红色,敢则他自出世以来从未经过的第一惊怖之事。
铁拐先生喝道:“还不起来扶起你长房师兄?”钟离权这才兢兢战战地爬起身儿,将费长房抱了起来。铁拐先生口中念念有词,喝一声“疾”,手指着长房绕了三个圆圈,但听长房“啊唷”一声,喊醒转来。仙姑本来已醒,却面如纸白,不住喊疼。铁拐先生笑对她说:“你藏着神丹作什么用?还不快快取来一用。”仙姑顿然醒悟,慌忙从口袋中取出玄女所赐丹丸。铁拐先生命二人各取一丸,半用开水吞下,半用口涎化开,搽于伤处,哪消顿饭工夫,都已创痕平服,痛楚毫无。
大家见铁拐先生受伤最多,竟能一些不痛,真觉万分惊服羡慕。铁拐先生笑道:“这不算希奇,所贵于仙人者,要在无人相、无我相;无人相,故世无可畏之人;无我相,则世无害我之物。因为我都没有,尽你什么刀、什么剑,以至前日老妖所放的毒火萤儿,你们明明瞧见群集我身,反被我一阵寒光消得无影无踪。何师妹还不受其害,长房却也吃了他一个小亏儿,这都是有我无我的分别啊!”二人都感服称颂。
因见钟离权还直挺挺跪着,忙代求道:“他虽孩子心重,究属无心之过,好在承师尊道法、玄女神丹,弟子辈痛苦全消,还乞师尊赦而教之。”铁拐先生命起来。钟离权先谢了师父,再向二人赔话。铁拐先生少不得一番训斥,又道:“如今却好将计就计,明儿即着你回去见那老妖,说我们受伤甚重,不能见阵,以安他们之心。他要肯来攻劫我们,那是最好的事情。再者,老妖所用毒火乃是收集万千萤火,用四海最毒之药,最凶之咒制念而成,那天你费师兄受他之害,几乎性命不保,幸得我在旁边倒出葫芦之水,淹灭其光,才得无事。我虽不被其害,却还不能消灭他。你可如此如此将这东西偷来,算你将功赎罪罢。须要小心,莫再贪玩误事。”钟离权一一应命。
铁拐先生把那剑盒仍交与他,吩咐道:“此盒一经用过,却须再加一番咒语,方能再阖重启,你可拿了回去,交还那炎道人,也好坚他们的信用。”那知钟离权听了这话,却有些不大愿意起来,忽问道:“师父,这东西害得弟子好苦,弟子正想留了它预备玩儿,就这么容易还与人家么?”铁拐先生大笑道:“你一个出家修道之人,如此贪爱人家东西,还成什么话儿?老实对你说了罢,他们所有的宝物早晚终归我们所有,你急什么?”何仙姑也笑抚其背道:“师弟只顾前去立功,这等妖物有甚稀罕,休说将来都归我们,就要照式另炼一件,在他们是非常烦难,在师尊只一举手而已,何足道也。”钟离权方欣然遵旨。
到了次日,钟离权回至蒙恬营内,老道和炎、冷二妖已都迎了出来,贺他立了大功。钟离权先还愕然,后来经冷深说明,才知他们当自己去后,因不大放心,特由炎、冷二妖亲去那边察探动静,后来听得启匣之声,又有一道剑光自室中透上云霄。二妖先自一惊,再经查考,方悉铁拐等三人都已受伤,虽不曾死,一时难望平复,以为钟离权立了此功,必当立刻回营,哪知候了半天,毫没动静,大家猜解不出,只得快怏而归。过了一宵,大家方才商议。正在此时,忽报钟离权到来,因此大家相贺,又问昨天不来之故。
钟离权笑道:“我的手法非常灵妙,老实告诉你们,他们三妖至今还不晓是我弄的玄虚,只道是你们派人前去,伏在窗外飞剑相伤,哪里会疑到我身上来。我还趁他们一个个痛晕之际,把剑和匣一起收了回来。你们不信,快来看,这宝贝不是都已用过了么?不过现在却不能再阖起来了。那是什么道理呢?”老道和二妖听了,果然非常欢喜,忙说:“不要紧,这东西原只能用一次,二次要用,须得重念一遍咒语方行。”冷深接了过去,口中胡捣了几句什么,果然这匣子又阖好了,和先前一般样了。
当下钟离权献计道:“禀告三位师尊,现在铁拐等师徒三人已被弟子刺伤,旦暮动弹不得,不如趁此机会赶快去劫他们的住处,把三个妖道一起捉了来,或就用师尊那毒火烧死他们,岂不大妙?”老道也点头道:“你这计策正合吾意,我们准今晚前去罢。”又对钟离权说:“你还是仍回那边去,因铁拐那厮颇有道行,前次毒火不能害他,可见处置这人甚不容易,但我却料定此人本领虽大,若于无意之中,乘其不备而取之,必能伤他性命。为今之计,不如仍将剑匣拿去,等我们到时,铁拐正忙于应付前方,你却从后面暗暗害他,必无差池。”
钟离权忙道:“那可不行,剑匣虽凶,却非铁拐所畏;毒火虽被铁拐避脱,但他最怕的还是此宝。弟子在那边亲听他说到此物,连面上都是变色,而且再三告诫我们,如逢毒火发来,即须赶快各自逃生,可知他不但甚怕毒火,直至如今他还没有防避毒火的法儿咧。不如请祖师将此物交与弟子,等得双方交手,他们正忙于应战,我却贴近他们身边,把毒火发出,将许多萤虫全都丢在要害之处,务要致命所在,他们便有彻天本领,终难逃此大厄也。”
老道听了,先时也颇沉吟,因自己所恃只有此宝,万一有个疏虞,为祸却是不小,但想此计真巧,非此真不能治死铁拐,况见钟离权年纪尽管小,做事却还老练,料道没甚差池,方才答应了他,把那个毒萤瓶儿战战兢兢地付与钟离权,再三叮嘱他:“须要十二分的小心,若是此物有损,我的性命就去一半了也。”钟离权听了,心中又喜又好笑,又看得他可怜,恨不得说出“正要你性命全送才好”那句话来。因竭力忍住笑,假装特别慎重的样子,领了瓶儿,别了三妖,回至铁拐先生处请功。
铁拐先生这时早已算定他立功回来,亲率何、费二人迎了出来。钟离权慌忙跪拜于地,说:“师父不要如此客气,使我当不起的。”铁拐先生笑道:“你能如此慎重,居然是大事之才,怎不可敬?我所以格外礼重你者,亦是望你将来处事都要如此稳练老成,才不愧负我今日的一点敬意啊!”钟离权一面和三人一同入内,一面笑道:“如此说,弟子越发不敢受师尊等敬意了。”说得三人都大笑起来。铁拐先生命将萤瓶取出,笑道:“今夜他们必来袭我,长房可挡冷妖,此物只有一个玉杵,能变化大小,凡人遇之,一杵可成齑粉;长房虽无功行,曾服我的易骨金丹,已与凡体不同,可持我宝剑抵挡他,只要打个平手,我自亲来救应;师妹可挡那炎道人,此物不比冷深,功行既深,他那剑匣你是领教过的,虽不能伤你性命,却也不可不防,你有玄女所赐戳目针,变化可至千万,足破此匣有余,等得妖狐一死,可与长房同打那兔子。”
二人领旨讫,铁拐先生忽然把葫芦揭开,探出一件法宝,笑对钟离权说:“我把毒萤藏起,却用法变出个假萤瓶来,再把你身子一化为二,假身持着假瓶在我身边,寸步不离,似乎待时放萤的样子,却将真身匿在空中,等我放出晶光宝珠,如此这般的当儿,你就从空际丢下,此宝可将老妖活埋土中,更无逃遁之法也。”
钟离权接过一看,乃是一个烂泥团儿,不觉笑道:“师父,人人说我淘气,师父也常骂我顽皮,谁知师父也是爱玩的,别说这是一个烂泥块儿,当什么宝贝,就算是宝贝,丢在人家脑门上,顶多不过打起一个包儿来,怎么说活埋老妖的话,岂不可笑?”几句话说得何仙姑、费长房都笑起来,说他真是孩子见识;仙家法宝,岂能和平常事物等量齐观。铁拐先生却正色喝道:“不许多言。你就恁地能干?就知道这是烂泥块儿,只能打人起个包儿么?怎见得这么个东西,就埋不了小小一个老妖呢?”钟离权吓得不敢再问,只得领了泥团,忍笑怀疑,专等晚上试验。
到了黄昏过后,铁拐先生已把钟离权的身子和那萤火瓶儿变化妥当,刚刚就绪,忽听得空中一阵风响,便笑对三人说:“妖物都来了也。”三人忙抬头一望,只见三朵乌云从东而来,落在自己住的院内,果是三个妖道。铁拐先生便命何、费二人速速动手。那边老道见铁拐等三人并无伤痛,且已先有预备,倒吃了一大惊,还想不到是钟离权捣的鬼计。既已到来,本来不怕他们,即和二妖分头迎住,三人捉对儿厮杀。假钟离权手捧假萤瓶,寸步不离的跟随铁拐先生。老道见了,暗暗欢喜。
三对儿刀剑枪杵先比了一回武功,果然炎道人先战不过何仙姑,急急放出剑匣,被仙姑口吐万枚金针抵住飞剑,剑针相遇,有声铮然,剑光黯而针光亮,炎道人自觉眼都睁不开来,才待逃走,两只眼睛早被金针戳伤,又瞎又疼,在地上打个滚儿,现出原形,乃是一头白狐,口吐人言,哀求饶命。仙姑心中一软,很想赦他的命,不道万针齐下,众剑辟易,白狐浑身皆受针刺,立时死于非命。仙姑收了针剑,回身帮助长房。长房仙剑固凶,冷深的玉杵亦颇不弱,双方只打个平手。禁不住加入一个道法勇力样样较胜的何仙姑,况因炎道已死,冷深心中本怯了大半,一遇仙姑,马上拖杵逃遁。仙姑仍用金针吐向他的背心,但听一声大喊,即有鲜血一股自冷深身上冒出,险些污了二人的兵器。二人急忙收住,却见一只兔子死在地上。
老道和铁拐都用宝剑交战,战有七八十回合,老道见二妖已死,心中大慌,却怪钟离权捧着萤瓶如何尽不发放,看看自己有些支不住了,便大呼:“钟离权,怎不动手放宝贝?”只见铁拐先生哈哈大笑道:“你那害人的东西怎能算得宝贝,且看看我的真正宝贝罢。”说时张口一吐,突有万道晶光逼住老道,晶光之中拥的是一粒闪耀无比的宝珠,老道身被罩住,浑身不得劲儿,也辨不清方向,正想借土遁逃去,此时真钟离权已跃上空中,把那泥团向老道顶上丢下,泥团一落地上,立时放开,把老道围在中间。老道还当是寻常地土,遁入其中,霎时身影俱不见了。钟离权忙从空中落下,大呼:“师父,怎放这妖人走了?”费长房杀了兔子,立在一边观阵,也顿足说:“可惜,可惜,偏偏走了这个顶狠顶坏的贼道。”只何仙姑一人微微含笑,不则一声。
铁拐先生笑道:“我给你的宝贝咧?”钟离权道:“什么宝贝?是那泥团子么?不是方才已丢在老妖头上,一回儿散开了,同时老妖也就不知哪里去了。”铁拐先生笑了笑,用手向钟离权丢下泥团处指了一指,忽然大片污泥四面卷了拢来,一眨眼的工夫,卷成一个滚圆的大泥团儿,泥团中间忽然钻出一个圆东西来,向着他们哀号乞命。大家忙过去一瞧,这才大惊大笑起来。
未知这是何物,因何在这泥团之中,却看下回分解。
第046回
泥团钻出脑袋 顽仙隐入耳朵
却说铁拐先生用手一指,把大片土泥卷成一个滚圆囫囵的泥团,好似一个大球,大球之上忽又钻出黑毛茸茸的小球来。
众人见了,无不大惊大异,争着往前一瞧,才看出是一个人,头长在泥团上面,自颈以下却都藏在土中,仔细一认,方认清是那助暴作祟的老道人,众人又益发的哄堂大噱起来。老道却还认得钟离权,口中哀求他向铁拐先生恳情,乞赦一死,以后不敢再作歹事,也不敢扶助秦皇,并愿代求蒙大将军即将擒去的张果放出,以为赎罪之地。钟离权笑叱道:“你这厮作恶多端,狂妄已甚,如今该是恶贯满盈,上天降罚的时候。我师尊要赦了你,岂不违了天意,自取其咎么?你说那张果,我师尊自有法子立刻着他回来,何用你蝎蝎螫螫地鬼讨好儿。我们偏不领你这个情份儿。”那老道知道已无生望,不觉仰天长叹了一声,大声呼道:“我一生作恶多端,自知不容于天,所以弃家修道,历尽艰辛,吃尽苦楚,方才得了些小道行。不料误入旁门,又为魔教利用,至今害人比为盗时更多,如此行为,如得长生不死,真个天道毫无了。好,好,既你们说是替天用刑,我也死而无怼,还请你们快快将我杀了,五百年后,有缘相逢,那时再容请教罢。”
铁拐先生叹息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听了这人的话,心中几乎软了下来。倒是阿权所说,大足点醒我的迷惑,此辈生性凶顽,既已出家还能迷失本真,可见是难望改悔之徒。你们不听他说的,五百年后还要来找我报仇呢。即此一言,即可证明此人恁地凶蛮,不讲道理,我可断定他五百年后果能转世,为人还是不安本份的东西。既他自己请死,也不忍再给他零碎受罪,我就成全了他罢。”说时再用手一指,那个大泥球儿又在地上滚了一会,再一摆定时,已不见了人头,只剩个囫囵圆溜的大泥球了。铁拐先生对众人叹道:“这便是凶人作恶的下场,怙恶不悛。恃术害人,是上天所最忌,方外所共弃,所谓人人得而杀之。我们看了此事,也大可为自己作个借镜了。”众人听了都竦然称是。
铁拐先生又对钟离权笑道:“你瞧见了么?这不是我那小小泥团已把那么大的一个道人活埋在内了么?其实光是一个道人,真不值一埋,就我这泥团的范围和能力,要装下千军万马也不是难事呢!”钟离权大喜,大笑说:“师父,就把这泥团赐与弟子玩儿不行么?”
铁拐先生笑道:“这是什么好玩的东西?似你现在,只重在赶紧用功,勤修大道,倒不必要这等杀人的凶器。等你修道成功,这种法宝随时可以自炼,用不着人家送赠了。再者,我这些东西倒并不像妖人们怎样修炼得来,乃是跟着这无美不具、百物咸备的葫芦而来,这些东西好似和葫芦有母子的关系,子离了母,即使暂时有效,日久终归无用,你要了去,中什么用咧!”钟离权见说,口不敢说,心中却总觉有些丢不下的。仙姑笑道:“师弟发急了!师兄请听我一言,师弟究是小孩子家,就要些什么法宝,也不算怎样玩物丧志,还是请师兄把这妖人留下的剑匣儿赏赐了他罢。”铁拐又笑了笑,即把那剑匣送与钟离权,却切实叮嘱道:“法宝非宝,实是凶器,用之不当,损人害己。你要记得这剑匣主人的死状和他所以致死的原由,不但不敢乱用此宝,并且不敢以此为可宝了。”钟离权俯首应命。当下铁拐先生对何仙姑说:“赶紧把张果去弄了出来,还把孟姜女的后事办理完了,我们也要分头走路了,尽留在此干什么?”
仙姑奋然请行,说道:“妹子此来,一无功行,把这小事给我去办了罢。”铁拐先生笑道:“师妹太客气,你的辛苦也够了,打量要把许多事情都交你一人去办,才算你的功劳么?”一句话说得大家一笑。铁拐先生因说:“现在蒙恬营内还有几个不成气候的小妖魔儿,这等东西修炼起来,也是患多益少。如见他们顽抗,不妨再开一回杀戒,索性除个干净,免留他日后患;要是知难先遁,却也不必作已甚之举,使人家误认我教喜欢逞强好忍。”仙姑口称遵命。
此时她也新学会了缩地之法,相去本来不远,施用此法,哪消片刻时间即已到了蒙恬营中,其时天才子夜,满营中刁斗之声往来不绝。仙姑先已知道张果在后营木棚子内,被老道用术锁闭,外加咒封,他的道行本浅,自然无法脱身。仙姑一至木棚,正想念咒启封,忽见几团旋风向足畔绕住,滚来滚去的闹了一阵,只是不散。再望望别处,却一点风烟也没有,心中顿时明白,这便是师兄所言的小妖魔儿,虽说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她纯心慈厚和祥,甚不愿再开杀戒,随即低头一瞧,方才认清楚了这几团黑风乃是两三头猪精,一头小牛,还有一只似熊非熊、似狼非狼的东西。仙姑不觉又气又笑,又有些怜悯他们,随即按剑而立,喝一声:“畜生们不得无礼,我奉上界金仙法旨,前来救取张果,你们祖师和两个师父顽强抵抗,都已送了性命,谅尔等么魔小丑有甚本领,可以恃强抗命。我本不必和你们多说空话,只消一剑下去,便再有千百头猪牛都可了却生命,所以苦口训戒者,还是想保全你们之意。你们要知趣的,可速归去,入山要深,入林要密,苦苦虔修,勿害人民,将来不怕无出头之日;要是不然,我这剑锋没眼,是不识情面的,可怜尔等必有多年功行,一旦完全送却性命,岂不可惜?”
仙姑此语,正是一片恻隐之心,哪知这批畜生一听仙姑口口声声斥他们是猪牛畜类,又见仙姑骂他们祖师等一点不留余地,本来这等东西全是野蛮无知的笨畜,一经愤怒,再不能喻以道理。仙姑说完之后,满盼他们接受劝告,让出道路,使自己便于办事,也就罢了;更不料一不留神,忽然足下被许多硬而利的东西四处猛攻过来。幸她见机得快,身子又敏捷机伶,一受攻袭,立时踊身而起,站在半空中,向下俯视,只见这批畜生都已变了样子,一个个化成半人半兽的模样,有人头而畜体的;有兽头而人身的;又有后面还是兽蹄,前爪化成人手,居然能够执干戈以逞兽形的。至于头上双角,却无论人头兽头,无不具备,而且乍乍有光,犀利无比,要是寻常之人遇到他们,只消角儿一撞,没有不穿胸洞腹、破头裂脑的。仙姑饶是有道之体,经他们这么一触,兀自觉得隐隐生疼。先还不解其故,此时认清是炼过的兽角,倒也吓得有些胆战,自己吐了吐舌头,叫声:“侥幸,今儿要不是逃得快,不但身体吃亏,回去哪有面孔去见师兄和阿权这孩子呢?”想了一回,忽又听得下面一阵吱吱喳喳的声气。原来这批东西修道多年,又经妖道们一番教训培植,除了略能变化之外,居然也在习学人言,不过生性太笨,学了几十年,还不过吱吱喳喳,似是而非的一些程度罢了。
仙姑此时正是又笑又气,却也再没心思去怜惜他们了。为了好奇心,一时却不下手,侧着她聪明的耳朵,静静地听了多时,又替他们翻译了一回,才有些明白。原来他们正在议论仙姑所说的消息。有的说道:“师父们如此本领,哪里来的什么鬼仙,就能一网打尽的,全给弄死了。”一个说:“话虽如此,我见祖师近来气色不好,有点晦黯的光景,只怕也不见得能够如何得利罢?”又一个说:“若果师父们都已不在,我们还该各自逃生,另外找个去处,寻几个好的女人过些快活光阴,也不枉了修道一常”一个说:“眼前那个女子不晓是人是妖,看她经得起我们这一场触碰,又能腾云而去,一下子不见了,可见是有本领的,我们怎么打得过她,还是快快逃生去罢。”
仙姑听了,心中想道:“原来这批笨妖还不见我站在这里,怪不得人家都说笨牛呆猪,那原是畜中最没知识的东西,偏他们又能知道找女子寻快活,真是好样不学,先学坏样,可见是断断饶恕他们不得。怪不得师兄没曾看见,就断准他们全不是好东西咧。”想定主意,又道:“畜类本事虽少,却一共有七八头之多,若下去和他们对打,一则费我手足,二则污我宝剑,三则恐被逃散,还是用金针戳去他们眼睛,贯入他们脑袋,岂不省事快当?”于是取出金针,往下丢去,一霎时金光炫耀,满地通明,但听得一阵吱喳啊唷之声,仙姑不忍道:“他们便不是好东西,我却何苦定要取他们性命。”当下收了金针,掩住了面孔,急忙落下地来,仍至木棚边,用退锁咒去了封,只见里面躺着个道人。仙姑忙问:“是张师兄么?我何兰仙,奉李师兄之命前来救你。”说了两遍,那人并不答应。仙姑虽不认识张果,料想必无舛差,再近身去,运慧目从暗中细瞧了一回,才知他已被老妖迷去本性,自己又没有解救之法,只得解下一根绦子,在他身上拦腰一捆,拉了起来,捆在自己身上,蹿出棚外。
正要出门,恰恰遇见两个打更的,提着梆铃灯笼,后面还有一个将官,带着四个查夜兵士,各持兵器,迎面而来,一见仙姑背人而走,大家发声喊,围将起来。仙姑背着张果,无心和他们交手,正思脱身之法,忽见那批人好似中了邪祟一般丢了兵器,互相揪打起来,却把大家要打的何仙姑丢在一边,没人理会于她。仙姑好生不解,因急于脱险,不愿再去看他们胡闹,便走至空地上,轻轻一蹿,早已跃入半空,再落下地来,已离大营十余里了。
仙姑背着张果,心中自笑:我是一个守贞修道的女冠,对于救人济世之事,原不必避什么嫌疑,但如此背将回去,不免要惹人笑谈,不如丢在门口,请师兄出来将他救治之后,送他进去,便与我无干了。正在带想带走,忽听得耳中有人说道:“既要避嫌,为什么还去救人?要救人,就顾不得自己避嫌不避嫌了。”
仙姑一听此言,又不见人在何处,心中一骇,险些把背上的人掼下地来,便把双足一站,再向四面瞧看,仍没些子影踪,不觉呸了一声道:“什么鬼物,敢来开我玩笑?一定是自己想昏了心,耳朵里发起糊涂来了。不管他,还是走我自己的路罢。”正要走时,耳中又哈哈笑道:“倒失敬了,你的本领,原来鬼物都不敢和你开玩笑的,可知我这鬼物和寻常鬼物有些不同么?”
仙姑越听越清楚,越是慌得没路子可走,想道:“这真了不得,究是什么东西,有恁般大神通?身上又背着这个笨家伙,躲都没地方躲的。”想到这里,又听耳中狂笑道:“我先躲在你的耳中,你就躲到什么地方,可不能把你这耳朵割在外面呀!”
仙姑听了,不觉又急又怒,恨得她把张果掷在一块很密很厚的草地上,自己却站定身子,双手叉腰,厉声问道:“你是何方妖人?敢如此作耍。我是有正经大事,要去救一个人的性命去的,你尽和我胡缠,岂不误了我的大事?若是哪位同道师兄们寻我开心,亦请明白相见,容便请教。”却听耳中又道:“你好没来由!就要和我见面,怎么把救来的人胡乱掼在地下,万一给你掼伤了肢体,岂不是你的罪过吗?”仙姑听了,实在没了法子,只得再三央恳道:“好朋友,快别作难了,你再这样胡缠时,只怕那位张道友不死于掼,却要死于病了。”那人见说,这才哈哈一笑,现出身来,也是一个女道人,站在仙姑面前,口中说道:“何道友大概不认得我么。和你同去见你铁拐师兄去来。”
未知此人究是什么路道,却看下回分解。
第047回
仙狐戏弄何仙姑 暴兵脔割孟姜女
却说何仙姑被那女道弄得糊涂昏惘,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儿,也不晓她究是何人,因含笑问道:“道友必是哪处见过我的,要是不然,怎么今天又能和我闹这一阵玩笑儿呢?”那女道方才笑道:“你即把这位敝同门张道友仍旧背起,我们一路走一路谈,到了李师兄那里,我们的话可以讲完,你也可以知道我是什么人,更不必再以鬼物见疑了。”
仙姑听了,心中甚是惭愧,只得依言把张果背起,让那道姑先行,自己随在后面。道姑也不客气,熟门熟路的转弯抹角地缓缓走着,口中却才告诉何仙姑是和张果同出文美真人门下,名叫通慧的便是,和令师兄铁拐先生曾有过那么一件关系,所以彼此都很熟稔。仙姑听了,心下恍然,因笑说:“道友既出文美真人门下,和李师兄是什么辈份儿?”通慧笑着吐舌道:“当你是忠厚人,一张嘴儿却来得紧俏。你说铁拐先生是我师叔,连你老人家也长我一辈子咧,我却不该如此无礼,在你面前开玩笑。这话是么?”仙姑本没此意,经她这么一说,反十分难为情起来,忙笑说道:“道兄不要如此多心,我可没那转弯使巧的心机,道兄神通广大,既能窥测人心。怎么看不出笑的心事来么?为甚偏爱冤枉人家。”
通慧见说,又哈哈大笑道:“算了罢,初次见面,玩得你也够了,老实说罢,我师父门下最规矩老成的,要算你身上背着的张果;最滑稽顽皮,不安本份的,要推我这老狐狸精儿,我要是爱了这人,就不欢喜和他客气,一见面就会寻开心、淘闲气儿。我虽没曾见过你,却早深知你的历史,今儿一见了你,又非常的爱你,生怕你喜欢客套,蹈那俗人的陋习,不如先和你玩一下子,免得大家陌陌生生的,见了面还有许多做作。你看我这东西,不该大大训斥惩戒么?”
仙姑向来拘谨,所往来的也尽是谦谦一流,的确不曾见过这等放诞怪僻、一味淘气的朋友,但因见她形态端正,神情洒逸,恢谐中仍没些子轻薄相,心中倒很爱她的天真活泼,又深慕她的道行不凡,忙含笑说道:“神仙和西方佛家、东力孔圣不同,原不斤斤于礼节表面之间,和俗人一般,定要许多做作,只恨生来笨拙,不能跳出尘世浮俗的圈子。今见道兄如此潇洒不羁,真不愧神仙正派,此后如蒙不弃,定当执贽受业,学些洒脱滑稽手段,不识道兄可以收留我这愚拙的弟子么?”
一席话把通慧说得捧腹揉腰,笑得连呼“啊唷”。仙姑笑道:“怎么样?难道说我是生来苦命,该一辈子受那尘网的羁束,连自己想要稍许活泼一点也不可教训么?”通慧笑道:“哪里来的这许多俗语废话。老实说,你要拜我为师,就得先把这等可废的俗套尽量收拾干净,丢到东洋大海中去,交给张道友的故人龙王替你保守着,陈列水晶宫中,做一件古董儿玩。那么,你这学生我方有造就的法子,要是舍不得这些俗套,那便进不得我的门墙,只好跟随西方佛、东方孔做那世外的圣贤去罢。”
几句话说得仙姑又笑起来,说道:“道兄别这么说得人酸溜溜的,我虽不能如你这样洒脱绝俗,却深信道兄这等气派行事最能全我本真,适我天趣,不为一切尘网所桎梏。所以我认定修仙一道,以道兄这等性情行为最为合宜。请问道兄,我这话不见得再是俗套,可以免送到水晶宫中去么?”
通慧又摇头大笑了一阵,也不说她的是非,却告诉她:“自己是奉了文美真人之命,前来救取张果的,真人也知张果必有人救援,他却没料定是铁拐师叔和你,他只着我见机行事,救了张果,还着我去另找一个要紧人儿,我便急急忙忙跑到此地,先打听得你们都在此地,已将三妖诛灭,我便预备救去张果,再找你们谈天去。哪知稍许迟到一步,这场功劳又被你捷足先得。我到大营之时,正见你被一班兵士围困,方才略施小法,让他们自己玩一阵子,让你可以安然出险。”
仙姑听了,方才恍悟起来,笑指通慧说道:“我就知道一定有什么仙人前来助我,原来就是你闹的把戏儿。”通慧笑道:“不是和你这么说起,我竟忘了收法,只怕他们已都打得筋疲力尽了。”说时回转身,对着来的方向,举手一挥,说道:“饶了你们罢。”仙姑问道:“这批人打得如此狠法,不会有性命之忧么?”通慧笑道:“这也在我的指挥,我要他们死时,当你离开它们鼠窜牛空的当儿,一个个都早到了鬼门关上了,还等你这好心人来发慈悲么?只因念到此辈也是好百姓,被迫行役,已经苦到极处,何忍再去伤害他们,只求他们不为我害,不误我事,就得了。所以施法之时格外的容情,你不见他们一个个丢下兵器,空手搏击么?”
仙姑点头称妙,十分佩服,因又谈起孟姜夫妻的事情。通慧忽然叹了口气,说道:“正要告诉你,你又问起来了。我们生为女子,对于人间好女子没有个不想爱护她们,使她们无灾无难,平安终身的,何况孟姜女这样苦节守贞,多情多义的女人,焉有坐视她遭难不去救援之理?怎奈我师尊虽把这事告诉我,只力戒我不必管这闲事,自取罪戾。我再三请问,这等好人,为何不救?救人是我们天职,怎又说是闲事,反会陷于罪戾呢?师尊才说,他们总是该死的,死了才有好口,早死早得好处,此事该你铁拐师叔办理,你将来会到了他,自然明白。道兄,你虽是才认识我,该已看得出我这个人哪,真是一个最性急爽快的东西,最不愿向着闷葫芦里讨生活。像我师父,别的都好,往往逢到要紧说话,越是我急于要晓得的,越是今天一句、明天半句,慢吞吞地不肯全告诉我,这真使我气闷之极了。但是我也只能在你面前胡说一番,却如何敢诘问师尊呢?当时只约略说了句:‘师尊又要我去救师兄,又着我莫管人家闲事!’才说了这两句,师父已变了面色,叱道:‘不许多说,你师兄也是多管闲事,才闯出这等祸来,你也愿意去尝试尝试这等牢狱风味么?’这才吓得我不敢再说,只盼望早早会到李师叔,可以早一天知道此事的真实原因。比及知道师叔已先到此地,心中这一欢喜,真比救出孟姜女还来得厉害咧。如今请问道兄,可曾听得我铁拐师叔说那孟姜女夫妇的因果么?”
仙姑听到这里,不觉佛然道:“正因我们也只听师兄说他二人都是该死的,却不知有甚因果在内,我们极该再去问他一番才好,但不知现在这夫妻俩怎么样了。”
通慧伤心道:“这个我倒全知道了,也都料得定了。我是不怕多嘴的,好在你也是自己人,谈谈何妨。这孟姜女自从随送她丈夫到此,几乎没有一天不是椎心泣血,这是当然之事。不道昏皇欲得孟姜女,想了个恶毒法子,要用范杞良做长城土地,将他塞在城堙内,这事大概你也知道了。”仙姑点点首说:“曾听师兄的徒弟钟离权说过,就是你师兄张果,也因路见不平,劫出范杞良,所以闯此祸事呀。”
通慧点头道:“可不是么?但据师尊和师兄们说来,此中莫非真有天数么?要是不然,为什么有这许多仙人帮扶照料,竟不能救他们两条性命呢?如今这范杞良已给蒙恬活埋在城堙之中,听说合版的时候,孟姜女是哭得什么似的,要求蒙恬再赐夫妻见一面,要是不然,本人情愿同死,也决不再回咸阳。蒙恬没了法子,便命工人从泥土中间扶出范杞良的头来,这时他已吓昏,面色也灰白如死,哪里还能说话。孟姜女一见丈夫,大叫一声,口吐鲜血昏绝于地。这边蒙恬恐她醒来再有纠缠,一面命人好生救起孟姜女,一面赶紧把城墙打成。可怜好好一个少年男子,只因讨了一个美貌的妻子,未享闺房之乐,先把性命送在城墙之中。在这等暴君治下,做百姓真是可惨极了。”
仙姑听到这里,气得蛾眉倒竖,粉面呈青,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通慧又道:“如今这孟姜女还在蒙恬营中,以我忖度,这人不久必随她丈夫于地下。以我们的本领而论,别说妖人已死,就使三妖尚在,只我一人足够对付他们,再得你一人帮忙,就可将她救出,何况现在管守者只是一班没用的匹夫。若要救她,可谓不费吹灰之力。但师尊再三嘱咐,不许我去管这闲事,真令我急死恨死了。”
仙姑因说:“令师既如此吩咐,铁拐师兄又那样说过,况据他们说,这一对苦命鸳鸯似乎要死后才有好处,那么还是让他们受这一时的痛苦,反得享永久的幸福。我们要是逞着自己的些小技能造次干事,不但自误,还恐害人,总该谨慎一点才好。”通慧却叹口气,不说一言。
这时已到了铁拐寓处,铁拐先生早和费长房、钟离权二人迎了出来,笑说:“故人远来不易,真是幸遇。”通慧忙上前口称师叔,行了个大礼,又替她师父文美真人致意。铁拐先生一面答礼,一面笑道:“凡事有个定数,张果是你师兄,不道还要在大姑娘手中劫出,岂非可怪?”
说时,大家已入内分礼坐定。通慧笑对仙姑说:“你是长辈,张果又是我的师兄,应得我来背他才是,只因这事是你的功劳,我们初交,未便分功,所以始终偏劳,很对不起咧。”一句话说得铁拐、仙姑大笑起来。铁拐又笑道:“我知道你只是贪懒,哪有这些小心眼儿,若果如此存心,也不成为通慧了。”通慧也是大笑,于是又和费长房等相见,谈些道门中的闲话,却让铁拐先生一人取来一杯冷水,喷向张果面上。方说:“张果中的是海中出产的一种最毒的药,我不难将他一唤而起,但他未脱顽躯,恐毒入心脏,将来吃他的亏。所以用这最慎重的治法,不但可以清毒,还能增益精神,大约半个时辰即可醒将回来和你们谈天也。”众人称是。
铁拐先生笑对通慧说:“恭喜你功夫大进,居然也能测度人心,把我们这位师妹捉弄得几乎要命。”通慧大笑,长房等不解所谓,仙姑把上事告诉他们,二人也大笑起来。铁拐对他们说:“这不算稀奇,凡是仙人都要能够知道过去未来之事,但过去易晓,未来难知,知未来者,又以时期的长短分程度的高下,像我和文美真人都能料到数百年之事。但一望而知或心感即悟者,仍不过眼前之事,以后却非推算不可。如你通慧师兄,她就能料测人家心事,百不失一,又能变化大小物类。师妹是忠厚人,自然要被她蒙住了。”
说得仙姑和通慧又相对一笑。铁拐先生正要再说,只听张果大喊一声“闷死人也”,立刻醒悟转来,立起身,睁眼一瞧,见了铁拐、通慧,心中大疑,只当还在梦中。通慧忙去安慰他,又把奉旨救他以及仙姑先将他救出等情,一一告诉了他,张果才向他们道谢,转身再问铁拐先生叩拜。铁拐先生忙止住他,大家仍旧坐地。铁拐先生因问通慧道:“令师可曾责张果冒昧么?”通慧笑而答道:“正要请教师叔如此如此一桩事情,师尊说见到师叔自然明白,还求师叔指示才好。”
铁拐先生叹道:“仙家神通,能知过去未来,若是口舌不慎,胡乱出口,岂非违逆天数,自取罪孽。尔等初学,总怪作师父的不肯将未来之事尽情见示,安知此中大有出入,断不能信口乱谈的,同是一句话儿,有今天可说而昨天不能说的;有彼此都知道的事情,我所能言而他不能言的;甚至听言的人也有能听不能听、许听不许听的,此中都有缘份、有定数,其理甚微,而界限极严。但此时无暇详述,还须先去救那孟姜女的魂灵,顺便还得把她丈夫的魂魄一起收了来,迟得片刻,即害他们多受片刻的痛苦,非仁人之用心也。”
说毕,便对通慧、仙姑说:“你俩就同去走走来。”二人大悦,一同相随,即用缩地术一下子到了一个所在,前是高山,后临大河,高山之上有大队人马绑缚着一个美人,用利刃剜取她身上一块块雪*嫩的肉,将来丢下水去。美人已是早死,当然不觉得怎样痛楚,却把下面看的许多人个个闭住了眼,不忍再观,也有忍泪不住,放声一恸者,一人先哭,众人和之,一霎时哭声遍野,山谷震动。那山上的将官大怒,喝命众兵杀下山来,这一来,只骇得那批人落荒而逃。众兵在后猛追,捉去了几十个。此时通慧早耐不住,更不管三七二十一,回首向地上吹口气,立时天昏地暗,日色无光,砂飞石滚,专向兵士头上打去,吓得兵士们一个个抱头鼠窜。那石子好像认识人的样子,忽然飞起顶大的一块,落在那将官头上,打得他额破血流,捧头跪地,大呼:“老天爷饶命”。那被擒的众人,却早乘机逃走了。
铁拐先生点头叹息道:“这等小人狠毒如此,给他们吃些小苦,却也未为不可,但也不必过份。”于是捏诀一指,风平日出,万籁寂寥,只有水中留下孟姜女身上的肉,却还浮在水面,并没被风吹去。铁拐先生和通慧、仙姑暗暗称奇。铁拐先生因说:“先把这些碎肉化成个东西,使他们永留于天地间罢。”伸指画符,口中通诚,喝声“疾”,许多碎肉立刻浮在一处,宛如合体。铁拐先生又用宝剑向这聚合的肉绕了几十个圆圈儿,每绕一圈,即散开一圈的肉,化成无数洁白幼孝玉雪玲珑的小鱼,向四处游了开去。划至最后,把这一大块肉都分散了,只见满河中尽是这等小鱼浮游接喋,十分美观。铁拐先生举剑一指,大喝一声,忽然千万小鱼齐把头向着他连点三下,纷纷而散。铁拐先生那一只手却似扯住了什么东西一般,慌忙开了葫芦,塞将进去。
未知此是何物,却看下回分解。
第048回
姜女肉质化银鱼 孟婆亭中留龙魄
却说铁拐先生施法,将孟姜女的碎肉先凝聚成块,再把它分析开来,化成无数洁白细长的小鱼,齐齐对着铁拐先生点头而散。铁拐先生却伸出一只右臂,向着水中张开掌儿作捞物之状,即有一股极微细难认的白气飞入掌中。铁拐先生慌忙握住手,收了来,开了葫芦,将所收白气塞入其中,笑道:“如今却才了了我一件公案。我们就此回去罢。”仙姑、通慧忙问:“这是什么作用?”铁拐先生笑道:“你们还不明白么?这便是孟姜女的贞魂,被我收在葫芦儿,一进此中,立刻恢复人形,和原身无丝毫分别。我得了此魂,当送她至冥中,着她重下凡尘,早修大道。还有她丈夫范杞良魂灵,当我们初到此地的时候,已经另派鬼卒将他先送往地府去了。”
二人听了,非常欣悦。又问人肉化鱼是何道理。铁拐先生道:“这没什么大关系,不过怜她薄命、敬她贞节,横竖人已死了,魂当转世,这等碎肉有甚用处?任意替她留下一些纪念儿。一则显得孟姜女不但下世可以成仙,本生也永久不死;二则使天下后世见了此鱼,便知道是孟姜女的遗骇所化。因为纪念孟姜女之故,又可风示他们勉为节妇,也算是我利用废物借此讽世之心,于孟姜女本人原没多大关系的。”
二人都道:“孟姜女以一女子殉夫死节,得此一番表扬,名誉可垂千古,为千万妇女所称道矜式,也不能算没大关系了。”铁拐先生点头道:“那也说得是。你俩可想想,替这鱼儿取个名儿,要不奇怪、不平淡而又深合乎此鱼形质的才好。”通慧笑道:“我没那么细心,还是请何师叔来想一想罢。”仙姑谦逊了一会,方说:“此鱼形色洁白如银,银为贵品,也不屈了孟姜,我们就称为银鱼好么?”二人听了,都鼓掌称善。如今各地方都产有这种银鱼,千古相传,都知道是孟姜女遗骸仗仙法蜕变而生。到后来吕洞宾得道,游至湘水,曾用木屑化成银鱼,供给一班工人作肴馔,其中还有一段惨史,事在后面,不先赘说。
单讲铁拐先生回至他的寓中,把孟姜女夫妻魂魄牒送阴曹。二人身死情长,在冥王前泣求下世仍为夫妇。冥王温谕道:“你二人前生婚姻不遂,来世缘份仍在,不需恳求,自成鸳侣。但铁拐先生牒送你俩前来,自有一番深心作用,只怕另有栽培你们的道理。人生上寿不过百年,夫妻好合最浓情时不过一二十年,怎如跳出情网,归入仙班,夫妻长生,万年常晤,何等不美?你们全是聪明人,这些理由还有个看不透么?如今世上凡人,尽有厌倦红尘,苦苦地求问真仙,希图得些不老仙方,然而千万人中如愿以偿者不得二三,即如现在你们的对头秦皇嬴政,他是何等势力、何等福命,天天说求仙,时时说访道,求来访去,不过弄了几个邪魔外道,奇奇怪怪的闹上一阵也就完了。最后的结果,休说永生难恃,连短命都未必能够寿终正寝哩。可见一个人生来就有仙缘,真乃天大福份,你们有甚大功大德,只因孟姜女一点节义之风感动仙人,破格周全,连范杞良也都得些好处,这正是千万人和帝皇所求不到的事情,你俩倒看得不及一二十年姻缘之福么?”
二人听了,恍然大悟,叩头说道:“小民等实是愚昧,一时见不及此,也不晓仙师牒送冤魂之外还存有如许深心,我等受恩不知,反恋俗尘,真个惭愧极了。但如今又要担心下世以后既有夫妻之缘,怎免得夫妻之事,万一前生的情根未绝,居然匹配和谐,那时又没人来点醒我俩一破*,修道便难,这却如何是好呢?”
冥王大笑道:“好会歪缠的家伙,先时要求做转世夫妻,还在情理之中;此刻又转个向儿颠倒,希望拆鸾凤之好。难道教寡人躲在你等新房之内,等你们鱼水将谐,忽然跳将出来当头喝你一棒么?”
冥王这几句话却说得非常滑稽蕴藉,惹得殿上的判官、小鬼、马面牛头以至范杞良夫妇都忍不住哄然大笑起来。当有那判官出位,禀称:“臣有一法,可使夫妻俩不昧本真,一出娘胎便知前生之事,他们果能虔心出家,便可自幼修持,更不用人去点醒他们,自然不得失足;万一尘心未死,前情不忘,那是他们自弃福缘,便教大王率领我辈天天蟠踞在他们的合欢床上,也总有疏虞失察之时,仍可舒舒服服谐他们鱼水之欢的。大王以为何如?”
冥王笑问:“卿有何计?”判官道:“那也不能算什么计策,向例投胎阳间之人,须经过一个亭子,那处设有迷魂汤,转世之魂行至那里,必患口渴,进去喝得一盏,立刻迷迷糊糊的把前生之事完全忘却。也有许多生魂秉性倔强,不愿喝那迷魂汤的,只苦口渴难当,脏腑如炙,见有那种清香适口的汤水,不怕他不去喝一口儿。所以自古迄今,转生之人不知几千万,总没一个能记得前生之事者,即因无一生魂受得住那干炙的苦楚耳。今大王既要周全孟姜女夫妇,可着他们先在这里喝饱了汤水,去到了那边,无论如何不致十分干燥,只要捱过此亭,便是来生之路,不受干炙之苦了。”
冥王还没开口,却有另一书办笑道:“这话不行,轮回大事,怎得没有规矩,若是吃饱了汤水就可不喝那迷魂汤,那么自来作弊之人一定不在少数,谁愿意把自己前生之事完全忘却呢!何以古往今来很少听得能记前生之事的人呢?”
冥王点头道:“此话不错,这等大事当然有个规矩的,但据我想来,这事一定有个可以通融的办法,他们仙人既如此玉成他们,我这里也少不得格外施恩,务要替他想个法子才好。”因即温谕孟姜女夫妻:“可即退去,等到有了办法,再行传谕,召你们前来。”夫妻俩叩头而出。
冥司老例,凡是未定发入轮回的鬼魂,都有宫中房舍安顿他们,好似阳世的公寓一般,不过公寓是民人团体所设,这等房舍都由宫中代为预备,这可见冥中优待善人魂灵的一斑。这是废话,不必多说。
单讲孟姜女夫妻就在这宫舍中住了多日,这天忽有冥王派人前来传唤,说:“大王已替你们想好一个办法,快快上殿去候谕。”夫妻俩大喜,随了鬼卒一同上殿。冥王笑谕道:“现在发生了一件巧事,那原管迷魂汤的婆子因误了公事撤职,正想觅一妥当的鬼魂补她的缺。不道又有一桩巧事,你的尊姑,就是杞良的母亲,因知你们同遭不幸,号哭呕血而亡。寡人怜她无罪横死,又查她为人忠厚和善,年轻时候曾因保全一人名节积有重大功德,照例可得一官,如今就着她掌管这个亭子事情。虽然繁杂,也算一件重要职位,况且趁此机会可以料理你夫妻的事情。这不好吗?”
夫妻俩听得母亲为了他们而死,心中不由感泣,又因本身之事可了,况老人家又得了冥中职份,那是很不容易的事情,又不觉转悲为喜,谢过冥王。冥王即命召来孟婆生魂,和他们相见。母子姑媳死后重逢,不免抱头大哭了一场,哭得冥王和书判、鬼卒等也代为伤心起来。孟婆愤愤地道:“无道昏王,害我全家,有日命尽到此,少不得找他报仇,也好泄泄我们的冤气。”冥王笑道:“秦皇残暴不仁,荼毒海内,不久也就要到此地来的,生前罪恶死后一点不得折减,少不得按情节轻重、罪孽大小判以相当之罪,足够消你们的怒气。”
三人听了,重又谢恩。冥王又温谕了几句,即着他们退去,并命鬼卒不必拘束他们,待孟婆就职之后,可带他儿媳同去任所,何日投胎下凡,也准他们自行指定。此时迷魂亭中已无主管之人,只有几个办事的吏卒。孟婆知道那里可以居住,就同儿媳先行进去,住了一天,次日即照规矩正式就职。
从此以后,孟婆就做这亭子的主人,管理迷魂汤之事。所以相传叫孟婆亭,就是这个出典。
孟婆既任此职,孟姜女和范杞良都住在亭中,自然不会受干渴之苦,更不用喝那迷魂汤了。孟婆舍不得同他们分手,便留他们住了许久。后来冥王知道了,便令鬼卒催他们赶紧投生,孟姜女转生在江南临淮镇上王姓人家,名叫月英;范杞良投生在江南蓝姓人家,取名采和,两家都是世代良善。产妇怀孕十八个月也未见生产,两家都慌得了不得,以为必是妖胎。比及生下来,一家为男,一家为女,都是极清美秀丽的好孩子。
更喜的是,两家孕妇临盆之前,都梦见一位跛脚仙人手提铁杖,杖端系着一个小小的葫芦,并有两个女仙陪侍左右。跛仙对产妇说:“你会产下一个大有根基的孩子,将来造福全家,你等须格外珍惜爱护,切莫慢待轻视于她。在男家说,将来孩子婚姻,需要找个同年同月同日生的,这女孩姓王,江南人,你们记着别忘了;要是错匹别人,必有非常之祸。对女家说,孩子要嫁江北姓蓝的,与孩子同年同月同日生。”
那两家产妇得了此梦,均先对丈夫公姑说了。不上半天,两家都生了,且都有一种异香从外面透入室中,整天不散。更怪的是孩子下地即能说话,对着父母叫爹爹妈妈。一时四邻惊为奇事,四处传说。男女两家本只一江之隔,其地又人烟稠密,每天渡口人来人往,这等奇怪的事情,况且两家又都是地方上数一数二的大家,很快就传开了。两家人听了,也各自派人过江去调查对方事情真相,果然巧合。于是托人介绍,又把孩子带同对方见面。两小孩一见,都显出非常欢悦的样子,各伸出小手儿,将对方拉住,不肯放开。男的说:“妹妹,我俩居然又见面了。”女的也羞怯地含笑说道:“哥哥,我俩可别忘了仙师的法旨方好。”这几句话,正合他们母亲梦中的境象,众人这才知姻缘果有天定。更难得的是双方门第相当,即行对此议定,央请冰人,竟于满月这天互结婚姻。两人后事,却待以后交代。
原说铁拐先生把孟、范两牒送冥司,又于他们出世之时,借着梦境亲自偕同何仙姑、通慧俩前去点悟了一番,回去之后,方才对着他们把范、孟俩前生之事说了出来。
未知二人前生究是何人,因何有此惨报,却看下回分解。
第049回
紫霞洞中仙师谈因果 娑婆树下雄王变匠人
却说铁拐先生把范、孟夫妻投生之事办了,带领一班师兄弟和徒弟们,同到华山紫霞洞内。飞飞、颠颠二人跪接入内。铁拐先生自居石洞正面一间,却把何仙姑等五人,分男女两间,在左右居祝派飞、颠俩分头招呼。这日,聚集众人,说了一回经义。大众都如醒醐灌顶,十分怡适。
先生在正课之后,方对何仙姑等五人说道:“你们屡问我范杞良、孟姜女前生因果。如今可以大略谈谈。当年有个国君后羿,有勇善射,曾得不死之药于西王母,预备择个大好日子,谢过王母,方敢服食。因此把那药暂时交他妃子嫦娥保管。后羿为人残暴阴狠,黩武穷兵,久有侵犯天子、自为帝王的野心。嫦娥屡谏不听,反被后羿视为眼中之钉,恨不能一刀挥她为两段。只因她相貌太好,举世无与伦比。后羿心中实在丢不下她,只好暂且留她一条性命,当作一种玩物看待。那嫦娥本是西王母的侍儿,因过被谪。前生有仙缘的人,自然伶俐聪明,见后羿如此相待,岂有不知防备之理。她心中也很想早早脱离了他,免得将来遭他毒手。乃因后羿提防严密,没法遁出宫门,一天天苦坐愁城,无计自全。也是她不该横死,后羿命不得长生。本来久疏嫦娥,一味和她敷衍了事的,此时不晓怎样,竟把这仙药交与她手。
嫦娥一得此药,想道:‘管它灵与不灵,横竖自己难免一死,不如吞了它的。若能凌空而去,即便不做真正的仙人,也可逃出这座难关,就不怕他再来加害了。如果仙药无灵,吞下之后,仍不免做他俎上之肉,锢禁深宫之内。那么,他回来之时,查起此药,我还有活命之望么?那时如被他杀死,还不如立刻自尽为妙。’于是把种种可以自杀的家伙,如刀子、绳索之类,摆在身边,预备服药之后,如不能凌举,就要毙命。一切妥当,更不迟疑,取药在手,送入口中。一霎时觉得一股清香沁入心脾,满身愉快,为从来所未有。这药原不过豆子那么大小,早已不得咀嚼,一骨碌滚下咽喉。嫦娥更觉神思清适,精气十倍,浑身似乎不着一些重力的光景。嫦娥心中大喜,便闭目凝神,静静地坐了一个时辰,又觉一股热气,自顶门达于丹田,播及全身,四肢百骸,无不运到。所至之处,骨节肌肉,都呈一种异常快美的情形。
原来这正是西王母在五行炉中,借太阳真火,烧炼起来,再借本身三昧正气之火,收干制成的丹药。后羿这等暴君,正和现在的嬴政一样无道,西王母怎能赠他此等仙丹?老实说,还是她阴阳算准后羿必交嫦娥保守,又借后羿之手,送入嫦娥之口,即行度她上天的。西王母的神算,哪得有错儿?果然嫦娥偷服此药,自有那种轻身遐举之功,飞行上天之效。那嫦娥静坐过了一时,心中忽然想到事不宜迟,要是能走的话,就该快走;不能走,就应早死,免得死他箭下。立刻抽身而起,步出殿庭,仰视天空,正见一轮皓月,高悬空际。嫦娥又想到,这月色如此皎洁,月中景色一定大佳。我若能够飞入月宫,在那里住上几时,就是被后羿追上天来,乱箭射死,也是甘心的。心中这般想,却不料因此一念,又结上一重仙缘。当时只觉脚下虚飘飘地渐渐离了平地,飞在空间。初时飞行甚慢,渐高渐快,已在半天。正在惊喜恐惧交集胸中之时,巧巧的后羿自外归来,无心中抬头一望,见一美人腾身云中,大为惊异。定睛一望,他的眼力本来不比寻常,所以有此神箭的绝技。一望之下,就已瞧清是他爱妃嫦娥。顿时心中明白,不由怒吼如雷,好在随身带有弓箭,引满向空,对准嫦娥,飕的就是一箭。说时嫌迟,嫦娥的云路却快,不道后羿的神箭,比她腾云更快。这是因嫦娥究系毫无道行之人,况系肉体登天,并没多大功力,所以和平常仙人腾云究竟差得太远。后羿的射法,又是非常准的,这一箭上去,哪有不中之理。但听飕的一声之后,接着半空中又是啊唷一声,可怜娇小荏弱的嫦娥,哪里禁当得起。还幸身入半空,强弩之末,力量有限,只伤了她的足趾。可已痛得发晕,站立不住,一个倒栽葱,头向下,脚朝天,骨碌碌翻下地来。后羿大喜,急急地跑过去捉拿嫦娥。嫦娥坠下之处,离后羿所在只有百十步路。后羿放开大步,拼命追赶,可煞奇怪,赶了多时,兀自赶不近身。后羿只疑本人酒醉眼花,即去召集许多兵将,前来擒拿嫦娥。可怜嫦娥伶伶仃仃一个弱女,业已跌得昏晕,哪里还当得这批武夫的蹂躏呢?”
铁拐先生谈到这里,那听讲的众人,都替嫦娥不平,尤其是通慧和仙姑、飞飞,究是女人家,心肠比男子来得软弱。替她不平之外,更都握紧拳头,各人捏着一把冷汗。通慧性急,等不得再听下文,慌慌忙忙地问道:“师叔,难道这嫦娥竟被那昏君弄死了么?难道神仙的领袖瑶池王母也会拿假药哄人么?”
铁拐先生未答,只见钟离权嗤的一笑。铁拐先生却不答她的追问,先是笑微微问钟离权道:“阿权,你笑什么?”钟离权笑道:“弟子笑这师兄问得太呆,性子却比弟更急,也不等师父谈完,就冒冒失失问出这等笨话来。岂不闻月里嫦娥之称,嫦娥至今仍在月宫。如果那时真被后羿一矢而亡,死后不能入那月宫,哪里能够至今还在月宫里呢?”
铁拐先生听了,不觉大笑点头道:“你的议论,固自可龋通慧之问,似呆而也有理由。要知世上最清华者唯月,月中境界,比海外蓬莱,海上仙山,尤其来得清幽。凭你嫦娥如何美丽,怎样雅洁,究竟她这肉身,还是一副俗骨,又是已嫁之身,曾为暴王之妃,这等身体在月宫中,要算得最不干净的了。你们虽然未成大道,可也知道太阴星君是月宫之主。她是玉帝第三公主,处在玉帝身边,哪些儿不如意,还有谁人比得上她的高贵呢?谁知她性质迥异常流,看得天上人间,总没一些清雅之气,身处天宫,如居犴狴,终年无展眉适志之日。虽经玉帝查问,天上人间可有绝顶清幽明秀之处,可供三公主税驾,拟替她特选几所非常考究的邸第,供养静修真之用。无奈三公主自己却只拣定月宫一隅,最合心意。除此以外,人间因无干净处,天上也少清雅地,横竖都是不适居住的。玉帝没了法子,只好封她为太阴星主,赐月宫为邸第。公主才得安心乐意的住在月中。这位公主的孤高雅洁,如此厉害,嫦娥纵也十分高雅,哪里比得上她那一尘不染,万缘沉寂之躯呢?不过嫦娥浊处,只在曾为羿妃。若论她的品性,究比常人不同,也自具有清幽拔俗之概。况她生平酷好明月,便在患难之中,尚思归宿月府,大有一偿夙志,虽死不怼之意。只此一点,可算和星君是同志同情了。”
铁拐先生接着说:“凑巧星君正从天宫省亲而回,路过此地。恰遇嫦娥一点诚心,蓦然感合,由不得低下头,隔着万重云烟,运神目,向凡土观察了一下,便见嫦娥徘徊怨慕之状。星君略一沉思,已知其事,却鉴其爱月之忱,怜其命途之厄,颇欲援拯入宫,随侍左右。但是,一则嫌其身子污浊未除,又怕王母面上交代不过。正沉吟间,嫦娥忽然突飞而上,看她由徐而疾,迳向月宫飞来。星君刚在疑虑,未测真相,又见后羿弯弓已满,把嫦娥射下地去。星君见了,倒欢喜起来,看她急忙伸出食指,向下一划,把后羿和嫦娥相距的路子,伸长了三四里。一面对她侍从的仙吏笑说:‘我欲收嫦娥回宫,嫌她身体太污,又怕对不住王母。如今这一跌下,身子一定跌坏,魂灵也定然出窍。尔等可赶紧把她生魂带来见我。至于她的顽躯,虽然污浊,也不必再落后羿之手,即用神风将她摄至人迹不到之处,用火焚化了去。回来再替我到瑶池去见王母,向她说明一句。’仙官领了法旨,忙作起法来。一面瞧着嫦娥神魂出体,一把将她拉住;同时起阵大风,把嫦娥顽躯吹往海边一块空地上,召来当方土地,将她焚烧成灰,更一阵风,吹得无影无踪。嫦娥坠地之后,因她曾服仙丹,只略一昏晕,并没跌毙。若没星君拉去生魂,马上可以醒转,那时却定再吃后羿的亏,真个要弄得求生求死都办不到了。幸得仙吏携去生魂,又给星君把路子拉长,后羿虽狠,连她尸体都捉不到手,却被狂风起处,摄去海边。后羿也只得跌足懊恨,怏快回宫而去。”
铁拐先生说到这里,通慧方笑起来道:“原来嫦娥这人,是要身死之后,方有好处咧。师叔不早点说明一句,白白害得我们替古人干急这一阵子,真是冤枉。”铁拐先生笑道:“本来一个人不经过一点危险困苦,如何得成人才?何况神仙性命的道理,岂是胡乱可以得来的么?”钟离权笑道:“依弟子看来,王母的丹药,究竟还不算十分灵异,明明说是不死之药,怎么一逢神箭,就会昏晕过去?假使没有星君替她伸长路子,赶紧派人收住他的生魂,只怕迟早仍要死于后羿之手。岂非丹药无灵么?”通慧、仙姑皆笑道:“这是你说得太过了。王母灵丹,焉有不灵之理?如你所说,她以凡人之体,如何到得太空?怎么毫无道行之身,也可以追随星主,位列仙班?若说遇难横死,是又一件事情,和药的功效无干。难道说,服了此丹,就可以任性而行,刀剑水火,都害她不死么?那不成了长生仙丹,简直是避凶避难的如意珠了。”
铁拐先生听了,笑而点头道:“如今有许多蠢人,妄求仙道,不知修养,甚至养了许多方士邪人,烧汞炼丹,以为有此好处,尽可长生不老,何必再做好事,自寻苦恼。这等人的心理,可谓愚到极点了。殊不知仙丹只能锻炼筋骨,助你修道之功,不但于天仙事业无关,就于修心养性之学,也没多大关系。所以服丹之人,一面正须赶紧加力的修持,使所受丹力,与所持的功夫,互为感应,始能相得益彰,事半功倍。若如权儿所言,不但决无此理,要是服丹之人果然如此想法,因而有恃无恐,任意妄为,休说丹力无效,难道还保得不干天谴么?难道上天之力,还不能使她横死么?”一席话,说得众人都好笑起来。
铁拐先生又道:“这嫦娥到了月宫,是她安身立命的好地方,倒也自然,欢欢喜喜跟随星主,过她无拘束愁虑的清闲岁月。却不道后羿那人,岂是肯随便吃亏的人?他本是天上黑虎煞星下凡,自幼得名师指授,原来有些根基。不过他行为不正,作事荒唐,所以流入魔道。其时即有一个魔教中人,对他说出嫦娥现在月中,又教他飞行之术,手挽弓矢,冲人月宫,口口声声要星君交出嫦娥,万事全休。如有一字支吾,休怪他要闹翻月窟,杀尽月中大小诸仙。可笑月宫是何等清幽干净之地,几曾见过这等野人,闹过这等风波。而且星君优游深宫,也从不晓得什么叫做武备,怎样叫做战争。凡是月宫中大小仙子,也都一心服从星君,大家过那安闲自在的岁月。真是做梦也想不到,为了嫦娥一人,闹出这等从来未有的大事来。星君即算能够前知,却因疏忽得厉害了,无论如何总不曾想上一想,如此干净地方,也有这等凶事发生。
这时正和一班仙吏侍儿谈说天庭韵事,蓦听得殿庭之外一片喧哗之声,不由大吃一惊。又听喊杀声中,似乎口口喊着嫦娥名字。星君定神一算,不觉叹息道:‘孽障孽障,这畜生怎敢如此无理,居然闹到我这地方来了。想必还有什么邪人教他甚么妖法儿,才敢单身前来。只恨我向来过于大意,不曾请得兵将保卫。再则生平宅心虚寂,与物无竞,与世无争,所以弃繁华荣耀的天宫,自甘守此僻境孤乡。对于战争之事,最所厌闻,尤其不愿见那些锋利残忍的军器。如今一时三刻,向上天请救,既来不及,难道要我亲自出阵,收这妖畜?谅来此物胆子虽大,见了我怎敢无礼?然而我却丢尽脸子,又与我平日旨趣相背。这可怎么好呢?’正在沉吟,只见嫦娥跪下泣禀道:‘为臣妾之故,累星君受惊,致诸长官姊姊民人等遭难。臣妾之罪太大。还求星君即将臣妾交与妖人,以息争端,而免祸事。’说罢,痛哭不止。星君怒道:‘这是什么话?你既在我这里,便是我的人了。王母为我的面子,不便召你回去,怎能被一妖人劫去?不但无颜以见王母,而且月中诸仙,尽系干净女郎,万一将来再有什么凶人恶煞,学得些子邪法,前来索取,难道叫我一个个交出去么?休说于理不合,此风也断不可长。你且退去,我自有办法。’
嫦娥不敢再说,叩个头,退立一边。星君想了想,即命宣吴刚老人进来,一面又着一个仙官,出去对后羿说:‘星君有旨:嫦娥现在奉派赴她旧主人瑶池王母去了,已传旨召她回来。着你稍待片刻,不得无礼恣闹,扰乱月府,致干天谴。’后羿拜伏遵旨。
仙官回来,禀闻同时,吴刚老人也到了。星君吩咐道:‘现有后羿,逞其妖术,扰乱月宫,口出狂言,要索嫦娥。你可如此如此前去传旨。他若遵旨,即带他去娑婆树下,如此如此,不得有误。’吴刚应旨而去,对后羿宣旨道:‘星君有旨:后羿虽为嫦娥之夫,但他生性昏暴,天理不容,夺去爱妻,正是上天示儆于他。但查他们缘份未满,红丝可续。奈后羿不合冲闹月宫,罪不容诛。姑念夫妻之情,情急出此,事尚可原。现星君因宫殿房屋不敷居住,拟在西偏大园子内,添建玉宇百所。第一件工程,须先将碍路之大娑婆树截去。素闻后羿勇武绝伦,即着前去截树,将功赎罪。罪满之后,方可将嫦娥交他带回下界。’后羿听了,心想,‘本人勇武盖世,天上天下,并无敌手。从前十日并出,曾奉帝尧之命,射去九日。这等大事都干过了,区区一树,有何难截。只怕不消顷刻工夫,就可了结此事。’
因连连叩头,口称遵旨。吴刚即授与大锯一件,带他到花园内娑婆树下,着他赶紧开工;又将一只酒饭篮,挂在树上,笑对他说:‘观君神勇大力,自古所稀,大概此等小小工程,不消餐饭工夫,必可告竣。如今替你将酒饭篮挂在枝梢,树断篮降,正可供君点饥。’后羿笑道:‘哪消那么久,你看我来也。’于是把身子向地下一蹲,坐得端端正正,正待动手锯木。吴刚忙照星君谕旨,口念咒语,指着后羿坐处,连划几个圈儿,喝一声疾。后羿身子,宛如生根一般,休想动得一动。后羿才知道上了他们圈套。究竟他是一个硬汉,不但不怒,反而笑嘻嘻地说出一句极光鲜的话来,道:‘我们的事情,本是比智比力的勾当。可笑我盖世雄才,一代豪杰。竟会懵懂一时,上了你们的大当。可知我的本领,不如你们星君。既是这样,便该屈服在她手下,何必再作无谓的倔强。可是有一句话儿,使我不能不说,我虽然不合闯入月中,正如星君所说,为了夫妻之事,情有可原。既蒙星君应允,我也不敢稍有违犯,磕头礼拜的恭谨有加,原因星君乃当今玉帝的公主,即和玉帝的金身一样。我们都是玉帝宇下的星宿,安敢不自尽为臣的礼节。但替星君一想,为了嫦娥贱婢,竟用此等欺诈之术,诱人入她壳中。我这一生不足惜,天下后世,不晓以星君为怎样一个神仙呢?’这番话却说得刁钻有理。”铁拐先生演述至此,众人都笑起来。
要知吴刚如何对付后羿,不道铁拐先生一时记不起来。要知吴刚如何对答,只好稍安毋躁,请看下回分解。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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