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①② 180亿的阴谋!
本文为银河系十八线网红、过期少女、盖世萝莉、战略性单身、资深神经病二小姐创作的长篇小说《你是我的十万星河》,房地产+言情。每周更新1万字。剧情梗概请戳:《宇宙辣么大!你居然还买不起你的100㎡?》
如果您不喜欢,没关系,周一~周四均为房地产话题,请您择日再来惠顾二小姐后花园。
第一颗星:北落师门
第二颗星:太白金星
情人节的街景很美丽,放眼望去,橱窗里的商品溢满粉红色的泡泡。
谷离非一个人站在橱窗前,朝玻璃呵气。
冷热交汇,水蒸气迅速雾化,玻璃变成小小白白的画图板。她用小指,画两道细细长长的弧线,两弧中间有数点星光。
是谁?是谁?这是谁的眼眸?
一定不是郁桓。
谷离非惊出一身冷汗,迅速把他擦去。
心已波动,而宿命难懂。
罪过,罪过。赶紧吃一颗巧克力豆来消灾解难。
扬起脖子,呵出白白轨迹线,扔一颗M&M's巧克力豆到空中,再准确无误掉落嘴巴里。
第一颗。
好像杂耍。
第二颗。
有点功力。
第三颗。
被一双大手准确抄走。
“Die Fee,上天有好生之德,今晚让我来陪伴小仙女吧。”
邹克呆站在她背后,逆光。
情人节的桃江路暧昧路灯,烘托出他丰神俊秀的身姿。
他穿白色皮质风衣,里面隐隐露出桃红色V领背心和果绿色衬衫,年轻真好,服装配色如此轻佻,却依然显得风流不下流。
邹克呆国外长大,基本中文交流没什么问题,但成语和俗语就很难为他了。比如他刚才兴致勃勃说的“上天有好生之德”,就差点让谷离非背过气。
“弟弟!如果你路上看见有人杀生,才可以用这句话。”
“那我说,君子有成人之美?”
谷离非继续背过气。“如果你和另外一个男人爱上同一个姑娘,而你愿意主动退出竞争,才可以说君子有成人之美。”
“唔,”他摇摇头,“那我这辈子都不会用到这句话,我喜欢的东西不习惯让给别人。”
“那是!”谷离非笑得水汪汪的眼睛里满是情意,“您是小开嘛,姑娘们都可着劲儿巴着你,应该是别的男人醋溜溜地对你说,君子有成人之美。”说着说着,禄山之爪揩了小正太的油,把整盒巧克力塞到他手心,“姐姐请你吃巧克力,在Saint Valentine's Day的夜晚,怎么样?够仗义吧?”
他用审慎的眼神打量谷离非,“小仙女,你今天穿得很淑女,是不是刚见过长辈?”
“长辈?有长辈给我见就好了。”谷离非自嘲,双拳拍打着自己的胸膛,模仿金刚的样子,嘴里发出“呵呵”的声音,“在二月的情人节里,想染指心仪的男人,有什么不可以?可惜男人叫我早死早超生。啊呀呀,爱情真是要人命啊!!!嚯嚯~嚯嚯~”
“失恋了?”
“被富家公子抛弃了。”
“灰姑娘和公主都要失恋,也都有机会美好收场,这是世上最公平,也最残酷的挑战,祝小仙女好运。”
真难得,从邹克呆嘴里说出一句发人深省的话。
谷离非与邹克呆相遇于慕尼黑。那时候她在慕尼黑大学做交换生,空闲的时候搞了一份MiniJob做,在Kaufingerstraße大街的奢侈品店里做中文导购。
和德国人的性子一样,德国是一个法律严谨的国家,对外国留学生打黑工的限制非常严格,所以一般学生找活可不容易。但是那一年从中国大陆杀过去的太太购物团风生水起,店家根据以前的经验调配的日本翻译完全派不上用场,只好去学校临时雇佣了一批长相甜美,婀娜多姿且精通中德两国语言的大学生,谷离非正是其中之一,她被调配到梵克雅宝珠宝店工作。
“我对你印象深刻!”
“是因为我帅吗?”
“弟弟,你买五万多欧的首饰套件,眼睛都不眨一下,这笔买卖赚的佣金够我吃一个月的大餐,而你刷卡只要30秒。我怎么能不印象深刻?”
“难怪你每次在店堂里看见我,都翘着兰花指,无限深情,仿佛面对的是一张可以反复兑现的支票。”
“可是后来,你就光看不买,瞎转悠,害得本姑娘老一阵激动,荷尔蒙升高,血压也升高。”
“我家里得印钞或者做drug dealers,才能天天买得起Van Cleef Arpels。”邹克呆拍拍她的小脑袋,“我不是雇你做柏林导游,一天100欧元,还不是你的金主吗?”
谷离非欢快拍手,“还记得海德维熙大教堂里发生的事情吗?”
他偏头,苦想。“St. Hedwig's Cathedral?”
“我站在海德维熙大教堂三角形的巨大中楣下,仰头望中楣上雕刻的希腊和罗马神话故事,说,我这辈子最佩服的男人品种,就是骑着骏马,腰上佩剑,来拯救我的英雄!”
邹克呆接口道,“然后我站在教堂几万吨concrete浇铸的,巨大的,淡绿色的,圆形穹顶下,对你说,小仙女,有一天你会发现,我就是拯救你的英雄!”
“还有The Brandenburg Gate最高处的德国战车雕塑,车上坐着胜利女神,女神高举着权杖,权杖上镌刻有普鲁士神鹰和十字架,朝着全盛时期的普鲁士帝国呼啸而去。”
“你就像女神,拿Evian矿泉水空瓶子当权杖,嘴巴里咬着最好吃的Doener Kebab,朝着拯救你的英雄奔来。”他特意清清嗓子,捋捋额发,“你的英雄,正是在下!”
谷离非推开他,“少来!你明明是只苍蝇,隔个一年半载就在我面前嗡嗡叫!从德国一直嗡嗡到新加坡。”
谷离非在新加坡攻读硕士学位时,曾经在一家教外国人做上海菜的料理店当翻译。她清楚记得,邹克呆坐在台下,扮演好学生状,每周3次,每次2个小时,从此以后对红烧肉、小笼包、生煎的做法,了然于胸;老抽、生抽的区别,也能用中文解释得头头是道,让她啼笑皆非。
再后来,她接到邹克呆的电话,语音的滞后性非常厉害。她竖起耳朵,聚精会神听得吃力,忍不住抱怨,“弟弟,你吃错药了吗?”
邹克呆语气兴奋而激烈,“听得见我说话吗?小仙女?我在伊拉克战场,用卫星中继给你打电话,电波要先攀登三万六千公里,到通信卫星上,再爬三万六千公里,才能到你耳朵里。”
“追女仔追成你这样的,真是令人感动啊。”她摸摸邹克呆的圆圆脑袋,总结陈词。“不过,弟弟,我不和比我小的男人谈恋爱。”
“可我只比你小10天!”他抱怨。
这个情人节的夜晚,虽然有夏兔子、邹呆子给她助阵,谷离非过得还是不开心。
还好,陪她不开心的人很多,比如相亲无趣的郁桓,还有——唐蜜蜜。
这个情人节是她人生第一个货真价实的情人节。
新乐路上的首席公馆,法式建筑,杜月笙、黄金荣曾经请客吃饭的地方;
红酒,礼物,微醺。
唐蜜蜜脸色酡红,所以她才敢问平时不敢问的话。
——疏离,我奇怪你是不是真的爱我。
——对我什么地方不满意?
——你了解我的太多,我了解你的太少。
——男人神秘点才有味道,不是吗?
——有时候我觉得你把我当幌子。
——幌子?什么幌子?
——我说不上具体什么感觉,总觉得你对我好像太客气了,客气得不像情侣。
唐蜜蜜鼓足勇气,说一句她自觉已经很露骨的话。
——蜜蜜,不要想多。他在她光洁白嫩的额头落下一吻,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去找床。楼下就是mansion hotel,美丽幽静,消磨时光,好不好?
昨夜星辰昨夜风。
回想昨夜场景,唐蜜蜜感慨万千,注定自己无法享受的东西,就算短时拥有了,也不过是如露亦如电。突然手指传来锐痛,原来是咖啡机的热水溢出了杯口。
85度C的开水可不是闹着玩的,唐蜜蜜的手指又红又肿,在龙头下反复冲洗冷却。那边厢前台电话铃声此起彼伏,个个都像催命。幸亏谷离非跑到前台,帮她招呼了一阵子。
唐蜜蜜回来的时候,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前台只你一个果真顶不牢,去年年终了,事情也不多,就算捣浆糊过去了,今年开春必定要尽早再招聘一个。”说话间,谷离非拉开抽屉,熟门熟路翻出清凉膏,替她擦在手上。那一番心意,真的不是做出来的。唐蜜蜜扪心自问,如果这样的关心和呵护都能做出来,那么和真的也没有区别了。
“过了个年,你名片抬头就从Receptionist换成Assistant Project Manager了。我还是个Receptionist,做了三年还是Receptionist,我想换个工作环境了。”唐蜜蜜叹气。
谷离非帮她在手指头吹吹气,清凉的感觉缓解了灼热的疼痛感,埋怨道:“怎么了?想跳槽了?Receptionist小妹是不是周日加班有怨气,所以开展暴力不合作运动,烫伤个手指头,给自己休假名正言顺找个理由?”
唐蜜蜜吐吐舌头,“年终捡了公司这么大一个红包,年初就跳槽,会不会不厚道?可是我又觉得,老吃前台这口青春饭没前途。”
“人往高处走,蜜蜜你有更好的发展平台的话,跳槽没啥不好啊。这里毕竟是外企,钱多就来,钱少就走,又不是公务员,非要做到死。不过,蜜蜜啊,你还真能找到比Tosh出手还大度的公司?”
回想起在太湖小梅山城堡,从高罗佩的刷卡机里第一次读到年终bonus的数字,谷离非至今回味无穷。“啧啧,连我一个刚进公司才半年的前台小妹的bonus都封得这么厚,Tosh果然不愧是Tosh!”
“哪里呀!”唐蜜蜜不以为然地嘟嘟嘴儿,“我在这公司三年了,也是第一次领到这么大的红包。以前都是多发一个月薪水就打发我们过年去了。”
“那为啥今年特别有优待?”
“我估计是新开的“观澜天下”项目吧?说这块地咱们赚了大便宜呢!你现在是项目经理助理,肯定比我清楚吧?”
“再怎么赚到便宜也是真金白银付出去几十亿亿,项目刚启动,正是到处搞贷款融资的时候,公司运营也一直很稳定,没必要发一大笔钱搞安抚。”
“想那么多干啥呀,给你钱多还不好啊?快走啦,你的Colin在呼唤你!”
不出意外的,谷离非在经理室看见宋浅衣。
自从新年过后,宋大设计师接着项目协调的名义,把Tosh当成了自己家,Tosh不给她加发薪水,谷离非都觉得脸红。
宋浅衣摊开A0图纸,俯身在郁桓身侧指着蓝图在讲些什么,不时发一点嗲,笑得花枝乱颤。
隆冬的季节,室外有薄雪,中央空调里虽然温暖如春,但绝不是她穿得和盛夏一样露半个球的理由。谷离非看着这个她无比熟悉又感觉陌生的男人,突然想起圣诞节关山峪对自己说的话。
“菲菲,你以前这么讨厌他,折磨他,折腾了这么多年他终于死心了,你又回来找他。菲菲你太坏了,你只是不甘心啊。”
“菲菲你真的太坏了啊。”谷离非叹口气,轻叩门,问一声,“Colin,您找我?”
郁桓面无表情丢给她一厚叠文件,“明天董事联席会议上用,复印12份装订好。”
谷离非领命出门,郁桓又加多说一句,“Patricia,东西比较重要,记得你亲自动手,不要交给Betty。”
Betty是Tosh里专门负责打字、影印文件和传真的Assistant,平时憨态可掬,傻乎乎的。谷离非暗想郁大少您真是多虑了,Betty英文只过到三级,这拗口晦涩的全英文报告对她来说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报告一共47页,复印机的吐纸口共劳动564次,油墨的高温和刺鼻的臭氧弥漫在操作间。谷离非越复越是心惊,因为这篇报告的名字叫——《Overseas Financing of GuanLan——REITs》,观澜天下项目的REITs海外融资计划。
REITs是Real Estate Investment Trusts缩写,中文翻译成房地产投资信托基金。简单通俗地解释,REITs是一种类似基金,但投资标的物是不动产的投资工具,主要获益方式是物业的租金及增值回报,上世纪60年代在美国出现。
Tosh这样的资深美资公司,会想到将观澜天下包装成REITs向海外的中小投资者兜售不奇怪,也不犯法。虽然REITs选择的通常为已经获得稳定租金回报的成熟物业,但华尔街西装革履的投资顾问的高薪不是白拿的,小散户们远在欧美,他们不可能切切实实来神秘的东方大陆考察这个“GuanLan”是个新建住宅还是成熟物业,只要投资顾问忽悠得够专业,就有不计其数的小青蛙扑通扑通跳下水。
毕竟每只小青蛙都有着当地产大亨的梦想。我是观澜天下的股东之一——以后逢人说话,腰板也会挺得直一点,嘿,次贷危机不就是这么来的吗?
但让谷离非百思不得其解的关键问题是——REITs打包物业成分里,不仅包含Tosh刚刚竞标成功的地块,甚至还包括了申钢集团的五块地。
不仅物业规划方案里清晰地将这些支离破碎的地块,全部合为一整个区片,就连资产负债表,利润表和现金流量表里,也都是合并计算,清晰地显示出,申钢花费160亿元购置了这块地,获得抵押贷款150亿元,Tosh的土地款支出是54亿元,只获得30亿元抵押贷款。随后不久,双方签署合作协议,分别以大小股东身份入股申钢置业。建筑成本和财务成本都是可以滚动开发的,无需支付全额,Tosh的这个大手笔的投资成本不过区区24亿元,便可撬动黄浦江畔将近百万方大盘的整体运作!
而这个向海外市场兜售的REITs基金,可以轻轻松松在欧美主流基金市场圈到超过20亿美金!
从开始就一并做规划方案,到如今REITs里物业资产打包,最终在海外上市融资,Tosh的这番买卖,自有资金投资回报率超过600%,算盘珠子可谓拨拉拨拉得响。
难怪年终前台小妹都能封一个超过五位数的bonus;
难怪关山峪的工程款轻轻松松就结清,不要说三千万,就是八千万也是分分钟的事情;
一切的阔绰行为,都找到了念青唐古拉山主峰各拉丹冬西南侧的沱沱河的源头!
只是,申钢集团的陈涵泽傻啊?一把年纪了铤而走险,为Tosh做这么漂亮的嫁衣裳?
~~~~~~~~~~~~~~~~~~~~~~~~~~~~
复印完毕交差,谷离非偷偷摸到走廊上的盥洗室,“砰——”一声把自己关在格子间里,第一时间给关山峪去了一个电话。
手机接通后永远都是那个声音柔媚的公主,礼貌地说:“小姐,您好,关总马上就来,请稍等。”
不知情的人会以为那是一台自动答录机。
“关山峪。”她捂住嘴巴小声偷偷说。
“菲菲?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找你就非得发生什么事情吗?”
“你屁股一撅我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
“粗俗!”
“平时你难得主动给我打电话,更不要说这种上班时间了。”
“关山峪,我不和你废话了。你找老高要求他把剩下来的五千万也尽快结清吧。”
“怎么了?老高最近手头宽裕了?”
“Tosh账户上有钱,好多零呢!你现在找他哭穷,准成!”
“你怎么知道的?你又不是财务部的。”
“我出卖肉体套的高级军事机密,不行啊?”
“卖给谁了?不能乱卖!我家菲菲我辛苦养大的,不能贱卖了哇!”
谷离非啪挂了电话。
她与关山峪的相处模式就是如此。
其实她与关山峪从小在一起的时间并不长,读小学以前没有记事,读小学以后他就去了上海,一直到她考上德济,才与他在上海重逢,但那个时候她已经成人了,很难再培养起一段涉及到“父亲、女儿”的人类最深厚的感情。
但是他们两人都清楚明白地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在他们的人生中,只剩下对方,是彼此最重要的人。丢了对方,就是真正意义上的“孤家寡人”了。
所以经过这么些年的磨合,他们培养出这般怪异的父女相处模式。
谷离非手机的呼出记录能保存十个。
第一个呼出记录,是关山峪。
轻轻往上一滑,第十个呼出记录,是疏离。
血红的指尖在呼出键盘上停留许久,许久,久到她感到天荒地老。
终于,隔离板外传来细细的敲门声,“这位小姐,请问需要帮助吗?”
谷离非起身,打开隔离板,“谢谢阿姨,我没事。”她抱歉地笑笑。
保洁阿姨略有不满,指着自己的银色胸牌说,“我叫Susan。”
谷离非失笑。
Tosh和申钢集团之间究竟有什么交易?是否合法?这些谷离非都不知道,但这项目涉及的资金巨大,动辄以几十亿元计算。疏离的身份太敏感,万一在中间搅合,相信没有一方有好果子吃。
而且听疏离的口气,他只负责入驻申钢之前的SJ工作,截止时间应该是去年的七八月份。这些新近发生的破事儿,就留着让长江后浪推前浪的后浪们来查吧。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只要疏离不问起,谷离非绝对不在疏离面前主动提起;一旦疏离问起,谷离非绝对装不知情。
装傻,她的拿手好戏。
满眼不堪三月喜,举头已觉千山绿。
早春的天气,爱美的女孩子,总是容易患上感冒。
比如谷离非,今天就打了不下一百次喷嚏。
她的鼻尖已经被揉得发红,嘟哝道:“奇怪,谁这么想我?”
虽然说打喷嚏就是有人思念你是迷信,不过我们的先人们早在远古年代就已经有了这封建迷信。《诗经·终风》里说,“愿言则嚏”就是“我想你了就打喷嚏”,苏东坡也写过“晓来频嚏为何人?”
所以说,打喷嚏就是有人思念你,是被无数古人实践过的封建迷信!
谷离非今天上班打了一百个喷嚏,下班果然就有好事!邹克呆请吃饭!
小开出手,必有不凡!
蝴蝶墙,植物墙,瓷器墙,绘画墙,米其林三星厨师。
Baccarat黑色水晶宫灯,克里斯多夫餐具,斯达克瓷器。
黄浦江畔一座西洋旧宅,被断章取义出东方神韵,苏瓦刺绣,满目琳琅,一切美在光影婆娑间。
冻山楂,鲜红欲滴地一个个伫立在冰面上;
乌兹别克斯坦的鱼子酱,西班牙的橄榄油炸阿拉斯加的蟹肉,谷离非舔舔嘴唇,吃得心安理得。“如果是别的朋友私人请客而非商务宴请,我会建议不要来这死贵死贵的地方。不过你嘛……我就大快朵颐了。”
“为什么?”
“来来,今天姐姐再教你两个中国俚语。给我一支笔。”她简短吩咐。
邹克呆从怀里拿出一支黑色圆笔,沉甸甸的,笔帽一端镶嵌着白色六角星。
谷离非用这么奢华的笔,写下四个字。
“和姐姐一起读,这个叫小开,这个叫凯子。”
“小开,凯子。”邹克呆学得亦步亦趋。“是什么东西?”
“哈,就是形容你这样的人呀!把梵克雅宝当大宝买,一出手就是两克拉的,刷五万欧元眼睛都不眨的,请人吃饭都是四位数起步价的。下次请姐姐去吃宰你没商量的淮扬菜。”
“小开,凯子。”邹克呆又重复了一遍。
“发音很标准,”谷离非赞许道,“你这种人,就是女娃子人人想嫁的金龟婿。金龟婿,Can you follow me?”
“Golden turtle?”他问。
“Nonono,Not 金色的王八。”她摆手,心想究竟应该用中文还是英文来向ABC解释金龟婿,于是沉默半晌。
等不到她回应,邹克呆忽然冒出一句,“那你想钓我吗?”
这个兄弟,向来都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不过等等,这次好像不同寻常。
起码以谷离非的道行来判断,他说得很认真,笑意盈盈,微微颔首。谷离非第一次注意到他下巴是一个浅浅的W形状凹槽,西方人称为“天使的指痕”,是欧洲美男子的典型徽章。
谷离非看得有点呆,她暗自思忖以前一直把他当小弟弟看待,真是暴殄天物。
多么绝好的金龟婿摆在面前,管他什么神秘叵测,只要能一掷千金就行。
“其实我明天就要离开上海了。”
“搞了半天,原来是场践行宴呀!”谷离非缓了一口气,自动把他刚才的问题当调情话处理,“您都不在上海了,我还怎么出尽百宝来钓你呀?”
“只要我愿意被你钓,距离不是问题。”
谷离非从未见过神情如此严肃的邹克呆,这不是她印象中嬉皮笑脸中文粗糙的小正太,他如今的气场强大,让她感受到了压迫感,和当年作为德济优秀学生代表接受校长接见的感觉,雷同,那是普通老百姓觐见主席的窒息感。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少来!”她嗤一声,“情人节那晚我们已经一起缅怀过了,别老炒冷饭。”
“那是你第一次见我,不是我第一次见你。”
他说得郑重,她觉得错愕。
“不可能!我对美男向来过目不忘。就算姐姐年纪大了,也得先到更年期才能到老年痴呆。”
“我第一次见你,是在某一年的夏天,汉莎航空,法兰克福直飞上海的航班上。”他不徐不疾,说得万分把握。
谷离非没急着否认,她细想了一下,是有这回事。
那个暑假是她与郁桓撕破脸的日子,她狂奔到机场,随到随买,搭上了返航上海的飞机。
年轻嘛,有资格插翅而逃,老了就没这勇气。
她还记得因为登机牌领得太晚,因祸得福地升舱了——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做公务舱。
登机时,美貌的空中小姐反复提醒她三次,小姐,你只享受头等舱的座位,不享受头等舱的服务。
当然了,头等舱的红男绿女个个人中龙凤,穿得光鲜亮丽,哪有她这般痛哭流涕的。
“法兰克福到上海,超过12个小时,你的眼泪,同步流了12个小时。我从没见过一个女人拿眼睛当水龙头流12个小时的,所以我整整观察了你12个小时。我还记得你是一边哭,一边敲键盘,我盯着你看,你对我瞪眼,然后从电脑包里取出Screen Guard(防窥膜)扣在显示屏上。
飞行途中遇到vortex(涡流),飞机摇晃,空姐给每人发一张纸,命令1分钟内写好,会统一放到黑匣子里。我明白,我们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
我对着纸不知道该写什么,我活了20年,没有爱过,没有恨过,爸爸妈妈哥哥姐姐把我关照地太好了,好得我甚至都不怎么珍惜我的生命。你写了什么我没看见,我只看到你拿这张纸继续擦眼泪,还对着纸念咒语。
vortex结束后,空姐说一切平安,大家可以自行处理遗言纸。你手里的纸湿乎乎的,我想那一定很咸。可是你居然把那张纸团了一团,吃掉了!!!
我永远不会忘记一个小美女,坐在我身边,吃掉一张遗言纸,纸上面满是眼泪,一定很咸很苦,你都不怕。我猜想你必定发生了人生大事,但是初次见面,我能做的,是给你递手帕。”
谷离非点头如嗑药,承认邹克呆没有说谎。
是啊,当初那么大的事……大到她任性地直接回国,后来被郁桓晓以利害,小鸡一般捉回去念完交换生的课程才乖乖回来。从此以后,折磨郁大少就成了她的人生乐事。
现在回想起来,哦,那是多么可怜的郁大少。
“后来我去慕尼黑旅行,在Kaufingerstraße商业街时看见你急匆匆地在我面前走过。居然从我面前走过!小仙女,你知道吗?我一下子就跟着你冲进了Van Cleef Arpels的店。
为了吸引你的注意,我故意说帮妈妈买六十大寿的珠宝,可惜你完全不记得我了,看我的眼神只是一张可以兑现的支票,真遗憾。”邹克呆摊开手,耸耸肩,ABC习惯性的动作。
“我想我有必要严肃地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邹克呆,我的父亲叫……”他说了一个名字。
谷离非心里安慰自己,“同名同姓吧。”
“我之前有哥哥和姐姐,妈妈怀上我的时候,中国已经开始计划生育。但是我爷爷知道我是男孩子后,就坚持让我妈妈把我生下来。所以我出生在美国,成长在美国,接受西方教育。
小仙女,其实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喜欢你,有一个简单的成语叫一见钟情,说的就是我。
过去的好些年,我有束缚在身,这份喜欢转变不成实际的东西,不必要让你知道,直到去年。其实我回国是一件特别偶然的事情。
我在美国挺好,中产阶级,有车有房,人际关系和结构都很简单,在这种精心设计的体系包围下,我生活得也很简单。去年,我的朋友对我说,邹,你应该回国,参与这个时代最伟大的变革,这是多么激动人心的事情。
所以我回来了,现在我定居北京,安顿好之后我马上就来上海找你了。这就是一切。Die Fee ,Ich liebe Dich。
小仙女,你愿意接受我吗?我的爸爸,我的妈妈,我的姐姐,我的哥哥,邹克果,邹克杲,他们都迫不及待想见见你。”
被表白已经令人意外,这表白迅速提升到谈婚论嫁的地步,更是令谷离非目瞪口呆。她想,ABC的爱情,真是让人吃不消。
“对不起,邹先生,”她心急火燎地开始想婉拒措辞。
她揽起刘海,额头正中有个美人尖。
“你看,邹先生,中国的面相学上说,这是克夫。”
“widow's peak ?我不介意。”
她心急如焚。
“其次,我想我还是传统的中国妇女,恐怕不太能接受姐弟恋。虽然说我们只差十天,但我们尊重事实,我就是你姐姐,我习惯被人宠爱,没有童养媳的特殊美德……”
谷离非一个人还在谆谆教导,苦口婆心,频频善诱,邹克呆雷厉风行,已经从怀里拿出一把钥匙。
钥匙闪着寒光,把手部分被橙红色小牛皮包裹,Toile H的标记鲜艳夺目。
“这是什么?”谷离非张口结舌。
“一份小礼物。表示我很喜欢你,也请你喜欢我。”他直言不讳。
“我记得以前两个小细节。小仙女有一天你下了班,挽着Kelly包,站在Smart Cars的展示橱窗前,说你要做Smart俏皮可爱和Hermès优雅矜持汇集一身的女人。所以请不要拒绝这份薄礼和我的诚意,如果你能收下,我一定会非常高兴。”
谷离非当然知道,这把钥匙打开的,是Smart Cars与Hermès跨界合作,推出的限量版Smart双人座敞篷小汽车。
全手工制作,小公牛皮包裹的车座,Toile H的图案婉转蔓延,即便是铝合金轮胎上,都在中央蝶形轮锁上烙下大大的H。
她偏好Hermès,当初知道这消息也煞是心动,只可惜财力有限。如今诱惑就摆在眼前,怎么办?怎么办?
谷离非拉开椅子,Philippe Starck的家具在黑色大理石地面划出尖锐的声音。“Excuse me。我去补一下妆。”
盥洗室就设在包厢里,距离很近,只有短短5步;空间很小,只有不到8平方米,四周全部都是镜子装饰,谷离非坐在座便器的盖子上,发现自己被无数个自己偷窥。这感觉令人崩溃。
她被邹克呆的神秘和美色所吸引,但是没有被他的爱情所吸引,这点她很清楚。所以谷离非在心里大声告诉自己,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她拨打了一个求救电话,“佳人有难,请君速来”。
她很奇怪,这样的非常时刻,她希望仰仗的上帝居然不是郁桓。这个认知让她感觉悲哀。
谷离非在盥洗室待了5分钟,出来的时候一套说辞已经背得无比顺溜。
“对不起,邹先生,真的很抱歉,我不能接受。谢谢您的抬爱,这款国外的迷你QQ车,我固然喜欢至极,但是三万八千欧元得一辆,要想把它拉回中国口岸还得交100%的关税,我怕折了阳寿。
对不起,邹先生,您送我的礼物我已经消受不起,更不要说您这个人。
邹先生,您出手阔绰,坐领事馆的专车,坐头等舱,买梵克雅宝的首饰,来回环游世界地玩儿。邹先生,以前我不知道您的来历,但是现在,我还想多活几年。
对不起,邹先生,现在已经比较晚了,我的男朋友已经开车来接我。谢谢您的错爱,祝您一路顺风,北京一定有更好的姑娘在排队等着您!”
会所的正门口,寒意逼人。邹克呆提议送谷离非回去,不过她坚持要等到救兵出现。
可是邹克呆的车都已经停在门口等了20分钟,也没见拯救谷离非的上帝出现。
谷离非又打了几个喷嚏,紧紧裹上羊绒大披肩。
“您看,邹先生,今天我一直在打喷嚏,原来我以为是您在想我。可是现在我与您站在一起,我还是不停打喷嚏,所以,应该是我的男朋友在想我。”
远远一辆铁灰色越野车驶过来,摇下车窗简单招呼一声,“菲菲,广东路是单行道,不能停。你赶快上来。”
天灵灵地灵灵,谷离非终于等到天兵天将下凡间。
她挥手和邹克呆作别,“以后去北京敲诈你!掰掰了您呐!”
“咱俩每次见面都要隔上好几年,但愿来北京敲诈我不要又3年后。有缘再见了。”邹克呆也挥手作别,把一张卡片塞到她手心里。
“这是我的固定私人号码,有事随时找我。”
“好的,谢谢您呐!”谷离非三鞠躬后拔脚就想跑,却还是被邹克呆攥住,咬着她的耳朵低声打趣,“怎么不是以前哭过12个小时的那个了?”
谷离非一愣,嗔怒道,“要是还以前那个,家里的娃都能打酱油嘞!老姐姐我还用得着谈恋爱?”
“这个男朋友要是不及格的话,记得来北京找我啊!You can always count on me。”这是邹克呆的最后一句话,随后他招了招手,黑暗中的黑色车子缓缓发动,载他远去。
谷离非系好安全带都过1分钟了,发现疏离还死盯着远去的车子不放,车速一直维持在20码。
“怎么了?吃醋吃到魂飞魄散了?您这是汽车还是自行车呢?”
“他什么人?”
“以前德国认识的,挺好玩的一个小孩。”
“背景呢?”
“街头搭讪,总共见面不超过10次,每次间隔时间3年左右,谁管背景啊。”
“既然这样,以后少接触。”
“凭啥啊,就算我男朋友也没干涉我结交异性朋友的权力吧?更何况你个假货!”
“你看他车。”
谷离非伸长脖子,黑色车子早就没了踪影。“好像是辆奥迪A6,满大街都在跑。”
“车牌不太正常。”
“假车牌?”谷离非来劲了,“瞧他这人,不像是套牌的主呀?”
疏离想反驳,不过张了张嘴,还是咽了回去。“水太深,还是别摸了,哪天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疏离没有继续下去,谷离非也自觉地终止了这个话题。经过外白渡桥的时候,她随手把邹克呆的私人卡片撕成四截,丢在苏州河的水面上。
背景太强大的男人,不是自己小老百姓可以染指的,谷离非太有自知之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