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作家•散文】杨盛龙/我家的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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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的好日子
我家所在的水杉坪,四周是山坡,中间一个小平坝,灌溉条件好,物产丰富,以前一直是往外卖大米的地方,老百姓的日子不错。然而,人民公社化时期,人们的劳动积极性受到极大打击,生产滑坡,连年减产,缺吃少穿,日子艰难。其中也还是有两个时段的好日子,都与开荒有关,值得记述。
人民公社初期,寨子里开办食堂。各家一起开饭,军营似的,开始时热闹红火,办了不多久,粮食不够了,每个人的定量减少再减少,成人每人每顿4两(老秤16两为1斤),小孩折半。我妈从食堂领回饭菜,再加上两倍的野菜,我们母子三人才勉强吃个半饱。
食堂办不下去了,只有撤销。后来才知道,那时候有政策上的调整,叫“三自一包”。那时候我们那里实际上并没有搞包产到户,只是在自留地政策上放宽一点,允许农民在种生产队田地之外开挖点荒地。我妈个子小小的,在参加生产队劳动的出工前和收工后,天不亮就上山,天黑一阵才回到家,开挖了6块荒地。我爹在邻县当行政干部,1962年春天申请退职回到家后,和我妈一起又开挖了几块。一共9块荒地,都是些难以站稳的陡坎,丝茅偏坡,每个岩窝只能种三五棵苞谷的烂岩窠,根本没法丈量,如果数点株数,加起来总共也就一亩多点儿,种上苞谷、黄豆、麻豆、红苕等。
苞谷苗刚出土,荒草就长起来。野草长得快,只见草,不见苗,抢种的多,薅草赶不及。收工后赶紧抢锄草,天黑下来,分不清苞谷苗与野草了,夫妻俩还在抢锄草,天黑一阵才回到家。实在忙不过来,雇请一个从四川逃荒过来的年轻小伙子帮忙薅草几天,从荒草丛中抢锄出苗来。
那种开挖边角荒地的活动被称作“小自由”。收获之后,我家的坛子里木缸里装上了粮食,不再挨饿了,还有了余粮,我妈用粮食换了十几个坛子,很高兴。种了两季后,上面说那是走资本主义道路,不准再种了。各家的边角地没收以后,很少一部分集体可以种,绝大部分放荒,回归荒草藤蔓丛生。
1962年那一次是上面政策上的放宽。十余年后有一次是下面偷偷的“跑偏”,农户们又过上了凑合着能过的一段好日子。
文革开始以后,农民的生产积极性越来越降低,连年减产,生活困难。对农民卡脖子越来越紧,成天念的经是,“小生产是经常地、每日每时地、自发地和大批地产生着资本主义和资产阶级的”;要对资产阶级实行全面专政。自留地再次紧缩到只留一少点种菜的,房前屋后的果树、竹子等没收为公有,每户限定养鸡养鸭五只,多出的就是资本主义的,要割资本主义尾巴。我家粮食不够吃,一年到头借粮过日子。经常是每次只借得十斤八斤的,以一分大米或苞谷粉拌以三倍的萝卜或者大头菜煮烂啪饭,敷衍两天三天,再去借。冬天挖蕨,天黑回到家,砸捶到深夜,第二天早晨取出头一天沉淀的蕨根糊做早饭,再杵捣汁水过滤,吃了蕨粑早饭后,接着上坡去挖。春天蕨发芽后无法沉淀蕨根糊了,就去挖苦菜蔸。人们都捞野菜找树皮草根糊嘴,生产队大田长起荒草,过了季节才开始翻耕。在离夏至还有将近一个月时间,就很心痛地挖自留地未长成的洋芋,顿顿吃洋芋。秋天吃红苕、南瓜、冬瓜。一年到头很少吃到纯粮食饭,都是瓜菜代,拌野菜,树皮草根伴日月。
只有农民家庭养猪没有受到限制,因为国家下达有派购猪任务,每个生产队每年上缴达到毛重130斤以上且有一定膘的十几头猪,一般每户三年被分配到上缴两头派购猪的任务。一头毛重150斤的肥猪,国家强行派购,付给75元;如果在市场上出卖可得600元。养猪除了喂草,得有一定份量的粮食。人都缺粮食而用瓜菜代,哪里有能力养猪?有的家庭完不成上缴任务,得用那差价从市场上买一头上缴。生产队为了平衡分配给上缴派购猪任务与没有上缴任务家庭,给分配到每头派购猪任务的家庭补助200斤粮食,这样来保证完成上面的派购任务。
后来,生产队粮食更紧张,没有可补助的了,就给每户划1分饲料地,划集体种不出东西的抛荒的偏坡贫瘠烂地给农户。接着又给每户划出3分饲料地,都是指一块到几块零星荒地或二荒地,并没有拉绳索丈量。那是偷偷打“擦边球”,为了完成派购猪任务而采取的措施。
我家分到5块荒地,都是些“屙屎不生蛆”的地方,都在背阴山里,有的地方在白昼最长的夏至时节每天只能见到两三个小时阳光,草都长不好;有些地块出冷浸水,泥巴如同糯瓦泥。
我们全家人每天天不亮起床,母亲做饭,父亲带着我和二妹砍杂草,开荒地,挖排水沟。有的日子,挖地一个时辰后,坐在锄头把上休息时睡着了一阵,天才亮明。我们将荒地和周围坡坎的刺蓬杂草砍倒,晒干,铲草皮,烧成火土灰,挑一担担猪粪,用粪肥堆熟了那几块饲料地。那几块烂荒地,开挖出来,比我家的8分自留地还要宽。如同往日偷偷种鸦片烟苗,每天上工前收工后打理那些荒地,历尽艰辛,产出的洋芋、红苕、南瓜、冬瓜、苞谷、高粱等东西,大多喂了“两只脚的猪”,当然也完成上缴派购猪任务。
由于缺粮挨饿,我家一个妹妹一个弟弟三年间先后因饥饿致病而死。开了那几块荒地之后,产出的洋芋、红苕和瓜菜多了些,有了可填肚子的代食品,度过苦难,艰难地活命,我家的日子比以前好了,没再饿死人。
只有到了拨乱反正和改革开放,废除了人民公社体制,田地都分到户,恢复以户经营,自种自收,我家才真正过上不缺粮食不挨饿的好日子。这样的好日子来之不易,很值得珍惜。
作家简介
杨盛龙,湘西人,土家族,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发表文学作品千多篇,出版散文集《西湘记忆》《二酉散简》等十多种,《中国当代文学史》等十多种文学史论著专节专题评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