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边漫话之贡嘎山上侃野人(二)

“哪能天天都逮得到那有腿有翅膀的东西。今天弄到的是'米戈朗足’,用汉话说就是'野人耳朵’!”

藏语称木耳为“米戈朗足”,也就是野人耳之意。

新鲜,野人的耳朵他也弄得到?我正纳闷,阿加便将那装得满满的一博士帽子东西递到我眼前。一看方知,这不是一帽窝子活鲜鲜、嫩生生的鲜木耳么。

奇了。藏族同胞真想得出来,给这山珍取了个多有意思的名儿!

晚上,山葱野蒜烩木耳,成了上好的下酒菜。围着火塘,乘着酒兴,对这“野人耳朵”我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阿加部长和洛绒副乡长你一言我一语,神吹漫侃,还真的侃出了点“奇闻”来。

与阿加在子梅梁子上

他们说,听老人们讲,这贡嘎山四周,原是野人出没的地方。野人爱在青杠林子里逛,疯起来耳朵被树枝枝挂脱了也不顾。那耳朵也够“神”的了,挂在青杠树上年年生岁岁长,真让人采不完摘不尽。眼下我们吃的,就是从锅盖梁子上的青杠林子中采回来的。

1978,我在贡嘎主峰前

“吹牛。哪个看到过野人!?”

“不信?你可到子梅去,问问那个叫卡加古让的老头儿。”

子梅是紧靠贡嘎山的一个只有三二十户人家的小村子。村子前面是一片挂满松萝、夹杂着各种高山杜鹃的青杠老林。林中藏着一条通往贡嘎寺的朝山古道,这便是前往锅盖梁子,就近观赏贡嘎雄姿的必经之路。几天前,我们从海拔4000多米的子梅梁子上下来,就曾在这里小住,经过两天休整后才穿过老林向锅盖梁子进发的。

我身边的同伴,是两个管辖子梅村民的“父母官儿”,常年来往于这个藏在贡嘎山深处的神密小村子。他们在这里住得久,听得多,侃起野人来,还真是那么有眉有眼有兹有味的。

传说,木雅贡嘎雪峰西边这个叫子梅的村子,曾是野人出没的地方。这是村子旁边的那片老林。

他们说,子梅村的卡加古让老汉就遭遇过野人。那已是几十年前的事了。这个“龙门阵”还得从远离村子的那片“吊种地”说起。

穿过村子边那片由一层又一层高大的老青杠围着,夏日里鲜花盛开的绿草地,再顺着一条山溪往下走两个来时辰,就到了一个叫竹日贡的地方。竹日贡有片不大的草埸和十多亩土地。人们称这种远离村子的土地为“吊种地”。到了耕作季节,村民们就要带够吃的用的在那里住上一段时间。那年,轮到卡加古让他们去。这时的他,刚二十出头,胆子大。

卡加古让同村里几个的年轻的男子汉一起来到竹日贡,住在几棵大树子下边,一个用杉木劈成薄板临时搭起的瓦板棚子里。没住上两天,怪事就出来了:一到晚上,就听到有人朝瓦板上砸石头,出棚去看,又见不到个人影儿。有天晚上,四边没有起风,却听到那大树哗呐呐、哗呐呐不停地摇动,树上的松果果就像下雪弹子(冰雹)一样啪嗒啪嗒不住地打在瓦板上,吓得大家一动也不敢动。不知是谁,黑灯瞎火的想出去看个究竟。他轻轻溜出去,抬头一看,只见那树杈上蜷缩着个人样的怪物,吓得他赶忙缩回棚子,压低嗓门战战兢兢的叫了一声:“野--野--野人!”

“野人,有啥子怕的嘛。胆小鬼!”卡加古让说。

野人出没过的子梅村子

卡加古让早就从老人们的口中听到过野人的事。听多了反到不咱个怕了:

老人们说,早前,每到天黑的时候,村子里就会听到一阵“嚓嚓嚓”的声音,那就是野人来了。野人进村,谁也不敢惊动它。野人来之前,大家不光要把四周打扫得干干净净的,还要燃放起祝福吉祥的雪笆(香柏枝)烟烟,简直就向敬山神一样。若是不这样做,惹恼了它,它就要整你的冤枉:不是把马给你放了,就是把马拴得死死的,马放跑了怎么也找不到,拴死了咱个也解不开;羊子它更是见不得,得早早赶到一边;到了磨房上,它也会捣鬼,人们吃的糌粑,是先把青稞炒熟成花花,再把花花装进吊在水磨上边的篼篼里,一点一点陋到磨子里才能磨出来。野人钻进磨房后,不是往那篼篼里装泥巴,就是朝那里面丢柴块块,闹得你不安宁。说到野人,谁不敬畏三分!可只要不得罪它,也就没事。

看到树子上有野人后,一到天黑,都不敢出棚子,到溪里去打水更是不敢去。卡加古让不信邪,说了声“又没得罪它,怕啥子”,就拿起锑锅到溪边去。

卡加古让去了一个多时辰也不见回来,伙伴们料定准是被野人抓走了。听老人们说,一般人的眼睛是看不见野人的,就是看见了脑壳也要昏。不知是谁又一下想起老人们还说过,野人都怕火,说了声“快准备火把”,大家便打起火把到溪边去。

伙伴们来到溪边,见打水的锑锅丢在一边,人却不知朝哪个方向去了,因为连个脚印也没留下。怎么办呢?大伙只有放开嗓子喊。喊呀,喊呀,喊了好久,才听到一丝细细的回音。细听,那声音是从溪对面的青杠林子里传出来的,大家就淌过溪水,顺着声音往前找,终于在一棵又高又大的老青杠树下找到了他。

卡加古让蜷在树边的草丛中,只觉头昏腰痛,想站又站不起来。

伙伴们把卡加古让扶回棚子,过了好久他才坐了起来。喝过茶,吃过糌粑,他才慢慢清醒过来,说了遭遇野人的经过:在溪里舀满一锑锅水,他正要往回走,只觉突然被一个毛茸茸的家伙死死夹住,立刻就随它飞了起来,过后就啥子也不晓得了。又过了好久好久,才迷迷糊糊地象从很高的地方摔了下来,一会又听到好像有人在喊,想回答,可那嗓子眼却象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一样,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又过了一阵,才挤出细细的两声,总算被你们听到了。

听他这一说,大家才想起老人们早讲过,野人捉住猎物后往胛子窝里一夹就大步飞走,所以很难发现它的脚印,难怪在溪边一点踪迹也没留下。野人怕火,准是一下看到几支火把从棚子里出来,又撵到溪边,这才将卡加古让撂下逃走了。

天亮后,大家又走进青杠林,想寻找一点野人的踪迹。可在那棵老树周围,除留有几个卡加古让的脚印和被他压塌的一片野草,就再没见到什么。抬头再往树上看,这才见到那树枝和树杆上挂着几绺棕红棕红的毛。那毛足有半尺长,有的朝上,有的朝下。那家伙显然在树杆上擦过痒痒,从擦痕位置的高低来看,那家伙的个头少说也有丈把高……

“毛都挂脱了,那,野人的耳朵挂掉没有?”我戏问。

“怎么没有,你筷子上夹着的不就是么?!”伙伴们笑答。

“哈哈哈哈”我们的笑声回荡在贡嘎山上那寂静的夜空。

“嘘--”阿加做了个不要大声笑闹的手式:“你们听,远处是什么声音?”我竖耳静听,只觉远处隐约传来断续的“嗝嘿”声,这是在乡间常听到的老乡们在夜里找马、收牛时爱打的“啊吼”。

“我好像听到野人在叫。”阿加一本正经地说。

“那,野人是咱样叫的哩?”

“格咦--格咦--格咦--”阿加立刻绘声绘色的给我们学起野人那短而急促的叫声来。他说,这也是从老人们的口中听来的。他再三嘱咐不要再大声笑闹,野人听到后跑过来不是好玩的,它随便就可把人撕成两瓣。

“哪有那么可怕,其实野人也是有感情的。不信,我就再摆个野人的'龙门阵’。”洛绒说。

接着,洛绒就说起了又一个野人的“卡白”(藏语,即汉语说的 “龙门阵”)来:

沙德地方,有个叫拉哈的村子。那个村子就在雅砻江支流之一的力邱河边。从拉哈顺流而下,不到十里远的地方,住着一户叫各汝的人家。各汝家河对面的半山上有个山洞,那个洞子里就住过野人,所以人们都叫它“野人洞”。

据说,早年各汝家有个姑娘,一天上山放羊,刚出门就被野人夹走了。野人把这个姑娘藏在山洞中,天天给她找回来好吃的,牛肉羊肉,山鸡野兔,样样都有。因为野人身上也带得有武器,那武器就是两个圆石头。平时,它两个胛子窝里一边夹一个,遇到猎物就抛打出去,百发百中。谁要是捡到个野人用过的石头,就算运气好,该他发财。财主苦低,就说他家捡到过一个野人石头,得到这个宝贝后才发财的。他家把这个宝贝看作是神物,搁在经堂里像菩萨一样供奉。据说“文革”造反时,还真的在他家“造”出了个圆石头。

各汝家姑娘在山洞里同野人住了近一年,还生了个娃娃。生了娃娃后,她很想回家。一天趁野人出去找吃的,她就偷偷的溜走了。野人回来后,见女人和娃娃都不在了,急得直跳,“格咦--格咦”嘶叫着,飞快跑到各汝家来找。

那女人晓得野人爱娃娃,一定不肯善罢干休。一进屋,就把大门关得死死的。野人围着各汝家的房子转过来转过去,嗓子都吼涩了,也不见女人开门,最后只好跳到房顶上,从出烟子的天窗口才看到了她。野人再三哀告,求女人跟他一起回去,可她说什么也不干。女人不回去算了,他只求把娃娃领回去,那女人还是不同意。最后只好求她把娃娃抱出来让他看一眼,女人不好再不答应,便把门打开一个缝缝,把娃娃抱到跟前让他看看。那野人实在舍不得他的孩子,一把夺过来,抓住两条小腿,轻轻一扯就撕成了两瓣,一半交给女人,一半他抱起就走,心想一家一半算是公平的。女人抱着半边孩子,哭得死去活来,可任她怎样哭,那半边娃娃还是没活成。最后各汝家将这半边干娃娃装在一个柜子里,放在家中最神圣的地方供奉。野人抱走的那半边,却活了下来。因为野人认得各种药材,他攀岩缒谷,找来最好的仙药,硬是把他心爱的那个半边娃娃养活了,只是只能一跳一跳的跳起走。

这个半边孩子长大后,跟野人一样来无影,去无踪,只有在下雪后才能看到他那一只脚留在雪地上的脚印。人们都叫这个半边娃娃为 “嘎基玛”(就是“独脚人”的意思)。谁要是见到他留下的脚印,就会奔走相告:“嘎基玛”回来了!“嘎基玛”回来了!!“嘎基玛”回来,会给大家带来吉祥,因为虎豹豺狼、邪魔妖怪都怕他。

贡嘎山的月夜是那样的宁静,幽兰幽兰的星空,象无数晶茔的宝石铺就。放眼望去,淡兰淡兰的群峰,若镶嵌在数不清的宝石之中。再把视线移向子梅村子方向,越过一片又一片古老的青杠林,顺沟而下,老远老远的地方,闪烁着几点星星般的火光,那也许就是打野的山民们烧起的篝火。燃起篝火可以防野人,围着篝火能驱走山野的寂寞,说不定他们也正在摆那说不完道不尽的野人的故事。

我在贡嘎山周边生活多年,有关野人山、野人海、野人坝、野人石、野人洞、野人庙等等等等的传说可说是装满了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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