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过者化，所存者神——记荣昌万灵寺
作者：莲的心事
荣昌古称昌州，地处僻左而驿道交驰，山川秀丽，曲水流波，因其环境之宜美，自古为佛教胜地。自初唐第一座寺庙——罗汉寺之修建，千百年以降，无数禅林佛寺拔地而起，古木高台，梵音不绝。据清光绪《荣昌县志》之记载，当年荣昌有寺庙道观110所之多，“九宫十八庙”，星罗棋布于昌州大地，可谓一时之胜状。
岁月悠悠，光绪至今又一百年有奇，我国族遇两千年未有之变局，历史三峡跌宕险峻，风雨飘摇中，多少佛林古刹，都随社会变革的历次动荡而逐渐湮灭，化为虚无。纵观历史，荣昌由设县至今的一千多年岁月里，佛教于宋、明、清的许多时期都非常之繁荣，邑中大部分寺庙皆于此三代修筑起来。然而命途多舛，其间因元末兵燹及明末献贼入川而遭到破坏，清朝移民填川，徙居荣昌的异乡人与战后返乡的本地人携手，于藜莠蓬蒿间开荒辟地，重拾旧山河，那些被毁坏的、年久坍塌的寺庙遂得以翻修重建，继续承担起保民安帮的责任。
一寺之命运，乃一国命运之缩影；国家之兴废，与其国民之命数运程息息相关；民众之信仰，以国家为依托，而佛教之传播，则以寺庙为寄所。荣昌万灵寺，便为明代承平之时所建造，兵燹后半落荒烟，到清乾隆年间捐资重修。
万灵寺位于路孔古镇河对岸之万灵山上。青波白浪，碧水悠悠，山映斜阳，渔歌唱晚。山下白银滩，为巴渝河道二十四个望娘滩之第五滩，也是当年大足至荣昌、隆昌、泸州水路交通之转运处。故而这里汇集了商人、船夫、及搬运工，久而成集，遂有了商店、仓库、歇脚的旅社，以及生活所需之服务等一应设施。最先居住路孔镇的先人，多为背井离乡之外省移民，他们受跋涉开拓之苦，生活困顿，工作艰辛，或寄希望于神灵之保佑，或感恩于神灵之庇护，遂有了建造寺庙之愿望。后有僧人行脚至此，见风水绝佳，发心筑寺，募集资金，就有了万灵寺之建造。
据荣昌政府早年间对万灵寺遗迹之考察，于是知道寺庙坐南朝北，四合院布局，大概700平米见方，正殿为木质结构。寺庙最初建造时间今不可考，历代县志亦未有万灵寺之记载，且寺内所有碑文题词皆已毁灭无存，而邑中资料档案、先贤文辞，亦无关于万灵寺的只言片语，唯有坊间所流传下来的一首偈语和当年残留在寺庙正殿中粱上的几行墨迹依稀可辨。据偈语我们推断此寺大概建于明代中期，而由中梁上墨迹得知，乾隆十六年曾维修翻新。辛亥之后的历史，则有案可稽，民国初年提倡庙产兴学，万灵寺遂改成新式小学堂，并培育出烈士柳乃夫、机电工程师赵松森等知名人士。
时光飞逝，斗转星移，文革至今又几十年过去。改革开放，发展经济，社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高岸为谷，深谷为陵”，一切皆不复当年模样。近年来，政府发展路孔古镇的旅游经济，挖掘潜藏的历史价值，拥有数百年历史的万灵寺，便进入他们的视野，重修万灵寺也就顺理成章的纳入规划当中。只是，政府之着眼点是旅游经济，而非历史和文化，故而他们推去了所有与古寺有关的遗存，在原有的基础之上，破旧立新，斥巨资修建出一栋全新的寺庙来。
这就是现在的万灵寺。赖水河畔，白银滩前，一座亦古亦今，颇具特色的建筑拔地而起，在它的身上，已经看不到一点古寺的影子，只有唯一幸存下来的那对雕龙画凤的石柱构件矗立在山门两侧，如洁光片羽，让我们可以探寻到一丝明代古寺的讯息，在漶漫剥蚀的痕迹里，我们隐约还可以触摸当年繁华的余温。
辛丑正月中浣，余应邀与叶兄兆辉、陈兄治霖、林公之彬等棠城诸师友及江津贤达汇聚于此。二月春晖晖，春草正芳菲，眼前的万灵寺，异于传统的寺庙。我们一行漫步其间，如同徜徉在某私家博物馆里，又如清新别致的日式庭院。房屋低平，视野开阔，墙面非石非砖，无木梁抬拱，无传统的三门照壁，简洁清雅，布局匠心，偶有转角亦树以植卉，背后山木扶苏，院前水流争喧，山风吹面，混合着樟木的清香，风声、水声、鸟鸣声，树叶婆娑，日影斑驳，好一个清凉净地。
虽然，此寺庙之重为修造，乃出于政府之经济考量，带动周边之旅游发展，然佛教讲因果业报，缘起性空，“诸恶莫作，众善奉行”，影响所及，亦必佛缘渡人，教化一方。
三千大千世界，弹指须弥，佛教传诸中土，已二千年有余矣。近世纷扰多变，幻灭无常。社会之变动，多由政治为导向，人如草芥，栖栖遑遑，释迦保民，却不能自保，岂然哉，岂不然哉！释教之遭难于政治，而复兴亦赖于政治，可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自古江山多变幻，政令有时尽，而信仰无绝期，“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化作了土”。我辈诸友，咸集此处，淡墨云烟，谈笑风流人物，然若干年后，也终将与此寺与此世一道，化为腐土，进入历史。
“所过者化，所存者神”，浩瀚宇宙，有的逐渐逝去，有的已经消亡。但我深信，有人的存在，就会有信仰的发生。有信仰之发生，亦必有庙宇之建修，有庙宇之兴造，亦必有隆盛昌明之世道。今日之世，比之父辈祖辈所处的时代，以及他们经历的各种政治运动，真如天上人间，已不知历几世矣！
是为记。
参考资料：1、清光绪《荣昌县志》；
2、《荣昌文化资源研究》；
3、《荣昌文史资料选辑》
4、《万灵镇志》复印本
作者简介：鄙人一介书生，定居棠城，而以卖花为业。世道嚣嚣，君子寥落，邑中人无可语者，常以书茶相伴，横经作乐而已。余爱好读史，追古思今，偶有所得，则随笔记之，虽不足一视，亦敝帚自珍，自娱尔。
《僰俗》征稿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