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璧巨著】喇叭(二)周恒作品

喇叭

【灵璧巨著】喇  叭(一)周恒作品

太爷爷绝望地哭喊着:

答应呀,你死得好惨呐!是我坑了你呀,答应,是我害了你呀,答应;答应呀,答应呀……

太爷爷的泪眼望见了盖在那眼枯井上面的那块青石板,在夕阳的余晖里被染得红的像血。还有生长在井口四圈子的那些花草,也红得似血。

太爷爷在万分悲痛中,明知接下来就临着他死了。于是太爷爷就声嘶力竭地大喊一声:

答应,你慢点走,俺这就陪你去喽——!

但是,监斩官是乐官陈喜,陈喜也是太监乐师出身,却不想让太爷爷死。

乐官陈喜祖籍是河南灵宝县人,他从小就喜欢听吹喇叭。他对吹喇叭的艺人佩服得五体投地。太爷爷入选宫中当吹喇叭乐师,就是乐官陈喜在太后娘娘面前举荐的。按说,在宫中,乐师和宫女奸情败露了,两人必死无疑。但乐师陈喜却又对太爷爷情有独钟的常识,在他心目中,太爷爷是吹喇叭天才,是大清国独一无二的喇叭王,心想真要是把他处死了,天下就再也没有能吹这么好听喇叭的艺人了。把他处死真的太可惜咧!可乐官陈喜却又不敢违抗宫廷的戒律。就蹿过去照着太爷爷的小白脸“叭!叭!”虎了两巴掌。

乐官陈喜的两巴掌虎的特响。太爷爷脸上立即肿得像大馍样了。两个鼻孔子里还直往外淌血。

虎过了,乐官陈喜就泼口大骂:

你小子真是个畜牲!你,你,你,连给皇上准备的礼物你也敢偷吃。你小子吃了豹子胆了你?!你,你,眼瞎了你!难道你小子只知道贪图小头的一时快乎,就不怕挨砍头吗?哼!你以为一刀把你小子脖子上的二斤半抹了,就算毬了是吧,呸!你小子想得倒美。那样话,就太便宜你小子咧。你小子可知道你犯了多大罪?犯的是滔天大罪!绝不可能一刀抹了你的脖子,让你小子痛痛快快地去死……

乐官陈喜看着一脸一嘴都是血的太爷爷,突然发狠心地样子说道:来人!把这小子的两个眼珠子挖了,然后,再把他扔到荒郊野外的乱坟岗子里给狗吃。杀一儆百!杀一儆百!

太爷爷被挖掉了两只眼,就痛死过去了。当太爷爷活过来的时候,就感觉他是睡在一户人家的木板床上。太爷爷这时候就忙着用手去摸脖子,知道脖子好好的,一点儿也不觉痛,再用手去摸头,头也好好的仍然在脖子上,又感觉心也还在心窝里边跳动着,太爷爷这才知道他没有挨砍头,没有挨处死。可是,太爷爷突然觉得两只眼睛痛得厉害。太爷爷就伸出两只手忙着去呵护他的两只眼睛,但太爷爷觉得两只眼睛却被用布给蒙着,还严严实实地扎着。太爷爷隐隐能嗅着从蒙眼布里散发出来的药味儿,这才记起来他的两只眼睛挨那几个狗日的太监乐师硬是用削尖的细竹筒子挖掉了。

年青人,你在这床上都昏睡了三天四夜了,你总算活过来嘞。一个老汉粗哑的嗓子在说。接着,太爷爷就听见老汉的嘴里在“巴哒”、“巴哒”地吸着老烟袋,满屋子里弥漫着一股老烟叶的气味。老汉又说,那天瞎黑了,俺从山里打猎回来刚走到家门口,看见从山路上急急匆匆地走过来一个手里挑着灯笼的人,那人见了我就说他是从那边京城里来的,他说他知道我是好人,他求我赶快去到坡下边山涧沟的老坟地里救一个人。那人说你是一个非常有才华的年青的乐师,因为年青不懂事,触犯了戒律,两只眼睛被人挖了,刚刚被扔在那里……那人说,求求你去救他一命吧。他说着,还从身上掏出来几个大元宝递给我,让俺收下。那人临走时还东张西望地看了好一阵子,才说,你赶快去把他弄进你这屋里,再去从山里请先生给他治眼睛,剩下来的银子,就算我答谢你的救命之恩了。还叮咛俺说,这件事千万别让外边的人知道。万一有人问了,你就说那年青乐师是你失散了多年的儿子。

太爷爷感动得心里直流泪,眼里却怎么也流不出来眼泪。太爷爷就哽咽着说,俺的救命恩人,你能告诉我他是谁吗?

老汉就说,他真是个好人嘞。他连姓什么也没说,就慌慌张张地走了。听他口音好像是河南人,哎——想起来了,他脖梗子左边长一片好像是白癣嘞。

太爷爷一下子就猜到那个救他性命的人是乐官陈喜。接着,乐官陈喜一往待他的好处,即刻就一古脑儿地涌现在太爷爷的脑海里……

在猎人的家里,太爷爷疗养了一个多月,太爷爷的两只眼睛就一点儿也不觉痛了。因为眼里没有眼珠子,只剩下两个空洞洞的眼眶,两个大眼皮就瘪瘪地粘在了眼眶上面,给人感觉就像是两个受潮了的干瘪核桃壳。太爷爷知道他从此就是个有眼无珠的瞎子了。

救了太爷爷命的这个老汉,因为身边无儿无女,妻子又早早地死了,他对太爷爷像亲儿子一样地疼。老汉总是白天出去打猎,天天都是到了天黑了,才能回到家里。老汉天天都是起得很早,走的时候把太爷爷早晨和中午的两顿饭烧得好好的放在锅里,用木板锅拍盖好。

太爷爷白天一个人留在家里,心里就总是思念着死去的答应……又怕他没被乐官陈喜处死的事让外人知道了,万一传出去,——传到了宫廷让皇上知道了,不但他的救命恩人乐官陈喜会被处死,连救命恩人猎人老汉也活不成呐。太爷爷愈是这样想,心里就愈是害怕。太爷爷宁愿在世上消失,也不愿意再连累着两位救命恩人。后来,终于在老汉出去打猎的一天,太爷爷偷偷地走了。那是一个白烟天的上午。山里的风呼呼地刮着。太爷爷走之前,跪在门口的一片硬土垃地上,冲着那两间孤独的小屋,狠狠地磕了三个响头,算是答谢猎人老汉的救命之恩了。然后,太爷爷没顾及摘掉磕头时头发上沾的几根土垃地上的烂干草,就找了一根小树棍拿在手上,用它探着路,小心翼翼地走下了山坡,在苍茫的大地上踉踉跄跄地走着,走着……

爷爷闻讯太爷爷惨遭不幸,深感同情和心疼,他虽然做出了伤风败俗的丑事,可他毕竟是跟爹一母同胞的弟兄呀!他是亲叔叔呀!尽管如此,爷爷还是无脸面面对这个现实。同时爷爷也非常怨恨太爷爷,周家班人的脸面,挨他一下子丢净了。连祖上的脸面也挨他丢净了,在爷爷看来,周家班无脸面再在北京城里混了。爷爷和奶奶带着爹和叔叔,才偷偷地离开京城的。心想躲得越远越好。离开北京以后,爷爷就再也不吹喇叭了。爷爷就带着全家人讨饭为生……直到那年一户人家放狗咬爹和叔叔,爷爷去呵护,把脊柱骨跌断了,爷爷在人家村头的牛屋里,躺在地铺上整整一百多天,才能爬起来弯着腰走路,为了养家糊口,爷爷才又给人家吹喇叭……

春去秋来到后来,爷爷和奶奶带着爹和叔叔,一路上经历了千难万险,过了黄河,来到了淮北平原,在淮河岸边的前车轱李家村安了家……但是,爷爷只奔丧事人家吹喇叭,只吹丧调子,不吹喜调子,并且还给周家班制定了“五不吹”的班规。

爷爷的叔叔只比爷爷大五岁年龄。原来,爷爷的叔叔失踪以后,太奶奶就让爷爷当周家班的掌门了。后来,大概是太奶奶死后的第三年还是第四年,爷爷那天带着爹和叔叔给人家吹完喇叭,回来的路上看见颐和园大门口围着一圈子人在听一个歪嘴巴男人传播着一个奇闻,爷爷就走过去听了几句。爷爷即刻羞得满脸通红。在爷爷看来,人家原来是讲爷爷的叔叔的丑事。但听的人,却有人伸出大拇指夸赞爷爷的叔叔很了不起,说是一个吹喇叭的乐师竟能把皇帝的女人日了,真的很了不起咧。丫丫的,别说眼挨挖了,心挨挖了作为一个男人来说也值咧!爷爷却认为太爷爷做这个不知羞耻的丑事,把咱们周家班人的脸面丢净咧。爷爷当时气得眼睛都快要出血了。这是对周氏家庭的极大地羞辱!爷爷站在那里东看西看,恐怕有人认出他来,——幸亏那里人没人在意看他。他就急忙把头低下来了,带着爹和叔叔急急忙忙地回到家,一进家门,就催奶奶赶紧收拾东西,奶奶问是咋啦,爷爷就讲来不及给你说了,赶紧收拾好东西,爷爷奶奶就带着爹和叔叔,雇了一辆小马车,悄悄地离开了北京……

太爷爷自从被找回来以后,周学宝见他整天呆在屋里,连一句话也不说,像个哑巴样。有次,叔叔见家里没有别人,就窃窃地对周学宝说:大侄子,你不是想吹好喇叭吗?告诉你吧,你可千万不能让你爷爷知道是我对你说的噢?周学宝就说,噢。又说,叔叔你快说。你太爷爷当年是全国第一喇叭乐师哩!周学宝惊得两只眼睛直愣。叔叔还说,只要你能缠住他教你吹喇叭技艺,赶明你也保准能拿全国第一哩。

从此,周学宝有空没空都去那间小屋里缠太爷爷教他吹喇叭。太爷爷总是一幅木呆的样子不吭声。太爷爷实在被重孙子缠极了,就用一只颤抖的手,抚摸着重孙子脑后边的那根细小辫,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

奶奶得了重病,爷爷就愁得一天到晚吃不下去饭。早晨再没心情去河岸上练吹喇叭了。爹和叔叔早晨也不去河岸上练吹喇叭了。只有周学宝自个,还天天早晨去那里练。

周学宝这时顺着小路朝家走着。

小路挺直。路上的土被人踩得硬硬的,像镜子一样平,上面裂开了许多的裂缝,凡是裂缝里都长出了草,是一根根趴在路上横长的大扁草。这个在淮北乡下成长的小男孩,知道在土路上长出来的草是踩不死的。路两边是疯长着的一片片野艾,和一片片野葫萝卜稞子,棵棵野葫萝卜都开着白白的小花。还有拖在地上长的南瓜秧子,也开着花。庄稼地里,刚收割完小麦,又种下地的玉米和黄豆,都已经破土长出了可爱的绿苗苗。有一只野兔子从那边的绿色里跑过来,跑到了周学宝捱前边的小路上却歇着不跑了。它两条腿直直地站在路当央,竖起两只长耳朵,眼睛红红的看着他,像是一点儿也不害怕他的样子。可是,当周学宝快要走到它那里时,它却蹦跶、蹦跶地朝路这边一片野艾稞子里蹦跶去了,眨眼间就不见踪影了。过了前边那几座土坟旁边的三棵柳树,再朝南走十几一二十步路,就走到他家屋后子树枝夹的茅厕那里了。

周学宝朝他家屋后墙上望了一下,见后墙上用泥巴沾上去的一排排捱着一排排小秫秫穗子草上面,闪烁着一点一点的亮闪闪的阳光。在前车轱李家,有不少户人家的屋后墙上沾满了这样的小秫秫穗子草,周学宝知道这是用来下大暴雨时护着墙壁不被雨扫毁墙的。

茅厕东边贴着院墙外也是一条踩出来的小土垃路,朝南通到周家班大门口,周学宝踏着阳光一蹦一跳地走到大门口刚想走进大门,却被眼前家里突然发生的事情吓得不敢进去了。

周学宝听清楚了是因为给奶奶治病,爹正在家院子里跟爷爷发脾气。

爷爷说:玉文(爹叫周玉文),你即使把天给喳唬塌了,爹也不能依你。“五不吹”,这是咱周家班的班规。爷爷不说了。爷爷就蹲在西边他跟奶奶俩住的那两小间偏屋门口,破草帽子下边的两只瘦皱的大眼皮朝下一耷拉,就将嘴里含着的老烟袋巴叽了一口又巴叽了一口,烟雾就从爷爷的嘴里、鼻窟里悠悠地散出来,爷爷呛得连连咳嗽几声,一口发黑的痰被震掉在地上。

这时候,从屋子里传来了奶奶像野兽样的嚎叫声。

周学宝躲在大门口,心里突然酸酸的。这个小男孩真想即刻跑进奶奶屋里,看看奶奶一眼,可是,一见爷爷蹲在那里像个石猴子样不动,他就怵了。

奶奶得的是半身子瘫痪病。周学宝记得那天奶奶手里拿着一把在磨刀石上磨得锋快的镰刀,到河岸上割小麦,奶奶头上扎着土布手袱子,奶奶割着割着,就歪倒在麦地里昏过去了。有一股浑浊的唾液,从奶奶的嘴里淌出来。家里人忙用眼床子把她抬到南边的虹县城里找周大先生瞧,听说周大先生瞧绝症,比徐州大药店的洪二先生瞧得还好唻。

周大先生叫周大斋,是虹县城里最有名的大号脉先生。周大先生在城里北关开个大药店,店里有几个学徒。奶奶抬进去的时候,周大先生刚吃过晌午饭,漱过口,半躺在院子里一棵枇杷树下的竹躺椅子上,似睡非睡,两眼眯乎着乘凉,一只手里还握着一把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朝脸上呼着防止落在脸上的小虫子,朝身上扇着风。一个小学徒正一条腿蹲着一条腿跪着给他的脚按摩。天很蓝,太阳也亮。树枝上的枇杷果结得一嘟噜一嘟噜,颜色青黄青黄的,有的都熟透能吃了。一阵子风刮来,院子里有一股子枇杷的香甜味儿。周大先生正想眯乎着眼睡会儿,一听见来急诊了,就急忙起来去前边药店接诊了。他朝躺在眼床子上边的奶奶望了望,又问家里人几句什么,就伸出三个瘦长的手指头朝奶奶的手脖子上轻轻一按,再渐渐用力按。周大先生一边说,中国的医学博大精深,单论号脉的学问就浩如烟海,号脉是俗称,其专业用名叫切脉。切脉,就是切手脖子上的寸口动脉跳动的大小和快慢。切寸口脉分:寸、关、尺,结合人体而言,即分成上、中、下三焦,上焦心肺,中焦肝脾,下焦双肾和命门。中医认为:人是一个有机的整体,五脏六腑的生理情况和病理变化,都能通过寸口的动脉的跳动反映出来。号脉必须熟练地把握浮、中、沉三取,也就是说,先生用手指头按病人手脖子时,先是轻轻地按,然后重一点儿按,再然后再加重一点儿按。周大先生给病人按脉的时候,是从来不直往病人的脸上看的,习惯两眼眯乎着,仙风道骨的味道非常足。一阵望闻问切之后,周大先生说,奶奶得的是“中风”,乃风邪所侵。周大先生说话时脑袋一晃一晃的。两眼还向上翻巴着,很自傲自信的样子。接着,就讲中风有深浅之分:浅者为中经络的轻症,深者为中脏腑的重症。接着,就给奶奶扎针。扎过针就开药方子递给爷爷,让爷爷先拿三帖子中草药回去熬给奶奶喝。周大先生特别强调说,这一小包另包的中药叫大黄,大黄要先煎噢?接着周大先生又说,大黄先煎,取其清窍凉血之功,大黄后煎,则取其泻下之效,因本病为神明受阻,故取大黄先煎。周家班爷们就打心窝里非常佩服周大先生高超的医术。回到家里,按周大先生说的给奶奶喂完了三帖中草药,周学宝看见昏迷四天的奶奶就醒过来了。一家人心里非常高兴。周学宝就喊奶奶,奶奶想理他,但是嘴里却不能讲话了。周学宝一见奶奶发浑的眼睛和瘪嘴巴都歪了。奶奶右边身子和右边的胳膊腿也是动也不能动了,心里酸酸的想哭。爷爷就去城里问周大先生,周大先生说邪毒已经侵入病人的脏腑。想治好她,至少得花二十块大洋吃他开的三十帖中草药。周大先生还说,耽误了,大脑血管一破裂,就没救了。家里没有钱拿药,奶奶就只得在家情等着死了。

叔叔猜,奶奶一定又在床上拉尿了。最近几天,奶奶只要在床上拉尿就得嚎叫。叔叔说“去—了”。就忙着小跑着进了奶奶的屋里,过了一会,周学宝就看见叔叔从奶奶的屋里满脸都是汗地出来了,一只手还拎着半瓦鑵子屎尿和丢在瓦罐子里边漂着几团子擦腚纸,出了院子,叔叔就朝家后茅厕里去了。

其实叔叔一出来,奶奶的嚎叫声就低了下来,慢慢地变成呻吟声了。

爹站在院子里刚才冲着爷爷发了一阵脾气,在周学宝看来,爹敢在爷爷面前发脾气这还是第一次。爹见爷爷蹲在那里只顾地吸老烟袋,一声也不吭,谁也不看。爹就偃旗息鼓了。爹瞟眼看了一下爷爷,心里就有点儿心疼爷爷了。就说爹,娘病成这样子了,再不拿药给娘瞧……娘会……死的……爹的声音嘶哑着。爹把脸转到了一边,身子颤抖着,不说了。

爷爷一见叔叔从家后茅厕回来了就说玉武(叔叔叫周玉武),你把咱家的班规“五不吹”背一遍给你哥再听听。

叔叔就说:“噢—。”咱听爹的。叔叔任何时间都是那种不在乎的样子。叔叔说,“五不吹”里第一条:对篷不吹;第二条婚嫁不吹;第三条:少丧不吹;第四条:富人不吹;第五条……爷爷接过来话就说,玉文,这你都听见了吧?爷爷这才睁开两只疲倦的眼睛看了一眼爹,讲,即使,咱周家班后天去对篷,能把那三十块大洋奖赏赢来给你娘瞧病,咱也不能去咧。爷爷说玉文,爹何尝不想把你娘的病赶紧瞧好呢?你娘为咱们周家班付出的太多了。从前咱周家班发生的事情,你和玉武俩也都能记事了。不是你娘照理着这个家,周家班喇叭早就没有了。爷爷不说了。他嘴里含着烟袋哨子却没有再吸,任其老烟叶在烟袋窝子里边燃烧着。又说,玉文,咱们是艺人。艺人最讲究的是“尊颜”二字,尊颜是咋?就是脸面咧。“五不吹”的第一条就是对篷不吹。这是咱们周家班的《班规》。若是咱们破了规矩,人家会指着脊梁骨骂咱们祖宗八代的。

叔叔说,爹恐怕还不知道吧?爹你也太老脑筋了吧,连皇帝都早就让位了,你却还在讲什么班规不班规。要叫我说,爹,咱就先别顾什么家规还是班规,再说了,这“五不吹”还不是爹你嘴里说的吗?爹,我看咱们就先去吹喇叭对篷把钱赢来给娘瞧好病再说。爹,咱不能没有娘呀!

爷爷说,玉武,就你喜皮笑脸的光知道瞎扯。爷爷说即使能把死的说活,咱也不能破了班规。是咱家的班规重要,还是娘的性命重要?爹突然蹿到爷爷跟前质问爷爷:这也不准吹,那也不准吹,再不准吹,娘就得死。我看再不准吹,咱们全家人都得挨饿死。爹说罢就两手捂着头蹲在爷爷旁边哭了,接着,爹就哭得像牦牛叫的样。

周学宝见爷爷弯着腰蹲在那里,还是眼皮耷拉着,一声不吭,不看任何人,只顾按他的老烟袋吸着。

爷爷太狠心了。奶奶病了,躺在床上,痛苦得整天整夜地叫,家里又没有钱给她瞧。爹要去吹喇叭跟人家对篷,想赢钱来家给奶奶瞧病,爷爷就是不依。爹气得都哭了,爷爷还是不依。奶奶病若是再耽误了,死了可咋办呀!奶奶太可怜了。

周学宝就回想着奶奶平时是最疼他的了。想着,想着,心里也想哭。他一下子就想起了太爷爷了。对,找太爷爷评理去!爹在爷爷跟前是个孩子,爹再发脾气,也得听爷爷说的算数。爷爷在太爷爷跟前同样也是个孩子,爷爷再不听话,也得听从太爷爷说的算数。这个小男孩子就蹑手蹑脚地走进了院子,蹑手蹑脚地去了太爷爷住的那间小屋里了。

当两只还是三只小麻雀从门楼子的草屋檐上叽叽喳喳叫着飞落在一地阳光的家院子里时候,从太爷爷住的那间小屋里突然传出来一声嘹亮的喇叭声。

原来,太爷爷被他的重孙子周学宝说动心了。太爷爷就把他那支心爱的小银喇叭送给了周学宝,并且教会了周学宝吹奏《拉心曲》。然后,太爷爷就让周学宝搀着他走出了那间小屋子,来到了爷爷跟前,爷爷一见太爷爷来了,他忙起身站起来,说叔,你老出来了?没有回答他。太爷爷显得很激动的样子,就说,景坤你听着噢,这次对篷,咱们必须去!你妻子的病不能再耽搁了。还有,咱周家班喇叭必须赢!

院子里的人,渐渐地安静下来;病人的呻吟声,也渐渐地停止了;地上觅食的小麻雀,也不唧唧喳喳叫了;似乎只有白亮亮的阳光在院子里轻轻地游走着。

周学宝那年是十岁。

(精彩稍后继续……)

周恒,当代知名作家。男,汉族,58岁,安徽灵璧人,本科学历,中共党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安徽省作家协会理事,安徽文联第二届签约作家,宿州市作家协会执行主席,灵璧县作家协会主席,现任职安徽灵璧中医院骨科主任,当过兵,上过大学,师承安徽中医学院当代著名骨科专家、国师、丁锷教授,中医高徒,受高等教育六年,安徽省首届中医骨科专业委员会理事,手法接骨乃安徽实力派高手,曾经手法接骨治愈宿州四铺村民106岁张氏转子间粉碎骨折迄今传为佳话,1999年被卫生厅选为“安徽省首届中医跨世纪人才”,因业余酷爱文学创作,八十年代初在《人民日报》、《小说林》、《安徽大学》、《安徽日报》等发表短篇小说,九十年代初在《清明》发表中篇小说,2005年始在《作家出版社》、《大众文艺出版社》、《安徽文学》出版、发表《汴城》、《汴山》、《汴水》等四部长篇小说,《汴城》获得首届宿州市文学创作金奖,《汴山》得到有关著名评论家及作家好评,《汴水》获得海内外华语文学创作最佳小说特别奖,2009年省文学院等专程在灵璧古城召开其长篇小说研讨会,2010年被宿州市委宣传部评为“十佳文艺工作者”,2013年被省文学界评为“灵璧四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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