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仓笔记:南方还是夏天
梁东方
南方还是夏天。
夏天漫长,反而让人们的室外生活受阻,除了早晚,白天真正的时间段,人们都尽量避免在户外的阳光下直接暴露。小区门里邻着河的小树林中,中午的时候就躺满了人,尽管椅子很短,躺不下,脑袋不得不枕在扶手上。阳光下威力巨大的热让人避之唯恐不及,而对树荫里的人又有恰到好处的几乎可以说是合适的清凉。
屋子里开着吊扇,电扇的风从上而下,旋转着吹动四面八方;吊扇适合本地气候。北方的吊扇何以逐渐被淘汰?就是因为凉的时候不用开,热的时候开了也没有什么用,很少有只需要开了吊扇就正好的时候。
夏天漫长,日常生活中一件最重要的事便是洗澡、冲凉或者洗汗。早起要洗,睡觉要洗,出门回来要洗,否则便浑身上下都黏糊糊的难受。有洗澡的条件,在南方是一个至关重要的居住要求。
还在洗澡,几声炸雷,就响在头顶上,一场急雨,好像预备了一大盆水,一下就倒了下来。倒下来就结束了,雨立刻就小了。只剩下了盆底一点点水形成的稀疏小雨星;雷声渐远,雨停了。
这场雨让接近寒露时节依旧不可思议的高温暂时退却了一下,人们至少获得了暂时的清凉。
南方的秋雨,竟然和盛夏里的雨一样干脆利索。如盛夏中突然的乐章,来得快,去得也快,去而复来,重新下大也在完全的预料之外。雨量充分,不缺水,只要有契机,就可以足量地下。下雨以后几乎没有任何地方有积水。这是南方多雨的地方对付雨水的长期经验使然,河湖纵横为这样的经验提供了条件,让天上来的水有地方可去,让人居的道路和环境不产生直接的积水之患。
其实不下雨也可以导致案板出现绿斑、食物发霉,连瓶子里的花椒都长毛;水分饱和是看不见而能感受到的四季共同特征。
雨后的户外,却又是另外一番景象,好景象:斜风御柳,湖面上来的风格外强劲。栾树树冠上暗红色的果实外衣,一片片地告知了秋天的确已经来临。不管气温还怎么居高不下,成熟和收获的季节都已经来临。稻田还绿着,稻穗儿却已经成形。
一种海棠显然是一年之中第二次开放,在不该开的时候开,所以开得零零星星犹犹豫豫。凌霄花依旧开在高处,死不了已经结籽,结香还有宽大的叶子,冬天有白色果实的乌桕现在还是绿色的。
这种对比让人意识到北方并非一无是处,北方的秋天,明确的秋天,就是可以让南方羡慕的优点。
当然现在依旧像是夏天的南方与真正的夏天也还是有了区别,阴凉里有夏天没有的凉爽,一早一晚有夏天没有的舒适,毕竟季节已是寒露之前的时候。
这时候,街头巷尾已经可以看见人们在吃甜棒。不是广西那种黑杆儿的甘蔗,而是一种绿色的像是高粱的甜棒。记得上次吃还是小时候,在田地里通过判断秸秆带不带红色来分析其甜不甜,用嘴撕皮,弄得嘴角被割出很多血口子。
现在再吃,先断成几截,然后用刀仔细地去皮,剥出细腻的甘蔗肉,一口下去,酥脆甜香,依然是几十年前的味道。两次同一味道在口腔中的经历,让人如同经历了轮回,经历了再生。
小时候兴趣盎然的事,长大以后已经忘记,忘记的是那种兴致,连同那种食物本身。如果不是年长后到南方来,遇到这样吃新鲜甘蔗的机会,便断然不会再尝一口。
这秋如盛夏的时候,太仓的生活节奏依旧是平稳的。街道上的车流有限,停车位基本上还是能找到,不管什么时间出去进来都行。城区范围有限,稍走远一点就出了城,就到了长三角地区面积广大的非城非乡的稀疏建筑的大地上。人们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有空间有时间,可以较为从容地摆放自己的生活,遛遛狗,会会朋友,健健身,坐到门口的石墩上享受着夜晚的风聊天,坐在店门口的工夫茶座上说话。
夏夜的凉爽中,穿短裙高跟鞋的女子在前面款款而行,很敏锐地意识到身后有人越走越近;便回头看看,发现人家没有看她,仿佛只顾自己走路。在放心的同时,也未免有所失落。
她这样可以让夜风吹拂着双腿的感觉,一定是凉爽而充满了自我确认的美感的,是自己对自己的充满了自信和自爱的。置身在空气好、气息温润的地方,这种飒飒的好感觉总之是不会少的。
唯一的大型超市几乎就是夜生活的中心,买点东西,吃点小吃,扶老携幼的,孩子坐在购物车里,在空调环境里走走停停,这就已经是享受生活。
到超市里转文具柜,看各种小本子,抑制不住自己由衷的喜欢,挑了一种小巧简易而便宜的,与法棍面包一起买下来,走自助付款通道出来,内心充满了孩子式的买了自己一直中意的好东西的喜悦。
走在夜晚的街道上,可以清晰地呼吸到,不是意识到而是呼吸到,呼吸到在没有雾霾的天空之下,桂花已经开始孕育;孕育着不久之后必然会到来的的,必然会到来的甜蜜而盛大的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