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爱好者“高山流水”散文《父亲与烟》
父亲与烟
文/高山流水
父亲嗜烟,而且烟瘾很大,我们都知道,但后来还是戒掉了。
从我记事起,印象里父亲就是抽烟的,从什么时候开始抽的,我不曾问,家里人也无从提起过。
鲁西平原的汉子,很多都是抽烟的,一般都是自己家里种的或淘换来的烟叶,晒干后装进一只小巧的布袋里,捏碎了塞入烟斗,轻轻地划一根火柴点着,然后狠狠地抽上一口,眯起双眼慢悠悠地吐出一口烟圈儿,于是一股呛人的旱烟味儿弥漫开来。田间地头劳作令抽烟很是解乏的样子呢,美滋滋的模样别提多惬意了,一袋烟抽罢,还会在脚底板上磕打几下,收拾干净后方才意犹未尽,宝贝般把烟斗装进烟袋中。
记忆中爷爷是有烟袋的,很是讲究的样子。奶奶却不是这样,她通常都是用旧书或者废作业本裁成小纸条儿,小心翼翼地把少许烟叶沫儿裹进去,卷成一只烟的形状,纸条儿的最末端,用舌尖上的唾液粘一下就可以了。油灯下,奶奶经常是一边有一搭无一搭地抽上一口烟儿,一边给我讲有趣的故事,我知道她是没有烟瘾的,爷爷常年在外地工作,都是由我给奶奶暖腿作伴儿,抽烟也是打发时间的一种方式吧。
父亲从不抽这样的烟叶儿,他嫌弃味道太呛人,总是抽那种盒装的香烟,各种各样牌子的都有,有普通的,也有稍贵点儿过滤嘴儿的,有他自己买的,也有别人送的。
母亲是反对父亲抽烟的。抽烟对身体不好,浑身都是烟味儿讨人厌,他每天还未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美美地坐在床头抽上一只烟,吃饭之后抽,睡觉之前抽,高兴的时候抽,烦恼的时候还抽,还美其名曰:“饭后一支烟,生活似神仙,”衣服上、被子上常见大大小小被烟灰烧出来的洞洞儿。
那个时候,家里孩子又小,自然也不宽裕,哪里还有闲钱来买香烟呢?父亲却不这样认为,他是一名医生,十里八乡的人都认识他,与人见面寒暄都要互递香烟的,这样可以拉近彼此之间的关系,否则的话,人不就成了一个木偶吗?比如大家都熟悉的某某吧,为人节俭,从不抽烟,与人说话自然少了话题,与人相见都是点头而过,从而落下了乡间的笑柄,说是一袋烟儿的光景都没有。
不仅这样,父亲还讲了一个故事:说是古代有一个恨家不起的媳妇儿,强制丈夫戒了烟并没收走管家权,二人击掌盟誓,以一年为期打了一个赌约,谁知道一年过后,这家里反而不如之前发达了,于是媳妇儿乖乖地交出了管家权,对丈夫抽烟也听之任之了。时间未说那朝哪代,故事难辨真假,清官也难断家务事,好在母亲只是嘴上说说,她一辈子尊重父亲,甚至对他“惟命是从”,好吃、好穿的都紧着“当家的”,家务事上却是任劳任怨,孝敬公婆、和睦邻里、疼爱儿女,替父亲挣尽了脸面。
好在父亲是不喝酒的,因为他沾酒就脸红,一喝就醉,我喝酒脸红应该是遗传了父亲的基因,大小场合从不沾酒,熟识的人自然也不勉强灌我,并且沾了身为女性的光,不用见人就敬香烟。但妹妹、弟弟随了母亲,还是有点酒量的,家庭聚会啥的,母亲都会喝上几杯,以至于大叔每次看望父母的时候都会带上好酒,让她很是过意不去。
父亲是医生,更是一个场面人,不管是十里八乡的人生病了,还是乡亲邻里发生纠纷了,村上婚丧嫁娶的出头露面等等事务,都会请他出面,认为他不仅是一个治病救人的大夫,还是一个见过世面、会处理事的人。父亲从未饮酒误过事,这也是他人生一大优点吧。
父亲这辈子就认准两件事情:第一件事就是多子多福,第二件事情呢,就是无论多作难、受累,都坚持让我们五个孩子上学读书,身为家中的长女,我就是最大的受益者。
七十年代的农村,还是有着严重男尊女卑封建思想的,能上到高中的不仅女孩子少,连男孩子都越发没有了。爷爷说为什么自古庄稼人会偏爱儿子呢?那是因为男孩子长大一点能帮大人扶犁耕地、做农活,而女儿是干不了的。土地承包后,每家每户都陷入繁重的体力劳动之中,我们家孩子多,分的地就多,劳动力却少,更别提壮劳力了,全家只有母亲以她柔弱的肩膀“专业务农”,但还要分心一大家人的衣食住行。我不仅要在麦假、秋假参加劳动,有时候上课期间也要请假回家干农活儿,家里忙起来有时候要请假整整一周呢,我心焦如焚,担心耽误了学业,为此还偷偷哭泣过,被母亲发现过一次,就再也没有耽误过我。
与我哭着闹着要上学相比,大弟有一段时间产生了厌学情绪,父亲再三劝说未果的情况下,拿起搭在肩膀上的手巾就抽打起来,母亲纵然是心疼万分,也不敢上前袒护,点着小脚闻讯赶来的奶奶,大呼小叫地阻拦父亲,却被他一句:“今天谁也不能护着他,谁护着谁赔给我一个大学生!”
一句话吓到了全家人,眼看着父亲狠狠地教训了大弟一顿,等大家从柴垛中找到离家出走的大弟时,已经是后半夜了。父亲虽然嘴硬不让找人,心里应该是很担心的,独自一个人在院子抽烟,烟头一亮一灭了好久好久。大弟被打回了校门,后来上了他心仪的大学,“打出来的大学生”一时被传为佳话,为此父亲还总结了经验:“用手巾抽几下,虽疼但不至于伤筋动骨,我还是有分寸的。”
记忆里,成熟的麦田一望无际得金黄,热浪滚滚从四面八方包裹住人,连呼吸都是热辣辣的,割麦、捆麦、运麦、打场、晒麦等等,没完没了的田间劳作让父亲的脾气很是暴躁,先是教学、后来从医,从未历练过体力劳动的人,除了狠狠地抽烟,他还喜欢骂人,发急之后又后悔,用他的口头禅来说就是:“我这不是吵你,是在教育你们呢!”除了腰上要贴膏药,有时候竟要吃“止痛片”来缓解浑身的疼痛。
父母不是合格的农民,我们更不是。有一次让我带着弟弟妹妹在地里除草,工具又锈又钝,用尽浑身的力气挥舞了几下,䦆头竟然和木头分家了!弟弟学着大人的模样,用手指试一下䦆头锋刃,谁料到鲜红的血液猛地冒了出来,别看这东西除草不锋利,割伤手指头还是好快的刀呀!正当我们哭做一团的时候,这时候爷爷及时赶到,不仅帮弟弟包扎了手指,还浸湿一块布条,重新安装好䦆头,找来一块瓦片打磨亮生锈的䦆刃,工具果然趁手多了,这东西真会欺负人。
有一次正在压场的时候,有人大腿受了重伤,需要马上动手术,父亲放下手里的工具,慌慌张张地就去了。过麦的天,娃娃脸,刚才还是晴空万里,没过多久就阴云密布、电闪雷鸣的,一场暴风雨劈头盖脸地就下来了,母亲带着我、二妹、大弟三个孩子,慌忙起场,可是哪里还来得及呀?直到精疲力竭也没能救起来满场的麦子,汗水、泪水混杂在雨水中,整个人如落汤鸡一般,小小的年纪就品尝到了生活的艰辛,感觉到自己的力量是如此得渺小,真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
后来,在乡亲们的帮助下,终于把湿淋淋的麦子堆起来了,这个时候雨也不下了,天气也放晴了,父亲也回来了,(据说手术很成功)他蹲在麦场边上,一言不发,抽了整整一盒的香烟,我大气不敢吭一声,跟着母亲回家换衣服去,回头看一眼正在抽烟的父亲,他犹如一道雕刻的剪影儿一动不动,无从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麦忙是要抢的,不仅要收麦还要夏种,不能误了农时。爷爷就是催促上工的人,有时候还在午休的梦中,就被他老人家的粗声大嗓给吵醒了:“别人都去地里忙活了,你们还能在家睡大觉!”大舅、小姨是来我们家帮忙最多的人了,另外还有二姥爷家的舅舅和姨们,有姑奶奶家的叔叔们,有一年小姑父也来帮着收麦了,人多力量大,父亲种庄稼虽然不如地道的农民好,但总算没有耽误了农时。这个时候,父亲总是殷勤地给大家敬烟,以他的方式表示感谢,我也会从心底里感激亲戚们的帮忙。
以至于后来,我们几个从外地回家,都会记得给父亲买香烟,他唠叨过几次不要乱花钱,但心里还是挺高兴的。一场突如其来的中风,父亲被迫戒了烟,帮他整理外衣时,偶尔发现口袋里躺着两支皱皱巴巴的香烟,这是老人家烟瘾来犯时用来闻一下的,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不抽了!”令我没来由地眼圈儿一红。
作者简介:高山流水,曾用笔名书宏、高原、南岸青栀等,报纸编辑,签约写手,企业管理讲师,淡味茶文学艺术原创平台、创业精英论坛主编,在《聊城日报》、《焦作日报》、《现代企业报》、《文泉》、《中国山东网》等报纸、刊物及新媒体上发表过诗歌、散文、论文、人物通讯、新闻报道等,曾多次获奖。
主编:诗人思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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