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会运用“倒装”

怎样才能写好诗

——学会运用“倒装”

文/高福林

倒装,是我们在阅读时经常遇见的。它是基于常识基础上所作的延伸,对这一内容,似从未有人系统地阐述过,特别是所谓大师高人更是不屑一顾,他们整日都潜心做大学问,偏吾这闲散之人秉此兴趣,总想捣鼓出一点什么名堂,以期对喜欢诗词创作的朋友有点裨益。

一、什么是倒装

近体诗有很多语法种类,“倒装”即是其中之一。倒装是将语句中的主语、谓语、宾语、状语等颠倒顺序的一种语法现象,具有强调语气的作用。如今依旧能在一些方言中了解到句子的倒装用法。“我先走了”,广东人会说成“我走先”,这是谓语动词置于副词“先”之前,这个情形大概看过周星驰电影的朋友都知道。

古文中很多这样的例子。如“古人诚不我欺”,本身宾语通常在动词之后,在这个句子中,“我”是宾语,作为代名词置于动词“欺”之前。了解了这个现象,我们理解有些话就极为简单了,比如苏轼在其《石钟山记》中有这样一句,“古之人不余欺也”,正是如此,只不过代名词由“我”换成了“余”罢了。

但是这种倒装是有条件的,大致在下面几种情形中会遇见:一是如“古人诚不我欺”,或《诗经·硕鼠》中“三岁贯女,莫我肯顾”这种否定句,而宾语又是代名词的(这里不仅指人称代词,同样涵盖了指示代词);二是以疑问代词作为宾语的,比如《论语·子罕》中“吾谁欺?欺天乎?”;三则仍是宾语前置,再以小品词或连系性动词(如“之”、“焉”、“是”等)来隔开动词。

像“唯命是从”、“唯命是听”等,一般成了沿袭至今的语言习惯,因此常常会在遇到一些小说或文章中出现“古人诚不'欺我’”时,“强迫症”便发作了,总是恨不能请他们将“欺我”给换回去。

这种有条件的倒装,似乎已成了大家的约定俗成,正如我在近体诗格律中介绍的拗律句“平平仄平仄”一样,当它常用到某种程度,就已经不能再称其为“拗”了,因此语言学大师王力先生认为,这种倒装在具备前提条件时就已经可以称其为“正则”,而不能再称为“变格”。话虽如此,就今天的语言习惯来看,但凡你在写诗填词的时候,遇上这样的情况,并且也进行了宾语前置的操作,我想我们还是将其称为倒装为宜。

除了宾语前置,当然还有其他使用倒装的情况,这些倒装语句的运用,不仅没有让句子变得生涩,反而让一些原本一般性的句子变得更富有诗意,甚至有些倒装句似乎正是为了这首诗而存在,并且从此成为千古名句。

二、前人诗中的倒装应用

在我看来,近体诗中使用最频繁的,恐怕要数倒装了。律诗对仗(包括绝句)的句子结构,常常出现成分错位的现象。其原因,主要与格律诗的平仄、押韵、对仗的要求,及诗作者对这些要求的贯彻有关。取例说明如下:

A、近体诗受格式约束,为了适应平仄需要而调整字词的先后次序。

杜甫五律《日暮》五、六句“石泉流暗壁,草露滴秋根。”通常语序应该是“暗泉流石壁,秋露滴草根”。为什么选择错位呢?该诗三四句为“风月自清夜,江山非故园。”按声律,接下来应该是“平平平仄仄,仄仄仄平平”,而上述通常语序的平仄组合却是“仄平平仄仄,平仄仄仄平”。出句还可以,因为单数字平仄不拘,对句第四字就非改平不可。调整为上述异常语序,平仄组合为“仄平平仄仄,仄仄仄平平”便完全满足了格律的需要。

钱起五律《送少微师西行》五、六句“人烟一饭少,山雪独行深。”读者很容易把“少”理解为“一饭”的谓语,但这样理解,“人烟”无着落。其实这联是说“欲一饭而人烟少,独行时山雪甚深”。 “一饭”和“独行”被插入主谓结构之中。原因——该诗三、四句为“世路无期别,空门不住心。” 按声律,接下来应该是“平平平仄仄,仄仄仄平平”,而上述通常语序的平仄组合却是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仄平”,出句对句均不合要求。调整为上述异常语序,格律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B、格律诗受隔句押韵制约,要保证偶句尾字同韵。变化语序,恰好成为韵脚调整的手段。

杜甫五律《晴》之一,前四句“久雨巫山暗,新晴锦绣纹。碧知湖外草,红见海东云。”后两句依通常语序应作“知湖外草碧,见海东云红”平仄组合是“平平仄仄仄,仄仄平平平”。变异语序则是“仄平平仄仄,平仄仄平平”。根据单数字不拘平仄,两句在平仄上均不成问题。考虑到押韵,上联偶句末字为“纹”,因此,这联必须采取变异语序,才能于偶句末字用上与“纹”同韵的“云”。

C、格律诗因对仗要求,会影响诗句成分的位置安排。而成分错位,更容易构成合适的对仗。

杜甫五律《和裴迪登新津寺寄王侍郎》中两联“蝉声集古寺,鸟影度寒塘。风物悲游子,登临忆侍郎。”后联的“风物悲游子”,属主宾互置的错位,主语“游子”本居句首而反处句末,宾语“风物”本居句末而反处句首。但幸好如此组句,得以跟“登临忆侍郎”组合成比较工整的对仗。

韩愈《精卫填海》有一联“口衔山石细,心望海波平。”出句的“细”字是定语后置,“山石细”等于“细山石”;对句则是一个兼语句,“心里希望海波变为平静。”为什么出句要让定语“细”错位而居后呢?这一句采用错位句式不仅是平仄需要,更为了满足对仗,所以,只好把定语“细”置于句末。

D、语序一反常态,往往“一箭双雕”,既能使平仄协调,又能让韵脚和谐,对仗般配。

杜甫五律《游何将军山林》前四句“剩水沧江破,残山碣石开。绿垂风折笋,红绽雨肥梅。”其中“绿垂风折笋,红绽雨肥梅”是“风折笋垂绿,雨肥梅绽红”的错位。采用这种错位结构,既是平仄的需求,也有押韵的原因。“绿垂风折笋,红绽雨肥梅”为“仄平平仄仄,平仄仄平平”,正好承接了一二句的“仄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同时,它也使次联偶句句末的“梅”,与首联偶句句末的“开”构成同韵。

司空图《杂题》“舴艋猿偷上,蜻蜓燕竞飞。”上句的宾语“舴艋”(一种小船)前置于句首。按常态,上句实为“猿偷上舴艋”。宾语“舴艋”之所以提前,是为了在平仄上(构成“仄仄平平仄”)和字面上(“舴艋”当作“蚱蜢”,与“蜻蜓”同属,成了“借对”)都能与下句互相匹配。

 E、有时改变一句诗的语序,会在平仄、押韵、对仗方面一举而三得。

杜甫五律《遣意》“野船明细火,宿雁聚圆沙。云掩初弦月,香传小树花。”“香传小树花”属于主谓倒装,其谓语也动宾倒装,理解的时候,应该说成“小树花传香”。为什么不按一般语序表述,而非要倒过来说呢?因为这样一来,既符合律诗在这句所需要的平仄“平平仄仄平”,又能用“花”做韵脚,与上联的“沙”保持同韵,还可以与出句“云掩初弦月”形成工整对仗。

王维五律《春日上方即事》“鸠形将刻杖,龟壳用支床。柳色春山映,梨花夕鸟藏。”其中“柳色春山映,梨花夕鸟藏”明显是错位结构,宾语“柳色”、“梨花”都前置于句首。恢复通常语序应作“春山映柳色,夕鸟藏梨花”。作者选择错位结构,其原因首先在于“柳色春山映,梨花夕鸟藏”是“仄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刚好满足了上联对下联的平仄要求;其次,这样错位,保证了此联的偶句句末“藏”,能与上联的偶句句末“床”构成同韵;最后,现有的错位结构还使这两联句式节奏有别,前联为“二、一、二”,后联为“二、二、一”,否则按通常语序,两联的句式节奏都是“二、一、二”,雷同。

三、写诗要善于运用倒装

近体诗对倒装的应用情景,基本上都是因为特殊需求而产生。当你看到在使用了倒装之后,让原本平凡的句子从此不再平凡,这就是我们创作诗词时要巧妙使用倒装的意义。

  (一)便于提升诗词的音乐美

诗词通常都是由情入景,由景生情,又寓情寓理,情景交融。很多诗词都是可以谱曲弹唱的,古人踏歌而行,咏吟诵唱,都是音乐阐释的表现。白居易在《与元九书》中说“诗者,根情,苗言,华声,实义”;袁枚《随园诗话》说“其言动心,其色夺目,其味适口,其音悦耳,便是佳诗”;谢榛《四溟诗话》主张“诵要好,听要好……诵之行云流水,听之金声玉振”;清人刘大在《论文偶记》中说“积字成章,积章成篇,合而读之,音节见矣;歌而咏之,神气出矣。”由此可见,诗是最有音乐性的艺术,因为诗是以抒情为特征的,而音乐性这个因素是有助于抒情的。音乐美不仅是诗美的一个重要因素,而且对抒情有着非常积极的意义。

如李白《忆秦娥》――“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其正确语序应为:“秦娥梦断秦楼月,箫声咽。”这里出现了因果倒装,作者为了与下句“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形成对仗和韵律上与后句“秦楼月,年年柳色,灞陵伤别”形成顶真修辞的需要而改变语序。这种句子结构的颠倒用法,使得韵律出现了明显的抑扬顿挫,音符好像随之飘荡而起,让读者读起来朗朗上口,韵味无穷。

  (二)能突出和强烈表达诗人的情感

诗人为了突出某种特殊的情感,在写作时有意将词语的语序改变。如北宋叶梦得《水调歌头·秋色渐将晚》中“秋色渐将晚,霜信报黄花”,后句应为“黄花报霜信”。此处将“霜信”提前,表面上是写景物的凄凉,实际上是表现自己晚年生活的“凄楚”。又如王昌龄的《从军行》中“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后句正常语序应为“遥望孤城玉门关”。“遥望”为“远远地望”,此处突出强调了在外守卫边疆城池的士兵遥望着内陆,想念家乡亲人的情怀。

王维《山居秋暝》更能说明这一点:“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竹林中说笑喧闹,是洗衣服的女子归来了;水面上荷花摇动,是打鱼的小船从远处划过来了。诗中“归浣女”是“浣女归”的倒装,“下渔舟”是“渔舟下”的倒装。这样调换语序,一是为了避免颔、颈两联动词都用在句末,将“归”、“下”换到句中,一方面是为了让“舟”“秋”“流”“留”押韵和平仄需要,更主要地是使全诗的句式变化多样,不致呆板单调,创造出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情感艺术效果。

  (三)能创造出“新意”

  所谓“新意”即:事物不新字词新,字词不新事物新,字词不新句子新,句子不新结构新,结构不新立意新。求新是每个诗人写作时的共同心愿。要想达到推陈出新、标新立异、出奇制胜这一目的,按常规思维表达是达不到理想效果的,因此诗人就会考虑选择词序或句序的变换。如钱起《谷口书斋寄杨补阙》中“竹怜新雨后,山爱夕阳时”,其正常语序应为“新雨后怜竹,夕阳时爱山”。如果采用正常语序,就难以实现创新,同时也会缺少很多诗味。又:如果将辛弃疾《西江月·夜行黄沙道中》“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改为正常语序组词“天外七八个星,山前两三点雨”,词的意境美就会大打折扣。再如晁补之《临江仙·信州作》“水穷行到处,云起坐看时”两句,明显与王维《终南别业》中“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意境大不一样。

  结构上的求新往往以倒叙为主,诗人选择倒叙的行文方式主要是为了设置悬念,引人入胜,化平淡为神奇。如崔护《题都城南庄》一诗:“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用去年和今年的今日在都城南庄的见闻不同而引起内心无比的惆怅和感伤之情,采用倒叙手法将一个平常题材写得饶有新意。

  (四)让句式错落变化,产生参差之美

  凡是可以用反复、对偶、排比、回环等整齐或比较整齐的语句,却故意加以变化,用参差的形式,别异的词面写出来,这种修辞现象就叫做错综。运用错综的修辞手法,可以避免语言呆板、单调,而使之生动、活泼、多样。如苏轼《念奴娇·赤壁怀古》“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正常语序应为“神游故国,应笑我多情,华发早生”。这里的词序颠倒与前面周瑜的形象“羽扇纶巾,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形成了错位之美。

“倒装”是一种表达或表现形式,作者使用它的目的就是为作品的内容、主题服务,而诗歌的主题多为抒发情感,所以把握诗中的倒装修辞手法对理解诗人所抒发的情感和诗的主题有很大帮助,切不可忽视。

(五)诗人的“任性”

这个“任性”似乎定义不太准确,只不过用来解释一些诗人运用倒装等手法的初衷而已。我们再回过头来说王维《山居秋暝》,首联: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对句的这种表述方法即便在散文中也很少见到,当然你可以认为是诗人使用了省略,因为“秋”表示的是“秋意”,“秋意来袭”。这一句本可写为:晚来天气秋,本句的正格律式当是“仄仄仄平平”,故而必须做出改变,于是就有了现在这样的句子。

对这一句本人曾多次作过思考,如果是我,又或者是你,会用怎样的句子来代替“天气晚来秋”?尝试多次之后发现,无论如何,都无法达到这神来一句蕴含的韵味。更为“可怕”的是,无论怎样去揣度这个句子的产生,都可能是不可思议,我甚至怀疑完成这一联是在王维完全没有多加考虑的情况下,这才是诗人真正任性的地方。

总之,通过以上介绍,我们大致了解了倒装的几种情况,虽引用仅有几首诗,但可看到,为了迎合创作的需要,倒装在实际运用中是非常灵活的。然而,这种灵活都是有迹可循的。所以,我们在创作过程中,一定要根据诗的具体情况进行操作,特别针对当今的语言环境,注意不要让自己的诗句变得费解或产生歧义,在保证诗意的前提下,尽可能遵从如今的语言习惯。避免出现杜甫诗中“神鱼人不见,福地语真传”这种宾语前置后,让人浑然摸不着头脑的现象。高福林专集

【作者简介】高福林,男,汉族,1954年1月出生,山东省冠县人。号三善斋主,笔名一苇子、百衲生。系中华诗词学会、中国散文学会等四个全国文学组织的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聊城市作家协会顾问,中国丁芒文学艺术研究中心主任,中国诗词领军人物。1969年以来在全国各种报刊、杂志发表作品,出版有诗词集、新诗集、散文集、长篇小说、长篇人物传记、诗词学习工具书(30余万字)等多部专著。多次获得全国、省、市级奖项,作品被收入《世纪诗词大典》等多种版本,辞条入选《中华当代诗人作家》影集。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