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教之谜：深藏历史的“三六之争”，（二）上古六帝
三清的对手其实远比他们古老强大。
“六”，在《易经》中又被叫做“老阴数”，力量也是远超过“三”代表的“少阳数”的。
在道门典籍中，就有一个与“三清正法”相对的词，叫“六天故气”。
在五代的《神仙感遇传》中就有一个相关故事。
说的是西晋末年，天下大乱，当时江南一带虽然还没有被异族入侵，但也疫情横行，尸横遍野。这时，有个叫“王篡”的道士，为拯救天下苍生，日夜向诸天请命。精诚所致，终于得到了回应。灵宝道君降世告诉他，一切不幸的源头正是“六天故气”。
灵宝天尊，又名“太上道君”，与“太上老君”仅一字之差，但绝不是打酱油的角色
现代人翻译这段话说是自上古六帝以来的妖邪。那么上古六帝到底是谁。
我们都知道，佛教是东汉时进来的，道教是东汉时创立的。那么我们中国人在这之前就没信仰了？当然不会是这样的。在那个人无法主宰自己命运的年代，往往更需要信仰。
从上古开始，信仰已经无所不在，天地日月、山川河岳都是信仰。人们虔诚地匍匐在诸神的脚下，乞求祂们的恩赐。这一点从东到西，从中国到印度到埃及希腊并无不同。
但是中国和其他文明不同的是，从上古开始，这些信仰就被官方所控制了。只有被政府承认的神灵才可以祭拜。不然的话，现代叫“封建迷信”，古代叫“淫祀”。这样做当然不利于信仰的发展。
随便举两个名人做为例子。一个是项羽，一个是关羽。虽然都是武勇传名于世，甚至有说法关羽是项羽的转世。但是两者一个无证，一个有证。关羽因为其占了“忠义”两字被千古祭祀，最后成为“三界伏魔大帝”。项羽则远没有这么风光，他的祠庙一直是国家的重点打击对象。比如我们熟悉的狄胖狄仁杰，就以摧毁项羽祠而名声大噪。
虽然项羽是很多人的偶象，但千古以来一直没作为正神
但就算是关羽，他的神格也经历了几次沉浮。有一段时间甚至被赶出了武庙。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因为按照神格来说，他是属于“人鬼”，在中国诸神的殿堂中，人鬼是最低层的信仰，地位远不如天神地祇稳固。
很多人搞不清天神地祇。事实却是祂们才是中国最高层的神灵。对其祭祀，从上古一直到近代，一直流传，而且都由国家掌握。在北京就有五个坛，即天坛、地坛、日坛、月坛、先农坛，就是专门为这些神灵修筑的。每年皇帝都要按规定对它们祭祀，向诸神奉上礼品。
而这些坛却是不对老百姓开放的。私自祭祀是一种犯罪行为，轻则坐牢，重则杀头。而这一规定从上古就开始了。
在中国最古老的文献《尚书》中提到，黄帝的孙子颛顼一度曾做为天帝统治宇宙，但那时候天与地的交通没有断绝。凡人可以自在的上天，神人可以随意下界。于是造成了很大的祸乱。为了天地安宁，颛顼于是下令让两个大神“重”和“黎”把天地的通道斩断。于是神不能下凡，人不能上天，这叫“绝地天通”。人类的历史这才开始。
这个神话可以有多个解读。比较现实的解读就是在这之前任何人都是可以成为巫师通神的。也就是象美国的新教徒一样，自已解释神灵的意志。这的确会造成对国家权力的破坏。就象这次疫情，不知多少老外号称“尊奉上帝意志”反智。不打疫苗，不隔离。这让国外疫情一直无法控制。“绝地天通”就是一次宗教改革。你普通人说了不算，和上帝沟通还是得让我们国家来。于是完成了思想上的控制，当然，也可以说是“统一”。
就这样国家垄断了信仰。自然之神只能由国家供奉，小百姓能够信仰的只有人鬼，也就是自己的祖先。在国祀众神中，高居一切之上的就是天帝，神中之帝。
在这个信仰体系中，祖先与天帝本是一体。因为帝王们相信，自己的祖先就是天帝。这从商代起就有反映。如商朝的开国君主商汤，也被人称作“天乙”，在中国星图上，天一星是紫微垣附近的一颗小星，曾经居于天心，诸星都围绕着它旋转，那正是天帝的位置。
中国星图中的天一星
然而一切都会改变。天心没有固定的位置，人间也没有永恒的帝王。六百年的商朝终于迎来了它的终结。可是相比后世的王朝，商朝当时的文明程度已经足以把世人对天帝的敬畏刻入骨䯝。因此，纣王在其兄长微子启对其进行劝说时能够大言不惭地说出：“我生丕有命在天。”
有人说这是反抗神权。其实真不是，而是一种对天命的自信。他相信，天帝一定会保佑自己与王国。
正因为如此巨大的心理优势，让周武王伐商的道路走得战战兢兢。几度差点半途而废。先是卜巫不吉，然后是天降慧星，接着是暴雷震死骖马......要不是姜太公胆大包天，历史早就驶向另一个方向。因此在得了天下后，周武王还没下车，就展开了一轮全新的造神运动。
他封黄帝的后代在“铸”这个地方，封神农后代在“焦”，封尧帝后代在“蓟”，也就是现代的北京。为何对这些衰落的帝王家族如此关心？其实就是为了取悦天帝。
这次造神运动涉及了当时整个中国的山川河岳，《诗经》里都有言：“怀柔百神，及河乔岳，允王维后。”余波一直持续到现在，其结果就是《封神演义》。
然而周武王却在两年后去世了。这事让周人把对神灵的畏惧延续了下来。虽然后世的神话已经面目全非，但是细究还是可以发现端倪。在周朝八百年的历史中，一直以各种方式消解神的力量。如一边给天帝冠以自己一族的姓氏“姬”，另一方面又认为“天遂人愿”，号召“德配天命”。
但是作为当时世界首屈一指的大国，拥有数倍于古埃及，百倍于古希腊的国土及人民的周朝是不可能彻底改写自古以来的神谱的。不说之前分封的那些古帝后人，就是周室自己内部也有不同路线的分歧。以周公为代表的“尊亲”路线就与以姜太公为代表的“尊贤”路线不一致。
等到了春秋，混乱就开始了。各个诸侯国纷纷在神界给自己找祖先。如楚国，它就自称为颛顼之后、姜齐，就自称为炎帝之后、陈国，自认为舜帝之后....
与此同时，“正统”思想已经沦落。哪怕是它的最著名研究者——孔子也不得其要。为此他甚至向来访的小国国君郯子问礼，也有远赴周天子所在的王京求学。在那里，一位博学多才的王室图书馆长接待了他，这位就是老子。
孔子求教于老子
可孔子研究还在进行的时候。一场剧烈的内乱在王京内部发生。战败的一方见势不妙，洗劫了图书馆里的所有书籍，向南方的超级大国楚国逃亡。这就是历史上的大事：王子朝奔楚。
但这批价值不可估量的珍贵典籍半路就神秘消失了。老子也骑上他的青牛，走向西方，再也没有回来。中国上古的故事从此只剩下了只言片语。后人猜测正是这批资料散入民间才有了诸子百家。
这事很难证实。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中国神话世界从此进入了一个“大帝多如狗”的时代。在这之此“帝”仅指天帝，是独一无二的存在。而《山海经》里居然有了“群帝”。简直只要你能占一个山头就可以称帝，如只拥有一座小山的帝台。
这其实是和战国初年的政治局势相呼应的。当时，魏国搞了个“徐州相王”运动。各大诸侯国纷纷称王，其实也就是宣布独立建国，脱离周天子的统治。
仅这样还不满足，他们还要挑战天帝的权威，称帝。秦国就搞过这样一个方案，让齐王称东帝，自己称西帝，赵王称北帝。不过这方案却因齐国的快速衰落搁浅。
必须指出的是，在这之前，“帝”是神灵专用。虽然上古有尧帝、舜帝，但他们很可能是神非人。在这里被人王使用，代表了人神合一。
接下来，在传统的五行世界观系统下，出现了“五帝五神”。其中心思想是宇宙由五个天帝统治，他们分别是东方天帝太昊，也就是伏羲，其辅佐为木神句芒。南方天帝炎帝，其辅佐为火神祝融。西方天帝少昊，其辅佐为金神蓐收。北方天帝颛顼，其辅佐为水神玄冥。中央天帝黄帝，其辅佐为土神后土。
三皇五帝
推出这套理论的极可能是战国的“阴阳家”。他们用这来解释王朝的更替，正可以为改朝换代作准备。但必须说明的是，“五帝”并非这独一个解释，还有以黄帝、颛顼、帝喾、尧、舜为五帝的，他们是一个前后相承的关系。还有分“神五帝”与“人五帝”的，所谓“神五帝”是指青帝灵威仰、赤帝赤熛怒、白帝白招拒、黑帝汁先纪、黄帝含枢纽（也有其他写法）。他们可能是人五帝的彻底神化。
分析几种不同的五帝名号，我们可以确定，所谓“人五帝”已经是经过很多方式整合的了，把一些自古以来的概念合一。比如所谓“太昊伏羲”，事实上太昊极可能是商朝先祀奉的天帝。在周人改写商人信仰后与另一位上古天帝伏羲氏合一。而少昊作为西方天帝却出身于东方，很可能与商族和与他们关系密切，后来西迁的秦人有关，正是被改造的太昊信仰。而在史书中属于黄帝亲生儿子的少昊在神话中却是一位私生子。而黄帝，本来又叫“皇天上帝”。这些神话的细节都暗藏秘密。
秦人接受了五行五帝的神话，在自己的祖地雍邑建立了五帝坛，认为周德属火，水德将兴。于是以黑色做为自己的标志色。吞并了东方六国。但秦的统治却又如此短暂。等到汉高祖刘邦夺取秦地，来到雍邑时，他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那就是雍邑的五帝坛唯独缺少黑帝的。而没人能够解释这是为什么。
这应该就是神话的精微之处。五帝祠中没有黑帝祠可能是因为秦帝就是黑帝的现世身，所以不建。但因五帝信仰脱离民众，所以没能为人所知。然而刘邦却从中看出了机会。他说：“喔，原来是等我来啊！”于是修建了黑帝祠，这在一定程度上将自己树立成为秦帝国的继承者，从而笼络了关中百姓。为后来夺取天下打好了基础。
从此对五帝的祭祀成为汉皇室的常例。皇帝几乎每年都要前往祭拜。但是这件事在汉武帝时期又有了新变化。很多术士向皇帝建言祭祀位在五帝之上的至上神太一。其实这件事在秦始皇时期已经发生过。
游戏里的东皇太一
那是在秦王政想为自己选择一个全新的尊号时。秦宫的博士们说：“古代有天皇、地皇和泰皇，泰皇最为尊贵，所以建议大王用泰皇作为尊号。”但秦王却把三皇五帝混为一体，所以才有了“皇帝”这个名称，也才有了“秦始皇”。
由是可见，“三皇”位在“五帝”之上，祂们也就是“三一”，即“天一、地一、泰一”。
为什么会这样呢？其实这是因为“五帝”体系存在一个致命缺陷，那就是按照其学说，王朝的更替是无法避免的。而哪个帝王不梦想自己江山永固，子孙万代？但出于中国人崇古保守的特性，他们必须回到五帝体系还没形成的时候，从至上神还独一无二的时候寻找源头。从各种资料来看，所谓“三一”正是上古“三皇”的神化，也就是道教“三官”的本来面目。
前面说过，商王也被称为“天乙”，“天乙”也可以写成“天一”。《淮南子·天文训》里有记载：“天神之贵者，莫贵于青龙，或曰天一，或曰太阴，青龙所居，不可背之……天地以设……四维乃通，或死或生，万物乃成”，秦人则有“天一生水”的神话。
这让人想起现今出土最早的龙图，即濮阳西水坡的青龙白虎图。其与主人构成了三角形的稳定构图，其后在战国时期的伏羲女娲图、汉代的西王母龙虎座图都可以看到传承。联系有学者认为西王母信仰起源于泰山地区，三皇的真相呼之欲出。
濮阳西水坡遗址
很可能“三皇”本来就是出自东方，与西方的“五帝”相对的信仰。在“绝地天通”后两种信仰相互融合，存续了下来。在战国时代的楚人就信奉“东皇太一”。考虑到秦楚文化是与中原文化有别的，两者相互影响，并不为奇。
现在汉武帝就是要利用这种信仰。在元鼎四年，他建造了临汾后土祠，正对应“三一”的“地一”。其香火流传至今。
但史书记载，在确定对太一的祭祀时，武帝是犹豫再三的。可能是因为此时五帝信仰已经根深蒂固，汉家法统也源于此，贸然推翻实为不智。在此条件下，元鼎五年才在甘泉宫建立了泰畴，也就是祭祀太一的场所，这就是后世天坛的开端。
但是“太一”这个名号使用并不太久，关键是祂使“五帝之上另有主宰”这种观念得以体现。不久后，至上神的尊号改为“昊天上帝”，这一称呼可谓“集大成”，也就是将太昊、黄帝合一。至此，汉人建立了他们的神灵体系。而这正是“六帝”的来历，也就是五帝加上昊天上帝，他们就是“六天故气”。
汉朝皇帝的梦想就是通过对这体系的建立，使自己的帝国成为超越周朝的不朽之国。可是正是“天不遂人愿”。在几代皇帝“艰辛奋斗”后，世间迎来了三国乱世。国家崩溃，战争频乃。这时，世人，无论是皇帝还是百姓都在反思，这祭祀有用没有？如果有用，诸神为什么不保佑我们？
伏羲女娲西王母图
这才迎来了佛教的传入和道教的兴起。
三清与六帝的战斗于是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