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故事：孝子屋

莱安县闻县令四十多岁的年纪，开明疏朗，做事不拘小节，往往有出人意料之举。某日，他去游湖，见一花船上有个女子因死活不肯接客，被老鸨毒打，已经奄奄一息，便让手下去向老鸨买了那个女子。

那女子名叫红蕊，模样秀丽，性格倔强，颇合闻县令心意，便纳了红蕊做小妾，十分宠爱她。可红蕊却总是郁郁寡欢，轻易不开笑脸。

闻县令以为红蕊是另有心上人，便询问红蕊，还说要给红蕊自由。

红蕊却道，作为一个花船上的女子，她能被县令大人纳为妾，且喜爱有加，已经很满足了。她之所以愁闷，是因为她有一桩心愿未了……

闻县令和红蕊深谈一番后，过了几天，突然宣布要在全县范围内选举一名最有孝心的男子，作为典范，向朝廷推举为官。

莱安县的人们听说了这个消息，奔走相告，没几天县衙门口就挤满了毛遂自荐和看热闹的人。

闻县令道，光凭口说，难以断定谁是最孝顺的人，他已经准备了一间屋子，名叫孝子屋，凡是觉得自己是有孝心的人都可以进去住一晚，到时候自然能够选出最有孝心的人。

大家都将信将疑，在一间所谓的孝子屋里住一晚，就能知道谁是最孝顺的人，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但大家又都想当官。当官多好啊，有俸禄不说，还受人尊敬。于是，来报名要住孝子屋的人还挺多。

闻县令吩咐，凡是要求入住孝子屋的必须先让他过目初选，他觉得有资格可以入住的才能住进去。

第一个住进孝子屋的是大家公认的孝子孙义。孙义的父亲生了病，他连妻子都卖了，用来给父亲治病，谁都说他是个大孝子。孙义也自认为自己是最有孝心的那一个，信心满满地在孝子屋住了一夜。

第二天孙义一出来，好奇的人们立刻围住了孙义，问他孝子屋里有什么古怪，他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没有。

孙义犹豫了一会，肯定道，孝子屋里什么古怪都没有，他也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事，就这么睡了一晚就出来了。

于是孙义去面禀闻县令，他在孝子屋里睡了一夜，无任何不妥。

闻县令对着孙义冷哼一声，想说什么又忍住了，只是吩咐孙义出去。孙义一脸忐忑地出去了。

原来孙义的孝顺是假的。别看孙义长得人模狗样的，其实根本就是一个沽名钓誉之人。他早就嫌弃妻子人老珠黄，又不能生孩子，于是不顾妻子对他有救命之恩，借助父亲生病一事，既卖掉了妻子，又得了一个大孝子的美名。

闻县令本想教训他一顿的，但红蕊的事情还没有眉目，于是忍了下来，决定等把红蕊的心愿了了，再来揭穿孙义的真面目。

接着又有不少人在孝子屋里住了一晚。每一个人出来，大家都好奇，要去问一问孝子屋里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所有的人都摇头说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直到第十天，来了一个模样清秀的叫李彦的男子，住进了孝子屋，第二天却是昏迷不醒，被抬了出来……

大家都觉得十分奇怪，议论纷纷的，簇拥在县衙门口看热闹。

经过救治，李彦醒了。醒来后，他立刻惊呼起来：“孝子屋里有鬼！”

闻县令笑容满面的，意味深长地道：“你能在孝子屋里看见鬼魂，看来你才是最有孝心的人啊！”

众人听了，不由得后悔起来。其实凡是在孝子屋里住过一晚的人，都遇到过诡异的事情，睡到半夜三更的时候，会听到有人叫着自己的名字，莫名其妙地问自己“茶杯盖子掉在哪里了”……睁开眼睛一看，会影影绰绰地看见一个女子站在窗外。那女子身姿窈窕，头戴面纱，翩翩起舞，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才消失不见。

孙义是第一个住进孝子屋的人。晚上当他听到有女子声音在叫他的名字的时候，他一下子就想起了自己的妻子。当自己狠心把她卖给别人做奴仆的时候，妻子是那样的不可置信，伤心欲绝……难道妻子已经不在人世了？孙义怕得不行，把头蒙在被子里瑟瑟发抖，一夜未能合眼……

但第二天大家问他孝子屋里有没有奇怪的事情的时候，他下意识地选择了隐瞒，他不能也不敢把他卖妻救父的真相告诉大家！

后面进去的人倒是有想说孝子屋里的奇怪事的。但是见大家都说没有，要是自己说有，那不是显得自己心里有鬼吗？人都有从众心理，因此，大家都说孝子屋里啥奇怪的事都没有了。

现在听闻县令说能看到鬼魂之人才是最有孝心的人，大家都后悔莫及，羡慕地看着李彦。

李彦却是一副受惊过度，神魂未定的样子，竭力向闻县令推辞，自己算不上最有孝心之人，应该另选他人给予这个称号。

闻县令笑道：“此事另讲，现在我想问你一些别的事，你且随我到后堂来。”

李彦面露惊恐不安的样子，正要站起身，突然“晕”了过去。闻县令鄙夷地看了李彦一眼，吩咐随从道：“把这位李公子抬进后堂去，再去请个郎中来。”

大家见情形不对，都聚集在衙门门口，不肯离开，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却说李彦被抬进了后堂，还想装一会儿晕的，突然听到闻县令吩咐随从拿根针来，要给自己扎人中，忙适时醒了过来。

闻县令请随从去请红姨娘来，又请李彦坐下。

李彦心里忐忑不安，讪讪地站着，不肯坐下。闻县令见了，冷冷一笑，便让李彦站着回话。

一会儿，红蕊来了，直言不讳地问李彦道：“李公子还记得红袖吗？”

李彦脸色惨白，嗫嚅着了半天才回道：“学生并不认识什么红袖！”

“是吗？那为何李公子听到'茶杯盖子掉在哪儿了’，见到惊鸿舞那么惊慌，竟然叫出了红袖姐姐的名字？”红蕊冷笑着问道。

李彦吃惊道：“难道昨晚上竟是你……”

红蕊点头道：“正是我。为了替姐姐找到你，我可是一连辛苦了十个晚上了。”

李彦讷讷无言，不知如何应答，半日才低着头道：“学生认识红袖……”

红蕊一听李彦所言，眼泪夺眶而出，哽咽道：“姐姐，妹妹终于替你找到这个薄情寡义之人了……”

原来，红蕊和红袖是两姐妹，两人命苦，父母双亡后，依附叔叔婶婶生活。谁知婶婶王氏心狠，趁着叔叔不在家，竟然把两姐妹卖到了花船上。

因红袖年龄大一些，更能卖出价，婶婶便不顾两姐妹的哀求，把两姐妹分开，各自卖到了一艘花船上。

在花船上苦熬日子的红蕊天天盼着能找到姐姐。谁想那花船向来是哪里有生意便往哪儿行，加上红蕊和红袖都被限制了自由，一晃五年过去了，红蕊竟只匆匆见了姐姐四面。

最后一次见面时，带着姐姐出来的那个客人喝醉了，在房里呼呼大睡，带着红蕊出来的那个客人也喝了不少，在那儿闭目养神，红蕊趁机和姐姐红袖好好聚了聚。

红袖告诉红蕊，她要从良了。她把自己所有的积蓄都交给了那个叫梁华的心上人……红袖那天非常高兴，还把她和梁华之间的一些小秘密告诉红蕊……

红袖告诉红蕊，她和梁华的认识很奇妙，那天，她不小心把茶杯盖子掉在了地上，她蹲下去捡时，恰好梁华也正要帮忙来捡，于是两人一起抓住了茶杯盖子，又一起把头撞到了桌子腿上……两人不禁相视一笑……后来，两人定情后，两人还时常用“茶杯盖子掉在哪儿了”来调侃对方……

“我还为他专门学会了跳惊鸿舞……当我跳给他看时，他说我就是仙女下凡……”红袖一脸幸福的告诉红蕊……

红蕊当时很替姐姐高兴，衷心地祝愿姐姐得遇良人，从此脱离苦海。

红袖也郑重答应红蕊，等她一安定下来，就会来给红蕊赎身。红袖比红蕊长得更漂亮些，又擅长跳舞，得的缠头钱要多得多。她一个铜板都舍不得用，都存了起来。红袖告诉红蕊，她已经存了好几千钱了，都交给了梁华……

谁知，半年过后，红蕊再次得到姐姐的消息时，却是惊闻姐姐投河自尽了。

红蕊悲痛欲绝，问姐姐为何要投河自尽。花船上的人撇嘴说，红袖傻呗！被人把钱都拿走了，然后告诉她，母亲生了重病，钱全拿去孝敬母亲去了，已经没有钱来赎她了……那个人倒是博得了一个孝子之名，可怜红袖，绝望之下，只有投河自尽了……

得知姐姐投河的原因后，红蕊气得咬碎了银牙，暗暗发誓要替姐姐找回公道。于是向姐姐花船上的人打听梁华的年龄相貌，是哪里的人。

花船上的人告诉红蕊，那梁华很有可能是化名，年纪大约二十三四的样子，模样清秀，是莱安县本地人……正说着，老鸨怕红蕊惹事，不许大家再说了，直接把船划走了……

那天，闻县令看到红蕊抵死不从，不肯接的客人就是一个叫梁华的人。虽然红蕊知道那不是骗姐姐的人，但她心里就是过不去那个坎……

闻县令纳红蕊为妾后，得知了红袖的事，也是义愤填膺。但苦于红蕊只大概知道那个梁华的年纪和相貌，还知道那是个喜欢沽名钓誉之人，于是才设计了孝子屋的噱头，让符合条件的男子入住，然后让红蕊去试探，看谁是“梁华”……

“老天有眼，终于让我找到了你……你果然一开始就打着骗我姐姐的算盘，用的是假名字……”红蕊咬着牙道。

“没……没有，我只是已经娶了妻子了，怕你姐姐伤心而已……不敢告诉她我的真名……其实我无时不刻在想着她。听到她的死讯，我难过得几天几夜睡不着，吃不下……”李彦对着红蕊哭诉道。

“呸！住嘴，你这个满口谎言的伪君子！”红蕊愤怒道，“你拿了我姐姐多少钱，全都给我吐出来。”

“我……我拿了红袖的钱也是为了孝敬我母亲……你总不能不让我孝敬母亲吧？当今皇上还提倡'孝以治天下’，难道红姨娘并不赞同皇上的观点？”提到他的“得意之处”，李彦侃侃而谈，窘迫之感渐渐消散不见了。

红蕊气得浑身直抖，却又不知如何回李彦。

闻县令大笑起来：“如李公子这般的满口仁义道德之人本县倒是第一次看见，慷他人之血汗钱，孝自己的母亲，还自诩为孝子，真正可笑！不知李公子拿着银子去花船上浪荡之时，你母亲是否正是无钱治病之时？若是，说明李公子定是假孝子，母亲无钱医治，你却有钱上花船；若不是，说明李公子乃撒谎之人，你家并不是缺钱之人。”

李彦争辩道：“当时母亲并未生病，后来才得了重病的。”

闻县令道：“既然如此，李公子一心认为自己没错，那就用李公子的道理来让你还钱便是。”

“来人！”闻县令吩咐闻声进来的随从道，“把李彦卖到采石场去，多卖点钱，本县听说某地有某大孝子无钱给他父亲医病，这钱正好送去，以全了那人的孝心。”

“闻县令，你无权卖我。再说那人孝敬他的父亲于我何干？”李彦急得大叫道。

“你若不把红袖拿给你的钱都还回来，我就敢把你卖到采石场去！”闻县令慢悠悠地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我还……”李彦低下了头。

“来人，请李公子在借据上签字画押。”闻县令冷冷地道。

看着李彦走出了县衙，红蕊恨恨地道：“就这样放过了他吗？我不甘心！”

“你放心，本大人绝不会让他好过的！”闻县令拍了拍红蕊的肩膀。

李彦回家后，拿出钱来还给了红蕊。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谁知道，一段时间后，整个莱安县突然传遍了他和红袖的故事。故事里的他卑鄙无耻，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慷红袖之慨，孝自己的母，令人鄙夷不已……

李彦和他的母亲连门都不敢出了。李彦的妻子是大户人家的女儿，李彦的事情传开之后，她觉得十分羞耻，愤怒之下，和李彦和离了，带着孩子回到了娘家，说是怕李家教坏了孩子。此后，李彦一直没有娶到妻子，孤身一人，直到死去。

再说孙义。处理好了李彦的事后，闻县令把孙义卖掉的妻子找了回来。红蕊一看，那被孙义卖掉的妻子竟是她的婶婶王氏。

原来叔叔得知两个侄女都被王氏卖掉之后，十分愤怒，扬言不把红袖红蕊找回来就要打死王氏。

王氏一害怕，就丢下了儿女，卷了家里的银子跑路。半路上，正好遇到孙义病得快要死了，却无钱医治，就拿出钱来救了孙义。

孙义为了报救命之恩，就娶了王氏。但时间一长，孙义就开始嫌弃王氏年纪比他大一截，又不能生孩子，于是借着父亲生病之名，把王氏卖掉了。

得知前因后果后，闻县令又好笑又好气，不顾王氏苦苦哀求，要孙义拿银子来赎王氏。

至于王氏回去后，会被孙义如何嫌弃，那谁管得着！

红蕊终于了了心愿，十分感激闻县令。闻县令却道，那日，我本来因公务繁忙，不打算去游湖了的。但晚上睡觉时，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个女子，下颌有些尖，眼睛大大的，一笑就有两个酒窝。她一直在叮嘱我，明日一定要去游湖，明日一定要去游湖……于是，我才去游湖，才救了你……

红蕊又流泪了，她喃喃道：“大人梦里的人，是我的姐姐红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