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儒论《中庸》未发、已发,徇流忘源,往而不返——“已发”出偏差,须回到“未发”上对治,从《大学》正... 2024-05-21 23:59:11 一、《中庸》为何从“喜怒哀乐”切入,以“未发”“已发”引出“中和”?《中庸》首章云:“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此处用“谓之”而不用“之谓”(天命之谓性),须知,“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并不是对“中”进行定义,下一句“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才是对“中”的内涵进行界定。为什么点出“大本”,且加一个限定词“天下”来界定“中”的内涵?要能看出,《中庸》这一句是从《大学》首章“物有本末”承袭而来。《大学》曰“本末”,《中庸》曰“大本”,“末”到哪里去了?“末”反本归元,完全收摄到“大本”中去了。《大学》曰:“诚于中,形于外”,“中”与“外”相对,对“外”而言“中”,则“中”字义浅。“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中庸》言“中”,相当于《大学》“明明德于天下”,没有了“外”(王者无外),自然也就把“末”字给隐藏起来了。子曰:“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何为中庸?首先要牢记,“中庸”是德性,不是为人处事的方法与原则。再结合“天下”与“大本”来领会这个“中”,中,至也,极也,落在德性上说,便是“止于至善”;落在外王事业上说,则是“明明德于天下”。孔子曰“过犹不及”,后人对这句话多有误解,《中庸》4章也不太好读懂,决不能局限在数量上,在“过”与“不及”两端取一个“中”。既然“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才是对“中和”进行定义,《中庸》为什么要从“喜怒哀乐”切入,分别以“未发”“已发”来引出“中”与“和”?“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这一句除了映射《大学》“正心”章,还承接前文“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以“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来解说“慎独”,后世学者如不能正确领会这个“独”,就很容易造成误会,以为慎独功夫乃“是内而非外”,只收敛而不发散。下文落在“喜怒哀乐”上,析而言之,点出“未发”与“发”,“未发”顺接前文“不睹、不闻”以及“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既然读者不可避免望文生义,所以重点还是以“发而皆中节谓之和”(发散)来平衡一下“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收敛)。独,不贰也,能“主一”,就能致广大,其为物不贰,则其生物不测,下文“中也者,天下之大本”“和也者,天下之达道”都在说这个“大”。《中庸》25章与《中庸》首章前后呼应,读懂了25章,就能理清《中庸》首章三节文字的义理脉络,从而领会作者循循善诱以接引后学的一片良苦用心。《中庸》25章先说“诚者自成也”,又说“诚者,非自成己而已也,所以成物也”。作者担心后世学者读不懂“诚者自成也”,只“明明德”而不去“亲民”,到头来不过是成就一个自了汉。虽然前文有“诚者物之终始,不诚无物”,对“诚”而言“物”,相当于《中庸》首章对“性”而言“道”,但“诚者物之终始,不诚无物”一句并不比“诚者自成也”好读懂,所以,后面又特别强调“自成”而又“非自成己”。为了把“自成”的涵义阐发清楚,25章分一个内外,说“成己,仁也;成物,知也”,尤其点出“成物,知也”,这有助于正确领会“诚者自成也”。但分一个内外,又容易把内外物我辟为两截,所以,下面又合而言之:“性之德也,合外内之道也,故时措之宜也”。对照《中庸》25章来读《中庸》首章,在“莫见乎隐,莫显乎微”这样一段慎独功夫之后附加一句“发而皆中节谓之和”,先说“莫见,莫显”,再说“发”,体会其作用,相当于《中庸》25章凸显“成物,知也”这样的外王事业来让读者正确而完整地领会“诚者自成也”。“性之德也,合外内之道也”,在《中庸》首章虽然找不到相应的句子,但“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这一句,本身就包涵着“合外内之道也”这层意思。重点体会“发而皆中节”这句话,虽“发”也不离“中”,左右而逢其原,其义犹如“率性之谓道”或“道也者,不可须臾离(性)也”。“中”与“和”,从名称上看是两个,实则异名而同实。“发而皆中节”,体会这个“皆”字,从时间这个维度来说“全体大用”,所以,“和”不是大本之“中”落在具体情境下的展开,与“理一分殊”意义不同。宋儒说“主一无适”,大程夫子以“无适”来解释“一”,犹如《中庸》以“和”释“中”。从“发而皆中节”这一句须体会出“无适也,无莫也”这层意思。中,不贰也,和,无适也,故大本之“中”与达道之“和”只是一个。落在文辞上看,既然说“发”,由内而外,有空间上的内外之别;先“未发”而后“发”,从“未发”到“发”,有时间上的先后次第。但从义理上考察,“中”与“和”只是一个,所以说:“未发不在内,已发不逐外;未发不为先,已发不落后”。二、“已发”出了偏差,须回到“未发”上对治,读《大学》“正心”章前后两节,须体会出“未发”“已发”这层意思“慎独”一词从何而来?“慎独”出自“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从“戒慎”“恐惧”取出一个“慎”字,合“不睹”“不闻”为“独”。但是,如果看不出“戒慎”、“恐惧”取自《大学》“正心”章前一节“身有所忿懥,则不得其正;有所恐惧,则不得其正……”,“不睹”、“不闻”取自该章后一节“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就不太好读懂《中庸》所言“慎独”。《大学》“正心”章落在“忿懥”“恐惧”“好乐”“忧患”四种情绪上,来阐发心如何不得其正,身如何不得其修。《中庸》首章中间一节文字对仗工整,琅琅上口,根据行文需要,只点出“戒慎”、“恐惧”。然下文以“喜怒哀乐之未发”来解说“中”,“喜怒哀乐”隐约指向《大学》“正心”章前一节文字。《大学》曰“食而不知其味”,《中庸》4章云“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也有袭取《大学》的痕迹,只是义理上更拔高一层。“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此句重心是落在“未发”上,承接前文“不睹、不闻”以及“莫见、莫显”。而“喜怒哀乐”只是阐发义理所借助的一个中介,不能著实了看。《大学》“正心”章前一节落在忿懥、恐惧等情绪上,后一节转移到视、听等感觉上,两节文字衔接似乎不太顺畅。其实,无论是情绪还是感觉,都不过是阐发义理所借用的一个工具,不能以文害辞,以辞害志。须知,前一节文字落在“已发”上,后一节文字是在说“未发”,“已发”上出了问题,追本溯源,须回到“未发”上来对治,此谓“知本”。《大学》强调“知本”,孟子曰:“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诸己”。《中庸》云:“射有似乎君子,失诸正鹄,反求诸其身”。阳明先生指出:“人有过,多于过上用功,就是补甑,其流必归于文过”。《大学》论“心”不论“性”,《中庸》论“性”不论“心”,而《中庸》言“中”,正对应《大学》言“正”。《大学》“正心”章与《中庸》首章关系密切,两章应对照着研读。阳明先生曰:“修身是已发边,正心是未发边;心正则中,身修则和”。通读《大学》“正心”章,如果体会不出“未发”“已发”这层意思,如何能读懂这一章?“身有所忿懥,则(心)不得其正”,不难看出,后面省略一个“心”字。这一句正是把“身之不修”归结为“心之不正”,从而把“修身”功夫完全收摄到“正心”上来做。然而小程子认为“身有之身,当作心”,没有读懂经文,却按照自己的理解来改动经文。一旦把“身”改为“心”,平铺直叙,“知本”这层意思就没有了。正心是未发边,“心不在焉”以下一节文字本是落在“未发”上说“正心”功夫,可惜从东汉郑玄开始,就把“心不在焉”的意思给理解反了。如程门高弟谢良佐说:“‘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不见、不闻、不知味,便是不仁,死汉不识痛痒了”。通常说麻木不仁,大程夫子只是给出类似一个比喻,谢良佐却把见闻之知拔到“仁”的高度,此谓“不知类”。须知,动物与人一样具有感觉知觉,但动物不知“义”,又何谈“仁”?朱子注曰:“心有不存,则无以检其身”。朱子把“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看做是“身不得其修”的几种具体表现,如此解读,则“正心”章前后两节文字语义重复。通读《大学》“正心”章,如果前面两节文字都在阐发“心不得其正”以致“身不得其修”,那么,章末怎能以“此谓修身在正其心”来做总结?可以参考一下“齐其家在修其身”章,既然“正心”章全文都在说心不正而身不修,最后就应该以“此谓心不正不可以修其身”这样的否定句式来收尾。而章末言“此谓修身在正其心”,此是承接第二节文字,仅从文辞上就可以断定,“心不在焉”以下必是在说正心功夫。“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不在”二字下得太轻巧,以致读者难以想到,“心不在焉”就是在做正心功夫,本是顺接前文“身有所忿懥,则(心)不得其正”而因病用药。而且“正心”章前一节落在情绪上,后一节转移到感官上,如执着于文字,对解读本章义理也是一个重大干扰。“存在”是西方哲学最核心的一个概念,理解了“存在”在黑格尔哲学体系中的意义,或许对研读《大学》“正心”章有帮助。“存在”是最贫乏空洞的一个概念,怎么能以“存在”这个贫乏的概念来谓述富足而高贵的心体呢?此心“不在”,由“末”而反于“本”,摈弃“闻见之知”而回归“德性之知”(犹如《诗》以“无声无臭”来说天德),心才得其“正”。反之,此心一“在”,必向外放逐,必然落在视听言动上,视则有象,听则有声,站在德性之知这个高度来看,则是舍本而逐末,心不得其正。孟子曰:“耳目之官不思,而蔽于物”。再看朱子对“正心”章的注解:“盖是四者,皆心之用,而人所不能无者。然一有之而不能察,则欲动情胜,而其用之所行,或不能不失其正矣”;“心有不存,则无以检其身,是以君子必察乎此而敬以直之,然后此心常存而身无不修也”。朱子总是落在“察觉”“知觉”这个层面来解读“正心”,既然与德性之知无关,必然把“正心”理解得浅了,八条目如何能一以贯之?阳明先生指出:“自‘格物致知’至‘平天下’,只是一个‘明明德’,虽亲民,亦明德事也。明德是此心之德,即是仁。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使有一物失所,便是吾仁有未尽处”。《中庸》云“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落在功夫上说,与“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近似。《大学》“正心”章先把“身不得其修”归咎为“心不得其正”,“已发”上出了偏差,回到“未发”上予以对治,所以下面顺接“心不在焉”一节文字。《中庸》首章把一反一正这两个环节合在一起,直接说“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戒慎恐惧”指向“不睹不闻”,心性功夫更入于精微。但是,如果读者看不出“戒慎、恐惧”与“不睹、不闻”分别取自《大学》“正心”章前后两节,必然把“慎独”给理解偏了。“心不在焉”,正是要对治“逐外”,其义乃孟子所谓“反身而诚”,从“心不在焉”须体会出“未发”这层意思。“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如《诗》云“上天之载,无声无臭”,返回到德性上,而不是落在见闻之知上。如果望文生义,把“心不在焉”的意思理解反了,又看不到《大学》“正心”章与《中庸》首章之间的内在联系,就难以读懂“正心”章,理清其义理脉络。《大学》“正心”章与《中庸》首章,文辞上相互映射,义理上融会贯通,好比是一对连环锁。读不懂《大学》“正心”章,不太可能读懂《中庸》首章,读不懂《中庸》首章,也难以读懂《大学》“正心”章。三、“静中体验未发”,沉空滞寂,不是“求中”功夫朱子曰:“李先生(李侗)教人,大抵令静中体认大本未发时气象分明,即处事应物自然中节,此乃龟山门下相传指诀。”从杨时到罗从彦再到李侗,道南一脉做功夫强调“静中体验未发”,如杨时主张:“学者当于喜怒哀乐未发之际,以心体之,则中之义自见。”“静中体验未发”,这个“静”会不会只是阳明先生所言“气宁静”?于喜怒哀乐未发之前求“中”,是否把“中”当做一物看,只去悬空想个本体?求“中”于喜怒哀乐未发之际,如果把“喜怒哀乐”当做情绪著实了看,从时间意义上来理解“未发”,与“已发”截然对立起来,那么下手做功夫必然有偏差。须知,“未发”指向前文“不睹、不闻”,但并不是落在视听上,更不是实指“喜怒哀乐”这样的情绪,而是心体或性体意义上的“独”(独,不贰,大全)。息了思虑,没了情绪,排除了视听等感觉知觉的干扰,只是勉强养得“气宁静”,既不是“未发之中”,也不是“求中”功夫。孟子曰:“仁,人心也;义,人路也。舍其路而弗由,放其心而不知求,哀哉!”舍心逐物,徇物丧己,固然做不得学问功夫。但闭塞视听,“是内而非外”,流于虚无寂灭,同样做不得功夫。孟子在“反身而诚”前面加一句“万物皆备于我矣”,没有这个大前提,自反功夫就会落空。在内外本末贯通的基础上自反其心,以仁民爱物之“大我”作为归宿,所谓反身而诚,“反”,不是反于“内”,而是反于“本”,或反于“中”。《中庸》下“喜怒哀乐”一语,本是虚说,附着在情绪上才好引出“未发”与“发”,不仅承接前文,也与《大学》“正心”章在义理上融会贯通。《大学》云“物有本末,事有终始”,读“正心”章,“未发”与“已发”分别与本、末对应。但《中庸》析而言之,分疏出“未发”“已发”,只是循循善诱,方便设教;分一下“中”与“和”,不过是以“和”作为辅助,引导读者去正确领会这个“中”。一定要牢记,“中”与“和”只是一个。杨时开启的道南一脉以“体验未发”为宗旨,执着于体验“未发”,必在“喜怒哀乐”上著了相(诸如,“未发为性,已发为情”,或“未发只可言性,已发乃可言心”),割裂“未发”与“已发”,先后终始之间不能贯通,“茫然而无主,泛然而无归”,其病痛犹如从“徇物丧己”转向“是内而非外”。大程夫子指出:“学者须先识仁,仁者浑然与物同体”。刘蕺山曰:“程子首识仁,不是教人悬空参悟,正就学者随事精察力行之中,先与识个大头脑所在,便好容易下工夫也”。一说仁,自然就是浑然一体,无内外人我,出入无时,莫知其乡,何必执着于“发”与“未发”?“仁”,通“性”与“诚”,仁者寿,自然有个“至诚无息,不息则久”之义,时措之宜也,哪有先后?有先后之分,便不能入于精微。阳明先生曰:“良知无前后,只知得见在的几,便是一了百了”。大程夫子说“学者须先识仁”,已经为学者做功夫指示一个大头脑所在。且《中庸》原文开示一段“戒慎不睹、恐惧不闻”功夫,简洁明了,直入根本,杨时要是没有开宗立派、自立门户的私心,何必另辟蹊径,让学者求“中”于喜怒哀乐未发之时。真正把《中庸》首章义理脉络给理会清楚,就不会节外生枝,喊出“体验未发”这样的口号了。据说,当杨时学有所成离开二程南下时,大程夫子目送之,感叹道:“吾道南矣”!其真实性值得怀疑,很可能是出自杨时门人后学的杜撰。于喜怒哀乐未发时体认这个“中”,如果结合“戒慎不睹、恐惧不闻”来理解“未发”,进而追溯到《大学》“正心”章领会到“知本”这层意思,那么,杨时拈出这样的话头教学者做功夫,也有其可取之处。再回到《大学》“正心”章。把修身功夫收摄到“正心”这个环节来做,此是“知本”。似乎正心为“本”,而修身为“末”(下手做正心功夫时,“未发”与“已发”相对)。但是,当八条目由“正心”而进展到“修身”,“正心”功夫积淀在修身之中,原始反终,本末贯通,便不能以正心为“本”,以修身为“末”了。所以,“本”在先,也在后,是“始”,也是“终”。从修身、齐家到治国、平天下,如流水盈科而后进,每一个环节都有功夫,这个“本”一以贯之,也是不断得到涵养充实的,如涓涓细流汇聚成江河而入于大海。“平天下”高于“治国”,“治国”高于“齐家”,德性越来越厚重(厚德载物)。到了“明明德于天下”(平天下),这个“本”,则如《中庸》所言:“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大学》曰:“物有本末,事有终始”。把这一句话理解“活”了,合内外而贯终始,则由“近道”而入于“道”,“本末”与“终始”即通向《中庸》大本之“中”、达道之“和”。而杨时主张在喜怒哀乐未发时体认“中”,以“未发”为本,以“已发”为“末”,认识不到本末之间的辩证关系,内本外末截然对立,那么这个“本”也是僵死的。对于“本”的体认出了偏差,只能勉强做一些表面功夫,入不了孔门之学。道南一脉主张“静中体验未发”,或于喜怒哀乐未发之际体认“中”,所谓“未发”与“中”,都不过是外在的摆设,从《中庸》搬出两个名词用来糊弄人的,穿上儒家的外衣以掩盖佛老的底色。真正青睐的,就是这个“静”字,沉浸在“静”中难以自拔,诚如阳明先生所言:“以厌外物之心去求之静,反养成一个骄惰之气了”。《中庸》云“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要细心体会作者为何以“未发”来引出“中”,而不是浮在文字表面,认定“中”好像就隐藏在“未发”后面,可以把捉似的。回到《大学》“正心”章前后两节文字,“已发”出了偏差,必须回到“未发”上予以根治。《中庸》首章云“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正是把《大学》“正心”章前后两节打成一片。在一段慎独功夫之后(独,独一无二,无对也,不贰也),下“未发”一语而引出“中”,全其本体,须知,这个“未发”就不再与“已发”相对了,故曰:“未发不在内,已发不逐外”。要不然,下文怎么能以“天下之大本”来说“中”呢?试想,《中庸》这个“未发”包含了多少功夫,“实地用功,是多少次第、多少积累在”。不仅承接了《大学》“正心”章的实地用功,可以说,从“明明德”到“明明德于天下”,《大学》八条目的所有功夫都收摄在其中了。再看杨时所言“未发”,只是一个空洞的名词,且与“已发”截然对立。所谓“静中体验未发”,一个“静”字,废却了多少功夫?于喜怒哀乐未发之前求“中”,实则悬空去求个“中”,“中”不过是对象化的一物。四、孔子曰“出入无时,莫知其乡”,孟子云“万物皆备于我”,学苟知本,无间于“未发”“已发”杨时以“体验未发”为学术宗旨,恐怕还是受到《定性书》一文的影响。“本始所先,末终所后”,学者青睐于未发时,认定这是在本原上做涵养工夫,而以“已发”为末节。如果在“已发”上对治,则流于枝节,“未免灭于东而生于西,非惟日之不足,顾其端无穷,不可得而除也”。必须指出,《定性书》是大程夫子早年写成的一篇文字,正处于“泛滥于诸家,出入于老、释者几十年”这个阶段。大程夫子晚年著《识仁篇》,因病立方,几乎句句指向《定性书》。其实,真正做到“知本”,做功夫便不分内外,无间于“发”与“未发”。孔子曰:“操则存,舍则亡,出入无时,莫知其乡”。“中”乃天下之大本,识得大本,则贯通内外,万物混然为一体。“和”乃天下之达道,“发而皆中节”便是“时措之宜也”,哪有先后?一旦决裂内外,或割裂终始,就偏离了大本。孟子有时说“反身而诚”,有时说涵养扩充,一向内收敛,一向外扩充,似乎方向相反。孟子曰:“凡有四端于我者,知皆扩而充之矣,若火之始然、泉之始达,苟能充之,足以保四海”。“扩而充之”,便是在“已发”上做功夫,只要知晓本原,盈科而进,成章而达,如何能支离决裂?孟子曰:“源泉混混,不舍昼夜,盈科而后进,放乎四海,有本者如是”。子张问善人之道。子曰:“不践迹,亦不入于室”。谢良佐曰:“非事上,做不得工夫也,须就事上做工夫”。陆象山说他在人情事变上做工夫,阳明先生教学者在事上磨练,曰:“天下未有不履其事而能造其理者”。在事上磨练心性,不正是在“已发”上做功夫吗?知晓大本,就不会执着于“未发”一端。阳明先生曰:“见得时,横说竖说皆是,若此处通,彼处不通,只是未见得”。孔子以“不迁怒,不贰过”说颜子好学,不迁、不贰看似落在“迹”上,与心性功夫关系不大。然阳明先生指出:“颜子不迁怒,不贰过,亦是有未发之中,始能”。学苟知本,自然能素位而行,取之而左右逢其原,无往而非道,何必拘泥于《中庸》“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这句话,执着于文辞,只在“未发”上去悬空讨个“中”?阳明先生曰:“盖日用之间,见闻酬酢,虽千头万绪,莫非良知之发用流行”。“然至善者,心之本体也。心之本体,那有不善?如今要正心,本体上何处用得功?必就心之发动处才可著力也。心之发动不能无不善,故须就此处著力,便是在诚意”。(《传习录》317条)《大学》“正心”章把修身功夫收摄到“正心”这个环节来做,由末反本,此谓“知本”。阳明先生进而把“正心”功夫收摄到“诚意”这个环节,心之所发便是意,正是在“已发”上做功夫,难道是舍本逐末?“操则存,舍则亡”,功夫不落在“已发”上来做,怎么可能真切笃实?《易》曰:“变则通,通则久”。而杨时执定一边,主张在“未发”上求“中”,没有开阖出入(憧憧往来),必然凌空蹈虚,诚如阳明先生所言:“只是气宁静,不可以为未发之中”。守衡问:“《大学》工夫只是诚意,诚意工夫只是格物。修齐治平,只诚意尽矣。又有‘正心之功,有所忿懥好乐,则不得其正’,何也?”先生曰:“此要自思得之,知此则知未发之中矣。”(《传习录》119条)《传习录》119条与317条对照着研读,如果执于文字,就会觉得阳明先生前后两处说法不统一,似乎自相矛盾。然在义理上做到融会贯通,横说竖说皆是。阳明先生指出:“夫木之干,谓之本,木之梢,谓之末。惟其一物也,是以谓之本末。若曰两物,则既为两物矣,又何可以言本末乎?”既然心之所发为意,可以说正心为“本”而诚意为“末”。但本、末只是一物,“本”唯有贯通于“末”之中,才体现其为“本”,所以要把“正心”功夫收摄到“诚意”这个环节来做,进而落在格物致知上(“意之所用,必有其物,物即事也”)。阳明先生说“如今要正心,本体上何处用得功?必就心之发动处才可著力也”,即是此意。朱子曰:“事事物物上便有大本,若只说大本,便是释老之学”。体会朱子这句话的意思,儒家所言“正心”功夫,不是悬空虚说,最终还是要落在格物致知上来做,“遗物理而求吾心,吾心又何物邪?”“末”不断反于“本”,本末贯通为一,这个“本”才能得到涵养扩充,若火之始然、泉之始达,以至进展到“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大学》八条目从诚意过渡到正心,即是由末反本,由功夫而复归本体,也可以说从“已发”过渡到“未发”,实则“已发”与“未发”贯通为一。阳明先生曰:“正心只是诚意工夫里面体当自家心体,常要鉴空衡平,这便是未发之中”。先要着实用意去好善恶恶,这着实用意便是诚意。但从诚意向正心过渡,“一向着意去好善恶恶,便又多了这分意思,便不是廓然大公”,还需要以“鉴空衡平”来对治“着实用意”。阳明先生在《传习录》119条以“鉴空衡平”来实现“廓然大公”,以“廓然大公”来说心之本体,在《传习录》288条则点出一个“巧”字。阳明先生曰:“良知只是个是非之心,是非只是个好恶,只好恶就尽了是非,只是非就尽了万事万变。”又曰:“是非两字,是个大规矩,巧处则存乎其人。”落在是非好恶上说良知,致良知即是做诚意功夫,“巧”通《传习录》119条所言“鉴空衡平”。五、杨时抛出已发、未发这个话题,徒以乱天下之聪明,朱子两次中和之悟,都不得要领程门另一著名弟子吕大临与杨时持类似看法,他说:“中者,无过不及之谓也。何所准则而知过不及乎?求之此心而已。此心之动,出入无时,何从而守之乎?求之于喜怒哀乐未发之际而已。”“此心之动,出入无时,何从而守之乎”,吕大临消极地理解孔子所言“出入无时”,完全错解了这句话的意思,又以“无过无不及”解“中”,偏离了德性,把“中”理解得粗浅了。大程夫子逝世后,门弟子便不安分起来,自私用智,希高慕外,各逞己见,以致师门之教不宣。然小程子明确反对吕大临等门人在喜怒哀乐未发时求个“中”。或曰:“喜怒哀乐未发之前求中,可否﹖”曰:“不可。既思于喜怒哀乐未发之前求之,又却是思也。既思,即是已发,便谓之和,不可谓之中也。”又问:“吕学士言当求于喜怒哀乐未发之前。信斯言也,恐无着摸,如之何而可﹖”曰:“看此语如何地下。若言存养于喜怒哀乐未发之时,则可;若言求中于喜怒乐未发之时,则不可。”由于担心“静中体验未发”华而不实、玩弄光景,只悬空去求个“中”,小程子判定“若言存养于喜怒哀乐未发之时,则可;若言求中于喜怒乐未发之时,则不可”,自有其道理,应体会程子护持孔门正学一片良苦用心,可以参考阅读《传习录》75条。然而小程子说“既思,即是已发,便谓之和,不可谓之中也”,认定“思”属已发,倒没有把“未发”与“发”局限在喜怒哀乐这样的情绪上,但把未发与已发以及中与和决裂为二,没有领会《中庸》首章最后一节所要表达的意思。胡宏认为“未发只可言性,已发乃可言心”,与小程子犯同样的错误。只要认真体会“发而皆中节”一句,便不会以“未发”与“发”为分际把中、和区分为二。朱子两次中和之悟,都不得要领,追本溯源,还在于杨时厚此薄彼,抛出已发、未发这个虚假的问题,把后世学者给带偏了方向。朱子以“已丑之悟”为定论,把未发时的存养功夫与已发后的格致功夫决裂为二。然大程夫子说:“某写字时甚敬,非是要字好,只此是学”。只此“敬”为学,何须在“涵养须用敬”之外,别说一个“进学则在致知”?值得庆幸的是,朱子服膺小程子之学,最终从杨时一系的道南指诀中跳了出来。朱子博学力行,深思明辨,虽不能一以贯之,但也做到了成章而达,最终成就为一代大儒。试想,如果朱子被杨时鼓噪的道南指诀所迷惑而跳不出来,终其一身,不过是阳儒而阴佛老,对于儒学事业的传承来说,失去朱子这样一位大儒,损失可就太大了,难以估量。明儒对未发、已发这个问题的兴趣相较宋儒有增无减,但与宋儒犯同样的毛病,不用心研读《大学》《中庸》原文,而是把“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这一句话抽离出来,再切割成片段,如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所以,对这一话题的讨论多是意见缠绕,支离牵滞,徇流忘源,旁引曲取,泛然无归,讨论得越多,离真理越远,徒以乱天下之聪明,涂天下之耳目。《中庸》首章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大学》正心章所谓修身在正其心者:身有所忿懥,则不得其正;有所恐惧,则不得其正;有所好乐,则不得其正;有所忧患,则不得其正。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此谓修身在正其心。 赞 (0) 相关推荐 《毓老师说中庸》【哲学】:读千卷书之第73本—每天1分钟读1本书 <毓老师说中庸>[哲学]:读千卷书之第73本-每天1分钟读1本书 今天分享第二十一本关于"轴心时代"的著作:<毓老师说中庸>. <中庸>与< ... 《大学》注释(九) [原文]所谓修身在正其心者,身有所忿懥,则不得其正:有所恐惧,则不得其正:有所好乐,则不得其正:有所忧患,则不得其正.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此为修身在正其心. [译文]所谓修治自 ... 两宋易安,花中首流 2021-06-23 10:00 华人号:中国文化 一抹浓云悬挂在天边,一草一木都被薄雾笼罩.丝丝龙脑香在金兽香炉中缭袅,他卧在纱帐之中,看着炉香缠绕在空中,化为虚无,半夜凉气已进彻骨,一阵轻风吹起, ... 水墨画潭湾涓流如何用披麻皴画出岩壁肌理擦笔皴画出植被茂密效果 水墨画潭湾涓流如何用披麻皴画出岩壁肌理擦笔皴画出植被茂密效果 手足口病进入流行期,专家给出防护建议 四五月份是手足口病.猩红热. 流行性脑脊髓膜炎 等传染疾病的流行期.据山东省疾控中心传染病防治所所长丁淑军介绍,其中手足口病是由多种 肠道病毒 引起的一种急性传染病,发病率较高,多发生于5岁以下的婴幼 ... 春兰宋梅集圆泡酒,台湾老兵临终前说出的家传秘方!快来看看 春兰宋梅集圆泡酒,台湾老兵临终前说出的家传秘方!快来看看 牛被杀时为啥会流眼泪?专家分析出答案,网友:不敢再吃牛肉了 众所周知,动物跟人类不同,人类的想法众多,但动物想法很单纯,不过其也是有感情的,且有的智商还很高,像人类的好朋友"狗",在经过训练之后,会做任何动作, 听懂人类的话术,有的还被培养 ... 请努力把生活过得像宋诗一样惬意 ——在《名师研究》杂志、终南语文名师工作室教研学会上的报告 各位老师.嘉宾朋友们: 大家好! 在疫情如此严峻的时刻,跟大家一起谈论宋诗,一定是一次其特殊的体验.--我觉得我们不只是文化的交流探讨,更是在进行文化防疫. 著名导演王潮歌说,她在大学四年里就学会了俩 ... 【西散原创】赵瑞玲作品丨饮流怀源念吾师 <西部散文选刊>原创版线上平台:西散原创 西散原创--西散原创纸媒选稿基地 西散原创--中国散文作家成长摇篮 西散原创--最具亲和力原创精品散文平台 在朔州市朔城区的洪涛山脚下,座落着山西 ... Aurender N20逼近完美的串流讯源顶尖之作|音乐服务器|aurender|讯源|播放机|音响... 串流讯源排除了CD转盘的读取误差与震动干扰,理论上声音表现应该比CD唱盘优异才对,但是实际上却未必如此.Aurender成功摆脱了这个窘境,N20的设计完全抛开计算机思维,尽其可能排除线路与网络噪声, ... 宋飞二胡《心雨》不忘初心,做最好的自己! 美霞阅书 在这里,阅读一本好小说 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