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阁临江
阁楼临江
文/海百川
母城淮安，是一座浮在水上的历史文化名城。大运河、里运河、古淮河、盐河，四水穿城，让铁马秋风厚重苍凉的这片古淮大地平添了杏花春雨的柔媚与温婉。“南船北马九省通衢”的古淮，明清时为运河四大明珠之一，时名清江浦。今天的淮安市主城区也名清江浦区。
清江，其实指的就是今天的里运河。“清江浦”碑石就在今天的里运河咽喉大闸口南侧，每来此，我总情不自禁地想起一位同窗好友。
“清江浦”碑石东去百米，原有一粮库，苏俄建筑风格，几年前拆除，建了今天的玉林国师塔。在粮库大门洞上方，有一楼阁，楼阁北窗临江。三十年前，我的好友借住于此，在窗户两侧写了一副对联：得好友来如对月，有奇书读胜观花。当年的他刚走出校门，骨骼清奇，玉树临风；现在的他越发清瘦有型，胡茬青青，双目炯炯。一次酒宴上，我由衷地赞其骨感身材时，另一同学小声告诉我说：他最不喜欢别人说他瘦。我愕然。观其型体瘦劲峻拔，察其行事大气厚重，或许我应该说：老兄，你长得越来越颜筋柳骨了。
他就是我的好同学——王国梁。一九八八年孟秋时节，我第一次来到他借住的粮库楼阁，号称“大炮”的我没来由地羞怯起来。一个粗人的羞怯该是怎样的情形？这可是我三十年来首次提及。记得渔中同窗时，八五年的某一天下午放学后，我和一帮同学不知为啥涌到他家，把一桌饭菜吃得一干二净，他嫂子看我们的吃相哈哈大笑，迅速端来了腌菜。是呀，当时的那份无拘无束的野性哪儿去了？为什么此时立在这楼阁中间我格外羞怯？他那老家“舍南舍北皆春水 ”，与母校渔沟中学仅隔一弯涟漪。此时的楼阁之外，清江也正泛着涟漪，而我的心却被羞怯涨得难受。他以其一贯的儒雅，拉过凳子，邀我坐下，很自然地提壶倒水，闲话校园生活。我东一句西一句，不知所云，两眼游走在四壁墨迹之间。斗室方寸，五湖四海烟云；字里行间，诗意禅机古今。如此局促空间何以有高远浩渺之叹？渔中一别，不过两年，国梁的书法已经是别有境界，而我稀里糊涂混日子怎能不羞愧？怎能有底气？一九九一年农历三月我结婚时，正值油菜花盛开，淮沭河大堤满目金黄，同学们逸兴满怀，我当即怂恿其中好书法者四五人留下墨宝。几年前，国梁等同学的墨宝连同我一箱子的书，在我的老家不翼而飞，甚憾！
国梁的书法，到底如何？我说不清，也不敢品评。“观千剑而后识器，操千曲而后晓声”，可惜我仅有小学描红的实践。当年的楼阁羞怯我三十年羞于人言，但是我可以大胆地想象当年借住楼阁的国梁是如何将怒放的青春大肆涂抹在雪白的宣纸上。其时，国梁刚从淮阴商校毕业，我们这些同学或还在象牙塔里或还不知“社交”为何物，所以当时他很少受到同学们的骚扰，工作又清闲，更没有女朋友粘着，他那青春活力旺盛得汩汩侧漏。干什么？玩！玩什么？粮库的苏俄建筑风格，总让人顿生庄重之感，掐灭亵玩之念。楼阁之外，清江一脉，宁静中不无凄清，有点无聊，不若躲进楼阁，寄情黑白，更确切地说，是“玩”书法。枯、润、浓、淡，墨韵浩荡，满目音乐；神、气、骨、肉、血，丰神俊逸，纸上舞者。说其玩，是因为国梁书法非科班出身，其源于中学时代对刘学智老师书法之崇拜与模仿，成于工作闲暇对名家名帖之把玩与研悟。其实正如某人所说，真正的大家都是“玩”出来的，例如著名摄影家李少白一天摄影课也没上过，梁漱溟只有初中学历，还有星光大道走来的众多草根，他们都不是科班，因为科班培养可得技法与规则，大多收获匠气而已，而“玩”出来的则是个性和神韵。我相信楼阁临江疯玩黑白的任性与自律塑造了国梁书法之精魂，我相信“南船北马九省通衢”的开放与包容成就了国梁书法之宏丽，我相信国梁的宣纸上有铁马秋风有杏花春雨。
当年的楼阁已无从寻觅，现在的清江早已变得喧嚣撩人。国师塔里国师若在，还能否静心理佛？国梁正是在恰当的时代走进了楼阁，又走出了楼阁。一进一出，闭关出关，国梁已经不是原来的国梁，他广搜约取，把黑白玩出了境界，“五体兼能，格局高古；行草尤善，直追魏晋”。现在，国梁久已成为江苏省书法家协会会员，其作品多被国家、省、市报刊杂志登载，甚至被国内外藏家收藏。
说国梁走出了楼阁，其实也不尽然。我们高三的班主任马乃清老师不久前还评价说：国梁是我们班最没有染上尘埃的人。我将马老师的评价翻译为：国梁，还是个书生！尘嚣撩人，好像跟他无关，他独自躲在自己的心之楼阁里。他，会感到孤独吗？孤独也是一种难得的境界。在这个喧嚣的尘世中，恐怕只有孤独才能使人们沉潜意念，俯身躬行。但是，孤独于甘之若醴的孤独者而言或许本就不存在。他网名“淡墨”，自号“三易斋主人”，我发现他已经把一股超然物外高逸宏远的人格魅力渗透于翰墨之中。纵使他的背影看似有点孤独，他的内心或许从来就没有孤独。三十年前，在临江楼阁里，他长啸慨歌，癫狂在黑白世界里，没有时间孤独；三十年后，在心之楼阁里，他白衣卿相，从容在杏花铁马间，没有理由孤独。
他长得颜筋柳骨，他长得松风道骨，他长得我都想抄袭他。可惜，我始终在楼阁之外，楼阁内的元神，我只能描摹其一二。
END
作者简介：
海百川，来自于渔沟中学86年高三（4）班微信群，梦游在虚拟淮阴城堡里，崇高的理想是每天能够睁着眼睛看看淮阴语文，远大的抱负是秋来了还能有力气把落叶扫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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