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参菩提丨边走边吟散文三篇/潇湘
解惑在茅盾故居悠长的酒巷子里
重游乌镇,我刚从当年的而立之年踏进不惑的门槛。十年的光阴对一个女人来说,其实还是饱受烟火熏的无情磨砺。翻阅初游的留影,不得不承认岁月真是把无形的杀猪刀,当初再怎么风华正茂也难抵时光的洗刷。不过这没有关系,我来乌镇,本就是朝圣来的。我只想知道,历经岁月的沉淀后,我还能在文学巨匠的故乡,浸淫点灵气么?
任何地方出游,我素来不喜欢听导游讲解那些千篇一律的陈词滥调,总觉得如果真心喜欢某个地方,想了解和亲近她,就带着自己的眼睛、相机和大脑,自己去感受那里别样的风情。因此,虽然跟着导游,随着团队,带着现代科技含量比较高的讲解机,我还是出游自己的思绪,去朝圣《子夜》、《春蚕》和《林家铺子》的原产地,去体验从小桥流水的古镇走出去的茅盾先生的少年情怀,这很重要。毕竟,我也从当年意气风发的文学少年,初显一位中年女人的慵懒和疲惫,平和不足,从容无度,在烟火中,不得不放弃了生命里太多无法达到的高度,唯一还在心头燃烧着的,是自幼就生根的文学之梦。在这个“一样的古镇,不一样的乌镇”,除了闪烁着文学巨匠的耀眼光芒,还有我人生最重要的两个门槛,而立之年和不惑之年的成长誓言,都在这得到了最具文化底蕴的洗礼。
虽然古镇的路程不短,我还是执意穿着高跟鞋走,聆听着自己的高跟鞋敲打着古街的青石板发出的咚咚声,思绪也会变得绵长起来。走进古巷深处里的酿酒坊、织染坊和酱香园,时不时被那些随风飘扬的的酒旗和当铺旗遮住了视线,闻着满巷子的酒香酱味,看着眼前的酒幌子、酱坛子、古宅子,古街陈列着的各色商品,无一处不传递着浓郁的文化气息,身临其境,貌似有点理解《林家铺子》的意境来。及到礼拜茅盾先生的雕像时,不由自主地冒出了一个念头:巨匠也是从这种烟火味中熏蒸出来的凡夫俗子,不过历经千锤百炼,终于铸就成了大器。走在巨匠当年走过的胡同里,也沐浴着同样的烟火色,隔着时空,我从当初的懵懂,似乎找到了某种不惑的理由。
旧地重游,用一种被岁月洗刷后的平和在古镇徜徉漫步,思绪也随着流水荡漾开去。十年后的古镇视野更加开阔了,水为街,岸为市,两旁的徽派古建筑沿江林立,乌篷船慢悠悠地摇呀摇,店铺里温软的叫卖声不绝于耳,各色各味的特色小吃,诱惑着游客的吃欲。边走边吃,边吃边聊,边聊边看,不知不觉就到了晚上。
都说乌镇夜游更有味道,此话一点都不假。傍晚时分沿着白天走过的古街回走,正是华灯初上时,古镇的两旁都依次亮起了灯光,灯光的倒影映照在水面上,还带着点白天的亮光,并不十分的应景,倒是两岸的灯光被清清的波光返照,鳞次栉比的,平添了几分夜色。碰见有石拱桥的地方,彩色的灯光把拱桥的形状衬托得更加醒目,让白天从桥上匆匆走过的游客,就着灯光的映照,隔江重新审视圆圆的拱桥的美。回程越走,月色越浓,渐渐地白天的景象完全蜕变成夜色了,那些白天流动的古香古色的吆喝着的街摊,仿佛也跟着白昼隐身殆尽,人间万象恍惚就在那一刹那,进入到无比静谧的世界中去了。
趁年青的同事去买烧烤的功夫,我独自安静地走到桥头赏夜色去了。谁说黑夜不见五指,看那些古朴的徽派建筑浸淫在夜色中的轮廓,门窗和廊下的灯光却连成长长的线延伸开去,让人的视觉也被无端延长了。伴随着灯光,形成了街市,远远的街灯亮了,好像是无数的星星。正在沉思间,凭栏拐弯处,突然冒出一只乌篷船的角来,恍惚从天而降。悄无声息地,连划桨的水声都没有,乌篷船就这样慢慢露出全部,又悄无声息地游远了。只剩下船夫身上的救生衣的一抹红色,从眼前慢慢飘远。如果不是眼前的波纹荡漾,你一定会怀疑刚才的那一幕,直到又一艘游船出现了又消失在你的视线里,你才断定,这是游船收工的景象。我纳闷,这些船工是怎么做到划船无声呢?对他们来说,赖以生存的这水巷和游船,载起了无数游客的欢乐,也载起了他们的美好生活,劳累一天了,白天的精力和体力都奉献给了游客,傍晚了,他们就静静摇着船,回家了。他们那熟练得近乎不需要划出水声近乎游走的本事,难道就这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重复中练就的?不知道当年少年的茅盾先生,在家乡生活的时候,看到这些乌篷船,是否也有我这样的感触呢?
旧地重游的我,对乌镇自然感触颇多。
十年前,而立之年的我首次随团来乌镇考察,其时我意气风发,一袭时尚的风衣在乌镇前遨游。记忆深处,除了和茅盾先生的雕像合影记忆犹新,其他的只依稀记得自己在蓝色染布坊那里,被高高垂挂的蓝色织染布深深迷住了,摆出了几种风华正茂的姿态,在蓝布坊里留影。十年内去过了不少的地方,经历多了,忘性大,但那些飘扬在风中的蓝布,一直在我记忆深处悬挂着。也许这个场景太独特了,独特得让人无法忘怀。十年后重游织染坊,晒布的场景依然如故,我突然有点诧异,怎么十年了,这些蓝布还是鲜艳如昔?这个可笑的念头一出现,就马上否定自己的幼稚了。可见十年光阴,很多东西不变,变的是自己的心境,已经变得繁琐了,见到这些漂亮的蓝色织染,怎么就想不到更多诗意的词来了?这些上个世纪的奶奶辈最钟爱的蓝布,今天只能高悬着作为历史的见证了,各色穿着五颜六色的漂亮服饰的人们,却偏偏要把这些只有一种怀旧记忆的蓝布披在身上,做各种姿态留影。
在文学巨匠的白色雕像前,我又一次留了影,茅盾先生的雕像大体姿势不变,只不过十年前的颜色新一些,白一些,经过十年的熏陶,雕像上的白色有点泛黄了。背景也换了,十年前先生的雕像以古镇小桥为背景,现换成了红色瓦顶的乌镇全景了。当然,还有和先生雕像合影的我,十年前正是而立之年,风华正茂也意气风发,十年后的我,不惑之年也平和宁静了许多。当然,绝对不变的是我对先生的朝圣之心,恍如那深巷里酒香。经久弥新,越发浓郁了。
做黄山上的一株倔强的小松树
未成行之前,已经听了如许多的关于黄山的美丽传说,内心神往久矣。可不断被告诫曰:黄山可不是你这样文弱女子可以攀越的哟,你还是去玩水吧。故此虽然也游历过很多地方,游山一事却始终没有如愿。
可我终于还是来到了黄山,而且在我经历了人生惨痛变故的时候。我很虚弱,病体还没有痊愈。我并没有多少力气爬山,我也不知道山到底有多高多难爬。我凭借的是我骨子里还残存的一点桀骜和不屈,我是带着一腔女子的幽怨来的,我想看看自己的耐力能够承受的心理极限,就这样我满腹情绪地来到了黄山的面前。早有思想准备的游客纷纷在买一种登山用的手杖,很轻巧的一根木头,上面醒目写着“黄山”二字,下面还勾勒出迎客松的模样。三元钱一根,买者甚多,几乎人手一杖。可我没有买,我不想扶杖而上,我想自己独力爬上去。从山脚到半山腰,可步行可乘索道。为了节余点体力领略险峰风光,我选择了索道上山。
从后山的云谷索道下来后,踏在了一个叫白鹅岭的山谷上,开始了我真正的黄山之旅。导游告诉我们,我们的终点目标是一个叫光明顶的山峰,傍晚才能到那里去吃饭住宿,明天看日出。途中只有自己备的干粮充饥了。因为眼前的山看上去跟平常的山实在没有什么很大不同,而且山路还算平缓,大家也就乐呵呵地轻松起来,把手杖当做了累赘。我庆幸自己没有买。要不,上山又多了点行李呢。
沿着李白、徐霞客的足迹,在如梦如幻的奇峰怪石之间,我的想象力实在无法超越前人睿智的描绘,穷其想象也找不出合适的字眼来抒发自己的那点微妙的感触。奇松、怪石、温泉、云海,有的是大手笔来吟颂千古了,我是一个失意的小女子,我来黄山是为了寻求安慰而来的,我希望沾点名山大川的灵气来升华我心里的卑微,寻求心灵的突破口。我并没有很大的比如求道得仙的奢望。如果轩辕黄帝真的有灵,知道我不过是如此的凡夫俗子,该不会怪罪我玷污了黄山的仙气吧。因为黄山到处都是如云似雾的仙境,足以涤荡内心的琐碎了。我的卑微,实在是那么微不足道了。
拾级而上,越来越感觉双腿的沉重了。手杖的优势得到了充分的体现,毕竟爬山的时候三条腿比两条腿稳当多了。我没有手杖,就努力用手攀缘着路边的石栏来借点力。有时候索性四肢并用,做笨猴子上树状。没有人会取笑。放眼看,黄山的游客不是三条腿走路,就是四肢攀爬的怪模样。形象风度完全不顾了,大概心里只有一个目的,早登山颠,穷其风光,也不枉来了黄山一糟。到处是峥嵘峭壁、奇松异石、云雾变幻,令人心旷神怡。我几乎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困惑,也忘记了双腿带给我的负荷。把心都溶入了遐思里去了。黄山不是一成不变的,她是充满了神奇梦幻的蓬莱仙境,她的美丽是需要游客自己去参与创造才能够发现的。所以,我并不想听导游约定俗成的呆板解说,我也应该是黄山的创造者,我要自己去发掘她的异样魅力。
终于站在一处悬崖料峭的山谷旁边了。山风清凉,肆意掀起游人的衣帽。有几分粗狂,就象在窄小石级上吆喝让道的黄山挑夫一样,因为黄山是他们用肩挑出来的,所以他们有充分的理由在山路上骄傲地清道前行,颇有旧时的官员出行,百姓让道的遗风。游人们并不介意挑夫的大嗓门,也不介意山风的轻狂,因为这就是黄山的特色,是黄山人文合一的独特风景。就是这样的粗旷,让黄山的秀媚中透出了几分刚性的魅力。试想,一座巍巍名山,除了秀,再多点刚,岂不是更加韵味丰满了吗?前面是秀峰突兀的山谷,后面是枝桠缠绕的奇松,我深呼了一口气,对着山谷连声高喊:黄山,我来了——我来了——。也许是我太渺小,我的声音被山风刮得无影无踪了,没有任何回音。我的眼睛湿润了,是的,我太微不足道了,黄山巍峨,怎么能够听见我从心底喊出来的心声呢。我来了,每天象我这样情绪万千登山的人不计其数呀,黄山都用他那刚柔并济的胸怀包容了,化有为无,变忧为喜,这就是道教的真谛了。轩辕帝若在天之灵,是否要慰藉于子孙们的超脱了呢。我不知道别人是否也这样想,但我旁若无人地呐喊后,抓住悬崖边的松枝留影的时候,确实引来惊叫声一片。山风呼啸,我衣角飘飘,就象一只小小蝴蝶挂在悬崖边,山风随时可以把瘦弱的我刮下去,我太轻巧了,象一片就要凋零的树叶。风吹来的时候,我闭了闭眼睛,没有什么可怕的,脚下不就是万丈深渊吗?我已经越过去了。黄山还给了我一把韧性的松枝,是折不弯的,足以承受起我瘦弱的身躯。我真的不怕。风虽然大,可我也是刚性的,我瘦弱的身躯里蕴含的刚强丝毫不逊于黄山松枝,我也是能够经历山风呼啸的黄山松,始终顽强屹立在不平静的风高浪尖口。所以,我撑着自己骄傲无比地爬上了黄山上,也骄傲无比地告诉心仪的黄山,我来了,我并没有借助黄山的手杖。
“登黄山则天下无山也”,遥忆昔日徐霞客的感慨,吸引了多少爱慕的目光,也成就了黄山天下第一山的美誉。今日的我,来黄山,不是为了猎奇,也不是因为写生,我是用心承载着虔诚的愿望而来。挂满了同心锁的铁链下,我也用心锁下了一把自己刻篆的心锁,用着十二分的柔情,面对着远方,把钥匙扔进了深谷里。因为据说,钥匙找不到了,锁着的心就再也打不开了。我相信这样美丽动人的传说,我也需要这样的传说来慰籍自己已经千千折的灵魂。毕竟,那是一种全新的希望。人,总是需要希望才活得有动力。
耗费了毕生的体力,领略了黄山的内涵,也体会了人生的百味,虽然腿已经超负荷罢工了两天,但我却出奇地平静了下来。黄山赐予我的,我知道自己已经解码了。所以,我依然满怀希望地生活着,努力着,我知道自己也是从黄山上长出来的一棵微不足道的秀而韧的小小松树。
快误点的火车人情味满车厢
确实没想到,此次国庆探亲之旅伊始,几乎会演变成一次路上的事故。人在旅途,诸事难料,饶是如我之资深游子,也难保从容淡定,狼狈无处不在。
因平时行程习惯,龙游到衢州火车站也不过半个小时车程而已。我己算老到,担心国庆堵车,便提前一个半小时出门,买了点水果,加了油,就向火车站开去。一路还挺愉快的,想想从未在国庆返过家,此次人还未动身,爸爸与堂姐堂弟的电话己打爆,估计盼归心情急切。
过了中秋,天色早早暗了下来。衢州的路到处维修,坑坑洼洼的,很不好走。迎面而来一色的远光灯,恍得人眼花。光头总有本事调节气氛,边开车边唱歌,琪儿不高兴了,因为她在听音乐,但到底不影响大家的情绪。
本以为半个小时就到的,结果快一个小时都未到,开往火车站的浙西大道屡屡被堵,只好绕回,如是三个来回,离火车开只有二十分钟了,那份焦虑,急忙间要打的了,人在龙城,衢州道路被堵浑然不知,导航也失了灵性,心想指定赶不上车了。但依稀抱点希望,火车开之前十分钟赶到火车站,行李检验后,己停止检票,站在候车室,刹那心都凉了,血却冒了上来,这么紧赶慢赶,还是误点,这张火车票,还是托人情才订到的,国庆期间莫说卧铺,站票都一票难求哇!那份桑心呀!
正在不知所措处,吴君在那边与工作人员交涉,终于进了绿色通道,眼见车子就在眼前隔了三条铁轨,工作人员忙叫我过地道,我与琪儿拖着一重重的行李在站台狂奔,路好远,人又紧张,沒走几步就跑不动了。琪儿拿着的行李比我拿的还多,我自己整理好的,孰料光头又拎了很多来。诺大的车站只有我们在慌乱奔跑。实在跑不动了, 我几乎放弃了。在地道里,又一伙行色匆匆的游客超过了我们,我央求其中一个行李少的人帮忙琪儿拎东西,他也答应了,大概见我们太慢,又把我们的行李放下走了,这是一个好心人,换上不好心的,早拎着跑了。没奈何,在地道里我听到开车前的警铃,心想,开都开走了,还跑什么,我的心都沒跳闷死了,平时死宅死宅的人,关键时候还真没用,带着一份不甘心,挺到地道曰,,两辆列车并排,慌乱间问女列车员,她说,你总算到了,刚才猛喊你快点,你咋这么慢?那边下来两位男列车员,帮我把行李全拎上车,说,快点从这里上,就等你们了。
我被他们拽上了八号车厢,门口两位吸烟的同志见我脸色煞白,便帮我拎行李送我去六号车厢,列车员说,别慌,先歇口气再说。
其时,十岁的琪儿给力,一边照看好所有的行李,一毫无倦意与俱色。
甫久,我感觉惊魂未定,但到底如期踏上归途,终究运气。想想还是自己体力太差,不抵十岁琪儿十分之一,其次还是看不开,为赶火车,该半途扔掉那些物件,轻松奔跑。其实哪舍得扔掉。更觉自己平时太安静,平时不锻炼身体,关键时候哪有不掉链子,要知,车行了三个小时,我躺着休息,依然头昏腿软,浑身不舒服,这要真换成抗日战争,早成拖累。
唯一可满血复活的是,不管今晚在颠簸的火车上睡不睡得着,明天天亮了,就到老家了,从这一点来看,还是值得的。
人在旅途,只要不是把路上的故事演绎成事故,车行千里也是游学,此生在路上奔跑的路程,又有多少个千里呢?
人在旅途,只要不比体力与耐力,还是满美好的,这世上好人还是多。心里美好的东西装多了,即使是事故,也成故事了。
作 者 简 介
李慧,笔名“潇湘”,湖南隆回人,浙江衢州市作家协会会员,政工师,作品散见于《中国作家网》、《散文选刊》、《湖南日报》等报杂网站。擅长散文随笔和报告文学创作,出版有散文集《小城心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