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六章之三】老屋,在童年风雨的回忆中/贾国勇
由于家贫,读书读得晚,比同班同学要大上那么两三岁,个子长得高,人称“傻大个”,在众“小同学”中显得“鹤立鸡群”。年长这么多岁,学习成绩却是一般,自是感觉不好意思,再加之在学校调皮捣蛋惹老师不待见。所以,我没有读完初中就辍了学,和邻里朋友们在大街上厮混着。
1982年,我正蹲在大街一角的象棋摊前和人对弈,大姐找到了我,把我从象棋摊前拉了起来,带着我到淮阳县安岭供销社报到上班。也就是在那一年,父亲拆掉了家中土垒墙的草屋(草庵早已经拆掉了),偷偷地告诉我们说,咱们家要盖大瓦房了。
按道理说,盖房子是个非常欢喜的事情,父亲却要偷偷地进行。为什么呢?这是因为父亲的性格弱,不敢争强好胜。他没有读过书,却记住很多做人的成语,常对我和姐姐们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出头的椽子先烂。他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处处小心谨慎,逆来顺受,唯恐一不小心给家里人带来更大的祸端。为了家人,父亲忍受了更多的屈辱和打击。比如,我的母亲因为得罪权贵被人割去了舌头,作为男人,他却不敢到上面反映情况,因为……后来,我当了记者,问起这件事时,父亲对我说,不敢多说呀,如果向上面反映情况,说不定他们敢把咱一家都害了。
所以,在盖房子的时候,父亲不敢大张旗鼓地盖,而是悄悄地运作,就像是偷了谁家似的不敢声张,说无论怎么样,只要能把房盖起来就行。姐姐们不同意,说,既然盖房了,就要盖得宽敞一点,大方一点,住起来可以舒服一点。房子刚刚扎下根基,就有人找上门来,说三道四地阻挠我们家盖房子,父亲依然是息事宁人,不敢抗争,唯唯诺诺,低三下四地求人家。结果,在别人的干涉下,房子盖得畏畏缩缩,土里土气,低而且矮,以至于在许多年后我结婚时要为在家具市场买的高高大大的大衣柜怎样放进屋里而不少作难。
在这所又低又矮的屋子里,我渡过了珍贵的青春岁月。近10年的光景过去,我从安岭供销社调回到城内的土产公司上班,就是在这所屋子里,开始了我的“爬格子”行动,期望能通过文学这块“敲门砖”敲开一个锦绣的前程;而后,还是在这所屋子里,我把妻子“骗”回了家——和妻子谈恋爱的时候,这所屋子已经称之为“老屋”了,不仅是漏雨、透光,还四处裂缝,为了居住安全要经常修修补补。 我站在老屋内对妻子说,我不会让她在这破烂不堪的屋子里住长久的,我有信心让她住上高楼,让她也和别人一样享受幸福,
说到妻子,我总是以感激的心情来谈论她,是她给了我家的温暖,也是她的支持才有了我今天的衣食无忧。年幼的时候,我的母亲就患上了精神病,所以童年的我几乎没有品尝过母爱的滋味。和妻子谈恋爱时,我的工作单位离她的娘家很近,下班后没有地方吃饭就会跑到她们家蹭饭吃。未来的岳母看到我的到来,总是非常高兴,给我盛上可口的饭菜,滋润的面汤和热腾腾的馒头。就是因为我有一个很勤劳的岳母的缘故,使我享受到了母爱的温暖,因此我选择了她的女儿。
感谢妻子,在我经历了N次失败的恋爱后,毅然决然走进了这所老屋,和我开始了一段携手并肩面对人生风雨的历程。
在这所老屋里,妻子为我生下了一双儿女,眼看着孩子姗姗学步牙牙学语,慢慢地长大,而老屋却愈来愈破,我的心中就愈来愈感到压抑。尽管我的心态卑小难有大志,但是,这卑小的心态造成了我不甘居人下的性格,总想有机会出人头地。所以,当压力把我压得几近崩溃的时候,我决心离开淮阳县城,闯荡江湖。
离开淮阳县城的时候,儿子才出生四个月。由于妻子怀儿子的时候营养跟不上需求,所以,儿子生下来身体就特别的弱,以至于四个月的孩子头发焦黄,没有个正色,并且头颅奇大无比,天灵盖上的百会穴随着儿子的呼吸不停在振动,样子非常吓人,连患有精神病的母亲也心有疑虑地说这儿子恐怕养不成的。
如果问我离开淮阳闯荡江湖要实现的目标是什么,我还一时回答不上来。真的要我说清楚,我只能说,为了确保孩子成长过程中有足够的营养,能够让儿子天灵盖上的百会穴能早日闭合。因为,我把儿子带到了这个世界上,不能给他幸福,最起码也不能像父辈那样让他活得没有尊严;不能给他优裕的生活条件,最起码也要让他衣暖食饱……
就这样,在1992年的春天,我拿上一条被子,一条草席,离开了淮阳。妻子把我送到北关的十字路口等待开往郑州的班车,一只手扯着两岁的女儿,一只手抱着四个月大的儿子,泪水盈眶……
我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看,把目光投向了远方……
班车来了,我庄重地拍了拍妻子的肩膀,义无反顾地坐了上去……
班车发动了,离开了妻子,我转过头去,看着妻子携儿带女向家中的方向走去,我的泪水却突然流了下来……
客居郑州,老屋依然在我梦中,父亲、母亲、妻子、儿女,依然在我眼前晃动。夜晚,我总会在梦中见到女儿,还有儿子,他们在轻轻地呢喃地叫着“爸爸”,千万次,我在儿女叫喊“爸爸”的声中醒来,拥被独坐到天明,没有一点的睡意。这个时候,我总是想到妻子,我一人飘零在外,把家交给了她,她在家中无怨无悔地艰苦劳作,想到此,我更加惭愧,我真的是愧为人子,愧为人夫、人父呀!
1995年夏天,我在河南合作经济报当副刊编辑,从一大堆读者来信中我看到了妻子的来信。妻子在信中告诉我,我家的老屋被县政府拆了,如我们家当初从乡下回到县城时一样,没有人告诉我们为什么,就把老屋给拆掉了。现在,一家人居住在“月亮地儿”(土语,露天居住的意思)里,风吹雨淋,一家人只能盖块塑料布遮身,艰难的生活环境使父亲的老病根又犯了,整日整夜的不停地咔痰;孩子们也染了疾,发着高烧,天天输水。尽管是这样,妻子在信的最后还没有忘了叮咛我不要回家,“在外面好好干,家里的事有我呢!困难我不怕,最多不过是再讨一次饭”!
妻子信中的话让我非常激动,差一点流出泪来。岳母临终前握着我的手,对我说,“我这个闺女是好闺女”。当时,我还不相信,总是认为妻子是家中老小,没有受过多大的苦,怕是扛不起我家中贫穷的负担。现在,从妻子的信中我发现,我的妻子确实是个好妻子,一个有着面对困难坚忍不拔性格的好妻子。
我没有办法安心在河南合作经济报那个风刮不着雨淋不着的编辑部里,接到妻子的信后,我立即向社长请假回到了家中。但是,面对强大的政府,我没有一点办法,家依然被拆得干干净净,得不到任何的赔偿,一家人依然被迫露宿街头,我心中好不惭愧,觉得颇对不住家人,只好匆匆忙忙地买来塑料布,在街头给家人搭了一座临时栖身的庵子。好在父亲十年前搭建草庵的技术还没有忘记,在他的指导下,这天夜里凌晨一点,我终于搭好了庵子。
坐下来喝了一口水,看了一下天,漆黑一团。按照请下的假期,天明的时候,我就要登上客车,回到郑州干我的编辑工作了!妻子用韭菜和鸡蛋和了一盆饺子馅,对我说:“我给你包一碗饺子吧!”
记得很清楚,那是六月的天气,妻子蹲在街头,就着煤油灯给我包饺子,喜好灯光的蚊虫很快就围了过来,嗡嗡地叫着,妻子一边包着饺子,还一边不停地用手驱赶着蚊子,没有任何的言语,只有专注的目光,和飞快的手指。饺子一个个包了出来,放在桌子上,我的眼泪也流了出来。饺子包好了,妻子捅开了放置在路边的火炉,烧上水,为我下了一碗水饺。
吃过饺子,天已经亮了,我握着妻子粗糙的手,什么也没有说出来,狠了狠心就蹬上了发往郑州的班车。直到班车出了淮阳的地界,妻子默默无闻包饺子的样子还在我的眼前晃动着,那灯、那饺子馅,还有那飞舞的蚊虫,路边的火炉,一样样地涌进了我的脑海中,使我的眼泪悄无声息地流了出来!
那个夜晚,妻子给我包饺子的过程我永远不会忘记。多少年后,我记忆犹新,写进了一篇名叫《饺子》的博文里。一位博友看了我写的这篇文章后,给我打来电话说,她是边流泪边把《饺子》读完的。博友问我,贾老师,你是怎么写出这篇文章的?又是怎样立意写这篇文章的?
写那篇《饺子》的文章时,我正在北京的客居。晚上,想到了远方贤惠的妻子,还有可爱的儿女,还有那所记忆中的老屋,思绪顿时回到了十几年前,没有刻意的描述,仅仅是用记录者的笔墨,流着眼泪写下了那篇文章。
作 者 简 介
贾国勇,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行为证据》杂志社主编,新媒体《行参菩提》创始人。著有长篇小说《测出的不仅是心跳》、《谜底就在现场》、《致命谈判》、《命案现场》、《神探》、《大测谎师》、《市长命案》、《市长夫人》等,以及散文集《立地成佛》、《心止即岸》、《行参菩提》等。创作、投拍了《命案现场》(20集)、《捕狼人》(20集)、《完美指控》(30集)、《博弈》(30集)、《糊涂县令郑板桥》(36集)等电视连续剧、系列剧多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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