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光明丨药乡秋行散记

出生于济南,工作在历城,休闲之余,喜欢游山玩水,寻古探幽,因而我曾在九如山,听过瀑布的轰鸣;曾在金牛山,听过鸟儿清脆的啼鸣;也曾在华不注山的峰顶,寻找过残留的那一丝历史云烟……但是,药乡,只是听说过,而从未去过。

听说药乡的名字,还是在广告中。

近几年的报纸连篇累牍,说药乡的空气富含负氧离子,有宜于人的身体健康;电视中的精彩画面,一帧帧展示得,也是药乡纯朴而又自然的民风。而孤陋寡闻的我把报纸、电视上的药乡与森林分割开来,以为是一个叫药乡的地方有一片树林,把这片树林圈上一道围墙,然后在围墙的门口,堂而皇之地挂上一块“公园”的牌子,创造出一个“山寨版”的森林公园,故而一直没怎么放到心上。

前几天与朋友谈起历城,朋友说你应该去药乡走一走,看一看。我说不就是一片树林吗?不看也罢。朋友笑了,笑我偷走了药乡的一棵“树”。他说药乡是乡,但不是行政区划的“乡”,而是名副其实的“乡”,只有二十多户人家、六十多口人。但就是这二十多户人家、六十多口人,占据了一千二百多公倾的山林,是民国时期山东省政府主席韩复榘的私人林场,上世纪九十年代辟为了国家级森林公园,现在被称为济南的绿色“肺叶”。我问为什么叫药乡,他说这里盛产中药材……

于是,抽了个星期天,我顶着浓冽的秋霜,走进药乡,来踏访这里的山,山上的树,还有树下的冬虫夏草。

有人说,秋天的叶子是黄色的,果是红色的。但我说,那是他没有走进药乡。假如你在晚秋走进药乡,你就不会说多彩的秋天,黄色的多,红色的多,而绿色的少。

我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还没有踏进药乡“门槛儿”,绿色便涌进了我的眼帘,似乎晚秋的药乡,还依旧停留在春天。看吧,近处的绿色,透过金黄色庄稼,涌动着翡翠般的浓绿,透过枝头上的红果、橙果和蓝天,不远不近的绿色,涌动着苹果般的浅绿。而透过山岗上那片红、黄、橙、蓝,那山上却涌动着墨玉般的深绿

汽车在盘山公路上盘旋,绿色渐近渐远,渐远渐近,不停地变换着颜色。它一会儿深,一会儿浅,一会儿又由浅变深,一会儿由深变浅。那绿色也随着汽车一会儿由浅绿变成灰绿,一会儿又由灰绿变成浅绿,而车前涌动的绿色,则永远是一片翠绿。

汽车爬到一个山岗,停下了“脚步”。我走出闷热的车厢,一股清凉扑到了我的身上,那清凉是爽爽的,给我带来了愉悦和震撼。驻足观望,满眼都是绿色:山绿,水绿,树也绿!原来,绿色是药乡的灵魂。

抬起头来,看看湛蓝的天,天上漂着几朵淡淡的云,淡淡的云遮挡住了柔和的阳光,让涌动的绿色一会儿清凉,一会儿温暖,似是毕加索不小心踢翻了颜料桶,把红的、黄的、橙的颜色,一古脑地泼到了沟沟坎坎上,让黄的染上了绿,红的染上了橙,让绿的染上了红,橙的染上了黄……把药乡的山,涂抹得五颜六色。

人们说,晚秋是宁静的,也是柔和的。而我说,药乡的晚秋是灿烂的。

不是吗?自从踏进药乡的“门槛儿”, 灿烂就一直伴随着我的脚步:且不说天上的阳光是灿烂的,也不说阳光下的青枫、红枫、五角枫是灿烂的,就说路边不时闪现的柿子树、山楂树,它们也是灿烂的。

有人说,晚秋的柿子树、山楂树,早已让风儿剥光了绿色的衣裳,哪来的灿烂?我要说,脱去绿色衣裳的柿子树、山楂树,光秃秃的枝头,悬挂起来的那一颗颗红彤彤的“宝石”、黄橙橙的“玛瑙”,难道还不灿烂吗?

其实,药乡的灿烂,不仅仅只挂在了树上,药乡的灿烂还平铺在地上,平铺在山上。

走进药乡腹地,纵横交错的沟壑,错落有致的山峰,勾勒出韩大主席当年的闲情逸致:奇松怪石,潺潺流水,给人带来无限的遐想空间。但人是很少见的,倒是晾晒在路边的柴胡、甘菊、马兰草,晾晒在青石板上的板栗、柿饼、地瓜干,晾晒在打谷场上的豆秸、谷穗、玉米棒子,平铺着“药”的灿烂,“乡”的灿烂。

山上的灿烂,是药乡的松树。我去过不少地方,也爬过不少山,见到的多数是柏树。而这里柏树少,松树多,多的如同松树在这里召开大会:赤松、油松、金钱松、樟子松、白皮松,还有泰山山脉独有的黑松,在晚秋的清风中,紧缩着玉簪般的叶子,固执地浓郁着夏天的灿烂。

除了灿烂的松树以外,药乡的麻栎、合欢、国槐也是灿烂的。看吧,麻栎脱光了巴掌大的叶子,裸露出了光滑的枝干,把一团墨色的鸟巢,完全暴露在了人们的视野,组合成了一幅晚秋的美景;合欢树上那孔雀翎般的细碎叶子,两两相对,在秋风中如一把把羽毛制成的刷子,随着山风的吹拂,在树枝上刷来刷去,给大山多出了一份凝重;国槐树上的碎叶,不禁晚秋的冷,时常在空中乱舞着旋转,乱舞着飘下,与鹅黄的杂草融合在一起,让树枝上那黄白相间的皂角,悠悠地荡着自然的秋千,给药乡平添了一份无限的秋意……

山路弯弯,溪水潺潺。

在通往药乡主峰——黄尖子山的路上,左边,是红绿相间的水杉、五角枫;右边,是黄中带绿的野生荆条,还有野生的酸枣树;地上,则铺满了斑驳的绿色光影。而路旁的山沟里,一条小溪,载着一片片落叶儿,旋转着顺势而下。我不知道它从哪里来,也不知道它要上哪里去,如沟沟坎坎上野生的地黄、桔梗、金银花一样,寂寞地摇晃着无力的臂膀,不知归宿在何方?

山腰处的一块平地上,散落着几棵板栗树。树下,一位头戴草帽、身穿对襟褂子的老人,闲懒地坐在天然的青色石头上,若有所思地仰着脸看着天,手里握着一根一尺来长的旱烟杆。

我坐在他的身旁,递上一支纸烟,他摆了摆手,把旱烟锅子塞进荷包里,挖出了满满一锅旱烟叶子,慢腾腾地叼在嘴上,划开火柴,美滋滋地吸上了两口。我在他喷出烟雾中,闻到了一股清香。他告诉我:俺抽得不是烟,而是可以延年益寿的中药。

我问:中药材也能当烟抽么?

他说:咋不能抽啊?俺这里的老老少少都把中药当烟抽。

他抽着“药烟”,打开了话匣子:俺这里遍地是中药,遍地都是珍宝:名贵的穿山龙、赤灵芝、冬虫夏草,早年间都进了皇宫。听说俺这里的紫草、黄精、何首乌,还治好了嘉靖娘娘的咳嗽病……

他给我讲了一个神奇的故事,说药王孙思邈当年来到这里,见一只老猴子薅了一把草,塞到嘴里嚼了嚼,糊在断腿的小猴子伤口上。因此,药王知道这不是一般的草。后来,他用这种草治好了好几个断胳膊断腿的,于是给这草起了个名字叫接骨草……

我不知道药乡的药材是否真的进过皇宫,也不知道嘉靖娘娘是否得过咳嗽病,也不知道皇帝爱妃的咳嗽病,是否是吃了这里的药而痊愈的,更不知道孙老先生是否来过这里采过药。但有一点我知道,药乡的人,人人都用药材治病健身。

爬上药乡的顶峰,登上了望齐楼,登上了与望齐楼对峙而立的望鲁楼,尽收了古齐国、古鲁国的山山水水。而望岱亭下,一道断壁残垣,如一条巨莽,曲折而蜿蜒在崇山峻岭之上,起伏于危峦沟壑之间。虽然现在已看不出它的原貌,但垒石为台、峭壁为墙的痕迹却清晰可见。原来,这里还是清代的文学家姚鼐所说的齐长城。

我走下望鲁楼,轻轻拨开带刺的灌木丛,踩着坍塌的城墙碎石,沿着长城故道,跟随历史的脚步,寻找城墙的传奇,城垛的神秘,寻找“身在瓮盎中,仰看飞鸟渡”的士兵,寻找“突然闻犬吠”而燃起峰火。我发现,没有了,什么也没有了,没有了当年的雄伟,没有了当年的壮观,就连那城垛的断壁,关隘的残垣,也历经风雨的侵蚀,岁月的洗礼,早已伴着“南山北山云”,深沉地“勾曲上层霄”……

走在古老的“城道”上,犹如翻开了厚厚的历史古典。在这本厚厚的历史典籍中,我仿佛听到了齐人挥汗如雨搬运石料的号子,仿佛看到了兵士挥动着长矛震天动地的喊杀,仿佛感受到了“通货积财,富国强兵”的治国思想,而那一堆堆的乱石,仿佛是横陈在山岭上役夫叠尸,勾连着春秋霸业,见证了“千乘之国”的崛起与衰落……

走下山来,天已过晌,寻得一家农家乐坐下。热情的主人极力推荐他的烤羊腿,说他做的烤羊腿,别无仅有,因为羊是他家自己养的。而他养的羊,喝的是矿泉水,吃的是中草药,绝对的天然。不知是谁不合时宜地跟了一句:人家的羊,屙的还是六味地黄丸!引来了一阵欢笑,给原始与神秘的药乡,带来了活泼与生机。

本文获“美文天下·全国旅游散文大奖赛”一等奖

作 者 简 介

郭光明,男,山东济南人,系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济南市作协全委会委员、济南市历城区作协副主席。著有《心灵隽语》、《一窖浓郁的陈年美酒》、《郭光明散文选》等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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