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的当代性》| 徐玲解读
关于作者
赵汀阳,中国当代哲学家,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研究员。赵汀阳在哲学界的江湖地位很高,他被认为是当代最具原创思想的中国哲学家,有人把他比喻为中国的哈贝马斯。不过,也有人说他在学术上过于“狂妄自大”。
关于本书
这是一本政治哲学领域的经典著作。讨论的主题是:人类有没有能力超越国家主权,建立一个“世界主权”,来对全人类的共同命运负责?
核心内容
一、目前的世界政治处于什么样的局面,面临怎样的难题?
二、周朝的“天下体系”是什么,它对全球化下的世界秩序有什么启示?
你好,欢迎每天听本书,我是徐玲。这期音频为你解读的是《天下的当代性》。这是一本政治哲学领域的经典著作,作者是中国当代著名哲学家赵汀阳。这本书出版于2016年,我当时读完之后,印象很深。之所以现在要为你解读这本书,是因为我发现,对于当前人类社会所面临的重大挑战,这本书给出了一种可能的解决思路。
2020年,一场突然的新冠病毒疫情袭击全球,把人类打得措手不及。人类社会的脆弱性引起了全球学者的反思。很多人甚至把新冠疫情作为历史的分界线,比如美国前国务卿基辛格就认为,新冠疫情带来的政治与经济剧变可能持续几代人,甚至永远改变世界秩序。
那么,人类究竟该从这次疫情中吸取什么教训呢?其中最大的困难在于,我们眼睁睁地看着新冠病毒在全球攻城略地,却没有一个全球性的政治力量,能够调动全球物资、集中优势兵力、统一指挥战斗、对病毒进行围剿。比如,世界各国政府只能根据自己的经济实力和医疗水平,单打独斗、奋力自保,结果,被病毒各个击破。
更令人忧心的是,新冠疫情可能仅仅是个开始。如果说,“人类共同命运”这种说法,在这之前只是一种文学修辞,而现在,则成为了一个必须面对的事实。不管人们愿不愿意,全人类的命运已经被牢牢捆绑在了一起,没有人能够独善其身。
于是,一个严肃而重大的问题就摆在了人类面前:我们有没有能力超越国家主权,来对全人类的共同命运负责?这恰恰是《天下的当代性》这本书所讨论的问题。
书名里的“天下”,是指中国在周朝所建立的“天下体系”。在赵汀阳看来,周朝的“天下体系”,是迄今为止人类历史上唯一一个世界政治体系。听到这儿,你肯定懵了:周朝当时实际覆盖的疆域,大约只有现代中国领土面积的一半,怎么能说它是“世界体系”?其中的道理在于,在周朝人看来,当时的“九州”就是整个世界、整个“天下”。周朝建立的“天下体系”,就是试图构建一个“世界主权”,来保障天下所有人的共同利益。
当然,2000多年前的“天下体系”,是个过于超前的政治实验,它注定失败;但是,对于2000多年后全球化背景下的人类社会来说,“天下体系”给了我们急需的思想资源,让我们重新思考该如何把握人类的共同命运。
我的解读分为两个部分。首先来看,目前的世界政治处于什么样的局面、面临怎样的难题。然后再细说,周朝的“天下体系”是怎么一回事,对全球化下的世界秩序有什么启示。
好,咱们先来看,当今的世界政治处于一个什么局面?对此,赵汀阳有一个明确论断,就是,这个世界直到今天,还没有进入真正的政治。也就是说,世界政治根本不存在。
乍一听,你肯定觉得很奇怪,媒体上天天都在报道国际政治的大新闻,谁又制裁了谁、谁又谴责了谁、谁又打击了谁、谁又报复了谁,等等。而且,不只存在国际竞争,也有很多的国际合作。有那么多的国际组织和国际协议,在尽力调解各国争端、达成合作意向。总之,你最多可以说世界政治还不完善,怎么能说世界政治不存在呢?
要搞清楚这个问题,我们必须进一步追问:到底什么是政治?
我来问你一个问题:政治与战争,这两者之间是什么关系?《战争论》的作者、德国军事理论家克劳塞维茨认为,战争是政治的延续。也就是说,克劳塞维茨是以斗争逻辑来理解政治的,认为政治是一种斗争,而战争是其中最激烈的斗争手段。和克劳塞维茨的观点类似,德国哲学家卡尔·施密特更是直接点明:政治的核心就是区分敌友、斗争到底。
确实,近代西方的政治哲学思想,从霍布斯假设的“一切人对一切人的战争”,到亨廷顿的“文明的冲突”,它们的底层逻辑都是斗争意识。赵汀阳认为,这样的政治思维方式深深打上了基督教精神的烙印,把政治理解为识别异教徒、征服异教徒的过程。赵汀阳说,“如果找不到异己或者敌人,西方政治就好像失去了风向标,甚至失去了激情和动力。”
但问题是,这种对政治的理解,对吗?应该承认,冲突和斗争是人类社会的基本事实。不过,如果政治就是研究如何把斗争进行到底,那政治就不是在解决问题,而是在恶化问题。这样的政治有什么用呢?
那么,真正的政治是什么呢?赵汀阳认为,政治不是相互斗争的技术,而是共同生活的艺术,是把纷争的世界变成共享空间的艺术。政治的目的不是寻找敌人,而是化敌为友;战争不是政治的延续,战争恰恰意味着政治的失败。
当今世界,真刀真枪的“热战”确实少了,然而,各种形式的潜在冲突却从未缺席。如果把战争定义为所有严重破坏对方生存条件的行为,那么这个世界仍然战火纷飞——从贸易到金融,从科技到舆论,各种领域的冲突不断升级。正是从这个意义上说,世界从未进入真正的政治。赵汀阳在书里说,这是现代政治的严重缺陷之一:错误地理解了“政治”的本质。
现代政治的严重缺陷之二,是衡量利益的政治单位出了问题。在现代政治体系中,个人是最小的政治单位,国家是最大的政治单位;而所谓的“世界”,只是一个地理概念,从未成为一个独立的政治单位。
你可能会说,不对啊,国家政治之上,不是还有国际政治吗?如果我们仔细分析,会发现,国家政治与国际政治看上去是两个问题,但实际上只不过是同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国家政治是一国的对内管理系统,处理国内的权力和利益的分配;而国际政治是一国的对外斗争系统,是通过国家之间的利益博弈,来最大程度地争取本国利益。换句话说,国际政治并不是国家政治之外的另一种政治,而只是附属于国家政治的对外战略。
在霸权国家眼中,以国家利益出发来看待世界,本国之外的所有地方,都是可以被侵占和掠夺的公共资源;在它们眼里,世界从来不是一个政治主体,而是被征服、被支配和被剥削的对象,根本不存在“世界利益”一说。赵汀阳说,这才是国际政治的本质。
1648年,欧洲列强签订《威斯特伐利亚和约》,结束了著名的“欧洲三十年战争”。它被认为是第一个具有现代意义的国际关系体系。然而,这个和约的本质,无非是为了解决世界的“公地悲剧”,通过划分“产权”,让列强之间不再相互撕咬。赵汀阳说,这个国际体系不但没有承认“世界利益”,反而是把分裂世界合法化,用国家利益否定了世界利益。
从《威斯特伐利亚和约》签订至今,已经快400年了。世界早已没有公地可分,但霸权国家看待世界的眼光,并没有发生根本性的变化,无非是从简单粗暴地“占有世界”变成了不动声色地“支配世界”。手段变了,用国家利益否定世界利益的底层逻辑不变。
所以赵汀阳才说,世界迄今尚未成为一个政治主体。有一个事实能够证明这一点,就是:现代政治体系所推崇的价值,只能用于国家层面,而不能推广到全世界。比如,现代政治相信民主的力量,但是,如果把国家民主升级为全球民主,恐怕发达国家不会同意。再比如,现代政治推崇人的自由,但是,如果全世界劳动人民要求在全世界拥有自由迁徙的权利,发达国家更不会同意。现代政治体系的本质是排外的,发达国家从未想过要把国家利益升级为世界利益。这是现代政治的第二个严重缺陷。
现代政治的第三个严重缺陷,是对利益的思考模型出了问题。现代社会认为,理性就是每个人合乎逻辑地去计算利益得失,去追求自身的利益最大化。而赵汀阳认为,这是对理性的极大误解。他在书里这样写到:“自私本来就已经蕴含一切坏事的可能性,而自私的合法化则蕴含一切坏事的必然性。”
这是因为,自私行为从根本上来说,并不是充分理性的。我们可以用一个思想实验来证明。假设有一个博弈游戏,每个参与者都是理性的,每个人都追求个人利益最大化,而且每个人都有学习能力。在博弈过程中,能力更强的人会率先采用高明的策略,来获得竞争优势;但是,要不了多久,这些高明策略就会被大家争相模仿学习,最后,高明策略就变成了常识。
这里需要思考的是:当人人都采取这种策略时,参与游戏的所有人是会整体受益,还是整体受损?很显然,如果高明策略是一个善的策略,比如说,对科学技术的不断推进,那么所有人模仿的结果,是所有人共同受益。而如果这是一个损人利己的恶策略,那么,所有人模仿的结果,是所有人都共同受损。
这就是自私策略在博弈论上的漏洞:它经不起普遍模仿。自私策略不管多么高明,迟早会引发别人的报复,出现“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情况,形成作法自毙的回弹效应。目前西方主导的国际政治中的大多数所谓“战略”,说白了就是损人利己的策略而已。这些策略所引发的报复性回弹,正在逐渐显现。
所以赵汀阳说,现代社会所理解的自身利益最大化的理性,恰恰会损害自己的未来利益,这是一种片面的理性。那什么才是充分的理性呢?赵汀阳认为,充分的理性,不但要考虑自身的单边利益,更要思考自己与他人的互动关系。无论对个人还是国家来说,安全都是第一位的,所以,理性应该优先考虑的,不是“自身利益最大化”,而是与他人的“相互伤害最小化”,这样才能规避遭人报复的风险。
实现了“相互伤害最小化”之后,可以进一步通过相互合作最大化,来增进每个人的利益。这就意味着,博弈各方必须摒弃损人利己的自私策略,而采用经得起普遍模仿的策略,比如孔子说的“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赵汀阳把这种理性称为“关系理性”,它是对现代理念中“个人理性”的一个重要补充。
总之,赵汀阳之所以认为世界政治尚未开始,根本上源于现代政治的三大缺陷:一是认为政治是相互斗争的技术而不是共同生活的艺术;二是衡量利益的政治单位只有国家而没有世界;三是对利益的思考只有个人理性而没有关系理性。
沿着这个推论,在这三大缺陷之下,不但世界政治尚未开始,世界历史也尚未开始。从这个意义上说,学界流行的“世界史”或“全球史”概念其实是伪命题,我们仍然处于世界历史的“史前时代”。
那么,人类到底有没有能力开创真正的世界历史呢?未来难以预测,但回望过去,人类曾经有过一次大胆的制度实验,尝试建立起一个覆盖天下的世界政治体系。这就是中国在周朝开创的“天下体系”。天下体系为我们克服现代政治的三大缺陷,提供了可以参考的解决方案。虽然不能直接套用,但至少,它给我们提供了宝贵的思想资源和对未来的想象空间。
接下来,我们就来仔细考察,赵汀阳推崇的“天下体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什么是天下体系呢?它是在2000多年前,周公创制的一套世界政治秩序,由分封制度、礼乐制度和德治原则组成。道德的德,治理的治。德治原则我们后面再细讲。
说天下体系是世界政治秩序,是因为,天下体系的思考单位不是某一个国家,而是天底下所有国家,也就是当时的全世界。当然了,古代由于知识的局限,周人实际知道的地理空间只有很小的一片,不是真正的全世界。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们想象一个可以容纳天下所有国家的世界政治格局。
如果对标世界上其他古老文明,你会发现,这件事情很反常。按照一般的历史规律,部族社会自然而然发展成国家,然后从国家出发去思考政治问题。比如古希腊政治,就是从城邦国家开始的。
那么,周人为什么要突发奇想,直接超越国家政治,从天下开始建立政治秩序呢?可以合理推断,周人之所以会这么做,不是因为他们有特别超前的政治理想,而一定是为了解决某个特殊的政治难题。根据赵汀阳的推演,周人发明天下体系,是典型的“形势倒逼改革”。
让我们回到“武王伐纣”的历史现场。那时,周只是偏居中国西北部的一个小邦,到底有多小呢?据史学家考证,当时周的人口最多六七万。再来看殷商王朝这边。商朝的政治中心在中原地区,有发达的农业和技术,人口可能过百万。双方实力非常悬殊。
不过,商纣王暴虐无道、大失民心,而周文王和周武王相传很有美德,在小邦中很有号召力。当武王伐纣时,这些友邦纷纷发兵支援。周武王正是靠着友邦联军的支持,才一举击败了商纣王号称70万的大军。
灭商之后,周以一介小邦而获得了天下万邦的领导权,这是了不得的成就;然而,这也给周人出了一道历史上从未出现过的难题,就是:如何在自身实力不够的情况下,做到以小治大、以一治众?
在周之前,天下一直是由武力最强的部族作为霸主来实施统治,近代以来的世界霸权体系也是相同的逻辑。强者为王是自然秩序,也是动物界普遍存在的秩序,并不能算是人类的制度创造。
但现在,周人因为实力不够,在逻辑上就已经否认了霸权统治的可能性。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一条路,就是,发明一种具有政治正当性的世界秩序,一种主要靠制度吸引而不是武力威慑的统治方式,这就是天下体系。
天下体系超越了国家利益,以“世界利益”为政治思考的出发点。道理很简单:如果周王只考虑本邦本部族的利益而不考虑天下万邦的利益,那么他就是在走商纣王的老路;历史已经证明了,连武力值爆表的商纣王都无法稳坐江山,实力弱小的周王就更不可能了。所以,对周王来说,想要维持自己天下共主的地位,就必须把世界利益置于国家利益之上,把世界政治置于国家政治之上。
天下体系的核心理念,是“天下无外”原则。“无外”就是无所不包的意思,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它从根本上取消了“外人”和“敌人”的概念,没有人被认为是不可接受的外人,也不存在绝对的、不可化解的敌人。这就从逻辑上排除了“异教徒”概念,任何邦国只要愿意,都被邀请加入到天下体系中来。这才是《诗经》里说的,“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的意思。
据考证,接受了周王分封而加入天下体系的诸侯国,共有七八百个。其中,周贵族和异姓功臣新建的国家,也就是“封国”,有71个;而原本就存在的国家,也就是“服国”,有600多个。在每个诸侯国之下,又有贵族士大夫的封地,称为“家”,这就形成了“天下—国—家”这三层政治单位。
这三层单位的政治秩序是同构的,非常像现在流行的“分形结构”:每个局部都是整体结构的复制,政治秩序在这个系统中是可以普遍传递的。也就是说,家庭的伦理秩序可以外推到天下,所谓“老吾老,以及人之老”;而“天下无外”的政治秩序也可以庇护每个家庭,所谓“天无私覆、地无私载”。这就避免了现代政治中,国家层面推崇的价值在世界层面就崩塌了的情况。
当然,光有一个“天下无外”的理念还不够,你还必须给天下万邦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为什么要加入这个体系而不是独善其身。周公给出的理由,就是前面提到过的“德治”。
你可能立马会觉得,靠所谓美德去吸引别人加入,这也太虚了吧?很有意思的是,根据赵汀阳的理解,“德治”并不是伦理学原则,而是经济学原则。最初,中国的“德”和古希腊人推崇的“正义”概念差不多,是指一种正直、公正的做事原则。后来,“德”在公正的基础上多了一层意思,就是“让别人得到利益或好处”,有德就是做善事、给别人恩惠。
那什么是“德治”呢?按照赵汀阳的理解,它的真正意思是,公正地分配利益。说得更具体一点,就是让天下万民在经济上得到最大的实惠和好处。比如周朝的土地政策,规定每个家庭都分得一定面积的土地,保证耕者有其田;同时规定土地不许买卖和转让,保证人人不会失去土地。在古代农业社会,只要每个人都拥有土地,那么基本生活资源就有保障,社会秩序就是稳定的。
这就是周公给出的“德治”的基本逻辑:给民众最大的利益,就能够实现民心所向;民心所向就是政治正当性的证明;有了政治正当性,不需要武力也能够维持天下秩序。也就是说,周公对当时的政治进行了重新定义:武力统治不是政治,只是统治而已,真正的政治是创造利益共享与普遍合作。所谓“力不能远,惟德能远”。从此之后,“德治”成为几千年来中国古代政治思想的核心概念。
我们看到,周公这个“德治”的目的是为了获得政治正当性,这又进一步引出了“天命”概念。在周之前,统治集团所相信的“天命”是一个神秘概念,所谓“天命靡常”,就是说天命是反复无常、不可预测的。殷商部族的人为了保住“天命”,一直进行非常隆重的祭祀,甚至用活人献祭,以表达自己的虔诚。可到头来,上天却放弃了对商族人的庇护。
这时候,周人提出了一个全新的天命观,认为上天决定保佑谁,不在祭祀,而在于你的德行能否配上天命。这就把“天命”和“德治”明确捆绑在一起:只有维持德治才能保有天命,而失德就失去了天命。
这等于是论证了周武王革命的合法性:如果统治者失德,天命就不再归他,那么革去天命就是合法正当的了。这种全新的天命观,固然是为了给武王伐纣找到政治正当性的依据,但同时,也为后世王朝的政治正当性设定了边界:没有一个统治者能永远保有天命,除非他能一直维持德治。周王朝自身也不能例外。
总之,通过“德治”,天下体系就能实现它的根本目的,也就是“协和万邦”。这又是一个很玄的概念,其实翻译过来就是,实现各个诸侯国之间的相互冲突最小化和相互合作最大化,达成赵汀阳所说的“关系理性”。
好,说到这儿,我们已经对“天下体系”有了一个基本的了解。正是因为有创制“天下体系”的壮举,2000多年来,周朝一直被中国古代政治家当作模范王朝。听到这儿,你肯定马上又有一个疑问:既然周朝的天下体系这么好,为什么它还是崩溃了?好秩序为什么也会崩溃,这是一个需要严肃思考的问题。
对此,赵汀阳的回答是,恰恰是由于周朝严格执行了自己的“德治”标准,造成了德治的难以为继。前面说了,德治就是公正分利,但是,古代农业社会可分的“利”是极其有限的,只有土地。而到西周中期,所有能分的地都分完了。后世精英再也没有获得“分封”的机会,也就没人为了天下公利去建功立业了。同时,周王室为了维持天下体系的运转,要消耗大量的资源,但周王室并没有对各诸侯国征收重税,这就导致周王室的实力越来越衰弱,无力管制诸侯作乱。到春秋时期,天下体系已经名存实亡。
此外,周朝天下体系的崩溃还有一个更深层的原因。天下体系虽然建立了一个政治上的协作网络,但当时的物质条件和技术条件决定了,经济上的协作网络不可能真正建立起来,天下万邦通过协作能够产生的共同经济利益非常有限。一旦诸侯国发现,各自为政获得的利益要大于共享协作的利益,那么天下体系崩溃就是迟早的事了。
从这个角度也可以看出,天下体系的确是一个过于超前的政治实践,它所面临的制度上的根本漏洞,只有真正进入了全球化时代才能解决。周朝的天下体系早已经远去,只留下天下概念,作为我们对未来世界政治秩序的一种想象。
好,这本书的核心观点,我就为你介绍完了。
最后,再说一点题外话。前面我们提到,周公创制的天下体系,包括了分封制度、礼乐制度和德治原则。其中,我们重点谈了分封制度和德治原则,只有礼乐制度没有展开说。这是因为,礼乐制度的具体规定离我们更加遥远,对未来也没有多少借鉴意义。
但是,如果我们进一步问:周公创制礼乐的目的究竟何在?赵汀阳认为,所谓“礼”,就是对不同的人、事、物分别给予不同的礼遇;所谓“乐”,不仅仅是音乐,而是指所有把生活经验转化为某种可以分享的美学表达方式。换句话说,分封制度和德治原则是关于利益分配的,而礼乐制度是关于人们的精神生活的。礼乐制度试图赋予日常生活某种神圣性,让人们感受到生活的意义。
这也在提醒我们,好的政治制度只是通往好生活的必要条件,却不是充分条件。最后,我用哲学家维特根斯坦的一句名言作为结束:“即使知识说清楚了一切事物,生活问题仍然尚未触及。”
撰稿、讲述:徐玲
脑图:摩西脑图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