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逅】桂花树下的等待/终于等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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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有部很老的电视剧叫《八月桂花香》,主题曲里唱道“一城风絮/满腹相思都寂寞/只有桂花香暗飘过”似乎为这篇文而唱,大时代背景下造就许许多多的离散悲戚,《红鬃烈马》里王宝钏对镜自怜“十八年老了我王宝钏……”何其悲伤,而此文中又何止十八年,那个时代背景下又有多少人、多少个十八年?八千里路云和月,好在漂洋过海见到你,未负然诺。

——编辑 玉儿

五岁那年的中秋节,她被当作童养媳,来到了他家。

她怕人,躲在屋里不敢出来。

八岁的他,手上拿了一枝桂花,放到她手中,拉着她的小手,带她到附近的那棵桂花树下,给她摘了一大把桂花。

那是他们第一次相见,也是她第一次见到桂花,闻到桂花的香味,那么清新,香甜,还有柔和的他,让她觉得温暖。

此后每到秋季,桂花开的时节,无论多忙,他每天都要摘一把桂花给她。

(一) 她把他丢了

在她十五岁那年,中秋的傍晚,他们在院子外,肩并肩坐着,看着刚刚升起来的月亮。

她问他,听说月亮照的很远,山外的人都能看见,那么若她走丢了,他是不是可以看着月亮把她找回来呢?

他回答,有他,她就永远也丢不了。

说完,他就去摘桂花了,然而这一去,再也没有回来,她追过去,只看到桂树下散落着几枝桂花。

她没有丢,她却把他丢了。

二十五岁,她已经跑遍了附近的很多地方,但凡听到一点儿相关的消息,她都义无反顾的前去。

有人说他应该不在世上了,否则现在战争也结束了,他怎么会不回来呢。

也有人说,除非去了海的对岸,想回也回不来。她坚信后者,他还活着,活的好好的,只是不能回来。

他离开的那些年,每逢桂花开,她每天都要去摘一把,抱在怀里,使劲的闻着花香。

每次摘桂花,她都带一把斧头。她心里说,再摘最后一把,就把桂树砍掉。

她是恨桂花的,也恨自己,若不是为了桂花,他怎会在这树林里消失,而且是在那个本该团圆的节日。

可是,她又如何狠心下手,这树桂花,在她五岁的时候,就被栽到了心底。

(二)此生只恋桂花香

乡下的姑娘过了十八岁就会有人来提亲,她自然也不例外。面对上门的提亲者,她开始只是委婉的拒绝,然而,当三里五村的媒人轮番前来,她再也无法好言好语,只好拿起一把刀横在了门口,虽然落了个不好的名声,但真的再没有人来提亲了。

三十五岁,她在桂树下看花,邻村的二流子在附近走来走去,贼眉鼠眼的上下打量她,她抡起一把铁锹,把他追出去老远。

晚上,她一个人来到桂树下,抚摸着桂树粗糙的树干,她哭了整整一夜。

四十五岁那年,桂花开了,她伸手去摘,突然发现桂树长的那么高大,那么粗壮,她伸了几次胳膊,都没有够到。

她有点急了,踮起脚尖蹦了起来,桂花没有够到,却扭伤了脚。

她一瘸一拐的回到院子里,看着桌上空空的花瓶,眼泪流了出来。

带着泪痕,她拿起一根长棍,来到桂树下,对着花枝,使劲的敲打起来,眼泪伴着桂花纷纷飘落。

一朵朵的捡回来,在院子的凉席上晾开,满院的桂花香味儿,她破涕为笑。

第二天,她是被浓郁的桂花香味叫醒的,她披衣而起,走到院中,拿起一把桂花放在鼻尖,轻轻闻着。

突然,她想起幼时,他常常用糖水泡了桂花,给她喝,那味道甜蜜醇香,回味悠长。

他还酿过一次桂花酒,好像没有成功,她想起他的窘态,觉得自己应该试试。

她把晾晒好的桂花收集起来,加上白糖,放入坛子发酵,几天后又相继加入做酒必须的辅料,然后密封窖存。

一年后的秋天,她打开了酒坛,一股扑鼻的香气氤氲开来,既有桂花的香味,又有美酒的甘醇。

那天,她喝了很多,醉了很久。

山那边还有许多的桂树,她要酿很多酒,即便有一天摘不了桂花,也还有桂花酒,这一生,她都不会离开桂花。

也就在这年冬天,她听说有人从海岛回来探亲。

她白天黑夜都开着院门,却始终没有听到脚步声。

这个冬天好像格外的冷,只有那桂花酒的味道,让她觉得温暖。

(三)所有努力只为你

第二年,她挖了个又大又深的酒窖,秋天的时候,去远处的桂树林采了许多桂花,酿了好多桂花酒。

她住的地方有山有水,每到夏天风景非常漂亮,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不断有三五成群的城里人,来山里玩。

这天中午,她新开了一坛桂花酒,坐在院子外的树荫下吃起午饭。

这酒香,引来附近看风景的几个人,她也只好请大家尝了一点。

其中有个酒商,得知这酒是她酿造的,当时就和她商量,请她只管酿酒,自己负责销售出去。

最先,她听说赚了钱可以去登报纸,寻找那个为他摘桂花的人。

后来,又听说有了个人营业执照,可以去很远的地方考察。

她答应了,桂花酒坊开业了,生意很好,且做到了山外的城市里。

她还是住他们那所离桂花树不远的老房子里,即便旁边新建的酒坊条件要好很多,她还是不愿挪动,也不曾改动老房的一砖一瓦,她想不管多少年,他回来,一眼就认出,这就是他们的家。

她酿酒,却再也不用那棵桂树的桂花,她等着,等着那人给她摘桂花。

她努力酿酒,等条件成熟后,她立刻开始申请去那个海上的小岛。

经过漫长的等待,海岛之行终于申请成功,她带上这些年为他一针一线绣的鞋垫,还有一大包他爱吃的家乡食物,却在海关被拦了下来。

被拦的原因,不是包里的东西,而是她贴身口袋里那厚厚的一摞手抄纸,上面写着“寻人启事”,还有一瓶胶水。

自此之后,她的数次申请也都被拒。

她不甘心,又申请香港或日本,想周转一下,再取道海岛,始终未果。

又一个月圆的中秋之夜,她坐在那棵桂树下,望着明月,望的眼睛都涩了,她想她是真的老了,她想回屋睡觉,那桂花的香味让她无法迈开脚步。

第二天,一个酒商给她带来了好消息,酒商的家人要去海岛公办,可以帮她打听一下那个人。

她突然又有了精神,这几年桂花酒生意做的很大,虽然她不喜与人打交道,倒也有几个知心朋友。

她立刻找人帮忙照看酒坊,自己只身到了城里,但凡知道谁有近期要去海岛的朋友,她都亲自登门拜访嘱托,那些回来探亲的人,她也一一去打听。

(四)我知道你会来

五十五岁,中秋节,她山里山外,大大小小的酒坊都放假半月,让工人们回去跟家人团圆。

她早早的搬了桌凳,在那棵桂树下摆好,这是多年的习惯,她要在桂树下看着月亮升起,再落下。

刚把桂花酒摆到桌子上,村里广播就响了:今天要刮台风,村中不要留人,最好到山下的亲戚家躲一躲。

这里是半山区,每年也都有几场大风,但都没有特别广播过。

村民们也都知道台风的厉害,不到一会,都陆续走出了村子,纷纷投奔山外的亲戚。

桂树下的她,安静的坐着,直到广播也不再响了。

自她五岁那年,每个中秋节都和他呆在这棵树下,直到十五岁。十五岁之后,她一个人在这棵树下又过了四十个中秋节,她所以的中秋节,和她的一生,几乎都在这里度过,她怎么能离开。

地上突然飘落了许多桂花,不知何时,起风了。

风渐渐有点大了,她把衣服裹紧了一些。

风更大了,她觉得脚下的地都在发抖,她紧紧的抱住了桂树。

风一直在拼命的刮着,她感觉胳膊都麻了,她缓缓的向下挪动着手臂,趴到地上,紧紧的抱着树根。

而她的家,还有酒窖,都在不远处,只需要几步,就可以跑到安全的地方。

她没有,她一定要在桂树下等月亮出来,她知道他一定在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也在看着月亮。

风越来越大,她听到山顶方向有巨大的响声,她抬头看过去,一棵连根拔起的百年老树,正呼啸而来,她怕极了,眼一黑,晕了过去。

在一片温暖中,她醒了过来,温暖的阳光,身上温暖的毯子,还有一个人温暖的怀抱。

这有力的臂膀,结实的身体,还有身上桂花一样的清爽气息,虽然已过了许多年,她却从来没有忘记,那只属于一个人。

那时候他们常常肩并肩靠在一起,他身上的温暖总能隔着衣服传过来,让她脸红心跳。

她以为这是梦,一如那些年漫漫长夜的梦。

她闭着眼睛,不愿睁开。

有热热的水珠,一滴一滴的落在她的脸上。

这不是梦,是他回来了,真的。

她的内心汹涌澎拜,好想回转身紧紧抱着他。

可是怎么没有一点儿力气,感觉好累,好累,累的眼睛都睁不开。

许多年积攒的力气,突然无影无踪,身体仿佛散了架,任由他紧紧抱在怀中。

她的内心,渐渐安静柔软起来,她静静的闭着眼睛,享受着这种温暖。

那双手温柔的抚摸着她泛白的发丝,耳边传来她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五)一直在努力

那年,他被大兵抓走,带到很远的地方,来不及逃跑,就被送上船,到了一个岛上。

因为不识字,他被安排去劳动。就在这时,认识了一个退休教师,教他读书与写字。

闲暇时,他在周围里发现很多桂花树,他想起那个喜欢桂花的她,他摘一把桂花,紧紧的捂在胸前,眼泪流了下来。

那淡淡的香味,像极了她的发香,他收集了许多桂花,装在口袋,仿佛她就在身边,他不再觉得孤苦无依。

后来,他就去跟人学做桂花香水,许多年后,他的桂花香水卖到了世界各地。

除了经营生意,他一直为一件事而努力。

那年深秋,传来了激动人心的好消息:除现役军人及公务员外,在大陆有三亲等内旳血亲、姻亲者,准许登记赴大陆探亲。

他的努力终于有了结果,同来的人都欢呼起来,只有他沉默不语。

记得最初统计姓名籍贯的时候,他很迷茫。年少时的他,从没有走出过大山,只知道家在山里,附近有许多桂花树。

当时有个和他口音相同的人说,他应该是安徽淡云山的。

他也写了许多的信,邮到安徽淡云山,却因为地址不详,被退了回来,所以,他是没有探亲资格的。

等到首批探亲的人归来,第二批探亲行动开启,他的计划也开始了。

没有多久,他就收到大陆亲人的来信,此后,不断的有书信往来,一年后,他也有了探亲的机会。

他按照地址,来到安徽淡云山脚下,好好重谢了那家人,并捐了一部分资金,在附近修建学校。

第二天,他就打点行装,出去寻她。因为太过着急,又不熟悉路况,刚刚进山就摔成了骨折。

等到身体养好,探亲假已经结束。

他的头发白了许多,这样回去,如何甘心。

可是想到现在时机并不成熟,即便找到她,也会给她带来不便,他只好如期返回。

(六)我要找到你

次年夏天,经过重重阻碍,他终于和海岛彻底作别,踏上了回家之路。

他寻求安徽地方政府帮助,却没有找到一处有桂花的山村。

他的寻找范围确定是淡云山山脉,就是不知道具体位置。

他找到地图,淡云山跨越安徽、河南、湖北三个省,沿线一千公里,他要从东南山脚开始,向西北方向一路找去。

三个月的时间,他走了地图上直线距离的五百公里,而实际距离,则无法统计,那么多的深山野林,崎岖的山路,他的鞋子不知道磨破了多少双,经历过多少艰难险阻。

一路上遇村就进,逢人便问,到处打听那片桂花林,还有山间下的那个家,和家里的她,却没有任何消息。

中秋节的前一天,他沿着小道来到一处山林,眼前出现一块横立着一块大石头,上面写着两个字:安徽。

他转到石头后面,上面清晰的写着:河南。

他怔了一下,自己以前所走过的淡云山,都在安徽境内,这一路都没有一点消息,甚至都没见过一棵桂花树。

而淡云山隶属安徽与河南的交界处,地形很像,口音和生活习惯也都相似,也许,他的家,是在河南。

他呆了一下,脸上又浮现出一些希望。

这时,隐隐约约好像有桂花的香味,他精神一振,循着香味,摸索着向周围又走了几里路,香味慢慢消失了,天已经黑了,他只好折回原地,扎营住下。

次日就是中秋,他原想这一天老实呆着,哪儿也不去,就这样等月亮升上来,以往的中秋,他都是这样。

然而,不断有若隐若现的桂花香味飘来,他按捺不住砰砰跳的心,收拾好行装,逆风前行。

他感觉一路海拔越来越高,风越来越大,桂花味也时有时无,很难分辨方向。

海岛几乎一年四季都有台风,幼年的记忆中也见过几场大风,他还是了解一些常识的。

他看看这风,怕是有一定的危险,他的体力也有些不支,想卸下背包歇一会再说,可那股桂花香味总在召唤着他。

突然一阵狂风吹过来,沙土飞扬,枯枝乱飞,他赶快闭上了眼睛。

这股风让他确定,此刻高处也许正经历一场风暴,他该停下来。

可是他怎么能停下来,那隐隐约约的桂花香,就从那个方向吹来。如果她就在前面,那么,他不应该让她再等下去,何况那里一定会有危险。

他没有犹豫,向着风吹来的方向,继续前行。

前面并没有路,只有悬崖陡壁,他亦步亦趋,几乎是爬着上去。

(七)终于等到你

走了好久好久,风越来越大,桂花越来越浓,他好像看到了那片熟悉的桂树林。

是的,就在距他家不远处的山那边,有一片桂树林,他知道家应该就在附近。

满怀激动,他迅速的爬上一段陡坡。

只一眼,他就看到了多少年来让他朝思梦想的那座院落,眼泪还没滚出眼眶,就听到对面山坡传来了震耳欲聋的声音。

狂风卷着一棵大树,向着他记忆深处永远不会忘记的那棵桂树的方向移动。

他知道,她在那里。

他以从没有过的速度,箭一样跑到林中的桂树下,用身体护住了那个刚刚被响声吓晕的人。

只听到砰地一声,四周安静了下来。

眼看着就要砸到头顶的树,却没有动静,他抬起头来,看到旁边的一棵参天大树奇迹般的压倒在那棵飞来的树上,距离桂花树,只是几步之外。

风过去了,天晴了,月亮又出来了,照在桂树下那个女子的身上。

他迅速的从背包里拽出毯子,轻轻包住了她,又把她和毯子一起,紧紧抱到怀中,靠在了桂树上。

他按捺住砰砰跳的心,颤抖的低下头,深深的看着怀里的她,从她的头发,到额头,到眉毛,再到鼻尖,嘴唇······

他把她的手放在手心,牢牢的握住,他笑,笑的出了眼泪,一滴滴落在她的脸上。

不知过了多久,她睁开眼,那个她等了四十年的人,正深情的望着她。

四目对视,再也没有移开。

微风吹来,桂花一瓣瓣落在他和她的脸上,头发上,空气中都弥漫着桂花的芬芳。

此刻,东方深蓝色的天幕上,一轮圆月正高高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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