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少平 | 开在心里的花——追忆我的岳母
【往期回读】
开在心里的花
——追忆我的岳母
小纪镇 徐少平
作者徐少平先生,高级教师,吴堡小学原副校长,扬州诗协会员,江都文联会员。爱好音乐、诗文、太极运动及慈善公益活动。多篇诗文论文在各级报刊发表。曾被评为区优秀教师、家庭教育先进个人、优秀教育通讯员,首届江都“最美慈善之星”等。现退休居泰州市海陵区。
十六年前的那个深秋,岳母静静地走了。
南浦凄凄别,西风袅袅秋。那夜,飒飒秋风裹挟着黄叶四处飘散,马路上已经没有人踪了。几个子女都在岳母床前。她已经不能进食,不能言语,甚至不能动弹。那支蜡烛快要燃烧到生命的尽头了,我们隐隐觉得这是最后的告别。夜半,我爱人扶她略略坐起,此时她思维仍然清晰,扫了我们一眼,留给世界的最后一句话“水,水……”。还没等水送到嘴边,突然“呃”的一声,岳母两眼奋力一睁,仿佛还在留恋这个世界,头一仰,就这么走了。
那几天,岳母生前所在的原永丰队的村民,一家不缺,都自发赶来吊丧,加上小镇上邻居亲戚、社会各界,花圈花篮摆满了门前。一个普通的老人去世,竟有这么多的人来吊唁,这在我们这里,是绝无仅有的。
(资料图,与本文无关)
岳母是从港口刘庄那边嫁过来的。或许是因为是子女多没空闲,或许是路远往来交通不便,岳母很少回娘家。在小镇上,因为岳父排行老五,人们都叫她“五奶奶”“五娘娘”。听我爱人讲,岳父是商业社的经理,经常忙得不顾家。家中子女又多,全部家庭重担都落在她身上。岳母在镇上蔬菜点上班,稍微轻松些,但也是离不开岗的。
岳母省吃俭用、勤俭持家,以自己的言行影响着家人。子女们从小耳濡目染,沐浴着良好的家风。她时常喁喁细语,念叨一些自创的顺口溜,今天想来,却蕴含着深刻的道理。每当子女做事想偷懒的时候,她会耳提面命,“北风吼,钱在流,还要起早够(够,方言,取之意)”,你怕冷怕热,怕苦怕累,钱浮在水上,不去够,钱哪能飞进你的口袋?“刀不磨,要生锈;人不学,要变修”这句话,更是影响了子女一辈子。六个子女都发奋学习,在那样艰苦的条件下,坚持读完了初中、高中,直至电大。岳母的教诲如涓涓细流滋润着家人。子孙们长大后有的从政,恪守为官之道;有的从教,成为辛勤的园丁;有的在外企,奋力打拼;有的从事财税金融工作,持筹握算……都在各行各业发挥着自己的聪明才智,不少人成为行业精英。岳母修身齐家、身体力行而形成的良好家风,得到了很好的传承。
子女长大先后成家,几个外孙都在外婆这里生活过,享受过外婆的养育关爱。以至于妈妈接他们回家,都赖着不走,说这是自己的家。岳母家教很严格,自家的孩子和别人家的孩子打架,做外婆的从不护短,总是先批评自己的孩子,甚至领着孩子到人家上门道歉。孩子拉屎拉尿,弄得满床满身,寒冬腊月,洗擦换晒,岳母从无怨言。至今提到老人,孙辈们仍难抑激情,唏嘘不已。
岳母家境也不算宽裕,自己十分节俭,但是她却“穷大方”。她常说“给人吃了扬四方,自己吃了下茅缸”。她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无论是亲戚本家,还是乡亲邻里来做客走亲,都是忙不迭地让子女们打肉买菜,好饭好菜地张罗一番,临走还捎带几个茶食糕点。卖杂货时,因为物全价廉,生意很好,买东西欠账的事,更是司空见惯。那时物质极为匮乏,常有饥寒交迫者来借粮借钱。来借的人从来不会空手而归。这些岳母也不记账,都记在她的脑子里。当然乡民们厚道诚信,大多人及时还上,少数实在还不上的,都是穷得家徒四壁,实在没法还的。她从不上门索要,乃至于她去世后还有人来还债。
本队老张家,子女多,家境贫寒,常常身无分文,缸无粒米,穷得揭不开锅,就三天两头到岳母家来借钱借米,岳母从不拒绝。有时按时还上,大多时候是还不起。就这样在我岳母的帮助下,老张家度过了最困难的几年。后来他二儿子穷则思变,在外地干起了一番大事业。其不忘滴水之恩,每次回来都来看望我岳母。还有一远房亲戚,母亲早年去世,两个女儿失去母爱,孤苦寂寥。岳母看在眼里,疼在心上,时常替她们梳头洗脸,给她们衣物粮票,让幼小的心灵得以慰籍。她们乖巧懂事,努力学习,努力工作。后来都定居上海,生活美满。她们也结草衔环,以恩报德,至今念念不忘岳母如山的恩情。
岳母没有多少文化,只识得些字,身上却有一股大家闺秀之气。最拿手的是打算盘,在小镇蔬菜点上,就因为算盘打得好,做事实诚,分配她做记账员。她记的账,账目清楚明了,从来没错过一分钱。在家摆摊卖杂货,顾客来买上几样东西,她眼珠一转,花落知多少,结果准没错。岳母口齿发音有几个字总是发不准,香烟“大前门”说成“大词门”,“起床”说成“此藏”。小辈的名字有的也叫不清楚,“小娟”叫成“小军”,“小冉”叫成“小冷”。为此还曾经闹过乌龙事件呢。有一次上小学的孙女小娟身体不舒服,没吃早饭。岳母买了烧饼,煮了鸡蛋,托邻居送去。结果却送到了上中学的外孙小军那儿。小军犹如喜从天降,一番狼吞虎咽,大快朵颐,吃得饱嗝连连,大呼过瘾。可小娟却饥肠辘辘,翘首半日,几近饿晕。
岳母是个闲不住的人,一闲下来总想找事做。她最爱做的两件事,一是收拾小摊。别看小摊里货物品种很多,却摆放得井然有序。每件商品都插的锃光瓦亮的,玻璃盖上更是一尘不染,让人看起来刷刷净净,楚楚有致。二是莳弄菜园。院子里有个小小的菜园,虽比不上“紫青莼菜卷荷香,玉雪芹芽拔薤(音xiè)长”,却是菜蔬常绿,品种多样,辣椒红艳,药芹飘香,西红柿打着嘟噜,扁豆花挂满院墙,几垄青菜韭菜,又绿又壮。小小菜园让整个家里充满了生机。岳母时常早晚浇浇水,拔拔草,颇有一番“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的田园雅致。
菜多了吃不了,还常送些给邻居们。我们住在附近的学校里,时常到岳母家蹭饭。她知道我爱吃药芹炒肉丝,每次来,拔一把药芹,打几两猪肉,很快,这道沁人心脾的菜就炒好了。每每都因这道菜让我吃撑了。
当子女孙辈们都安居乐业,逸逸当当时,岳母却越来越老了。年轻时忙碌操劳,腰椎不好,一到阴雨天就会犯病,腰酸背痛。渐渐地,随着年龄越来越大,腰弯得越厉害。后来弯到近90度,别人看到她走路,总以为在地上寻找着什么。她见人依然是笑微微的,满脸皱纹,像一朵花,一朵快凋谢枯萎的花。没人的时候,时常对着太阳发愣。中年时因胃疼而抽烟的习惯一直未断,此时烟也抽得更多了。当然都是些中低档的香烟,“华新”“淮阴”“飞马”,来人才抽“大前门”。印记里,还抽过一次“牡丹”。只是抽了一半便揿灭了,我爱人问“妈,还有一半怎么不抽呢?“她说“好烟分两次抽感觉更香。”原来如此。后来我才知道她晚年烟抽得凶,是因为胃部疼得厉害。也许抽烟真的可以缓解疼痛,或许是一种心理麻醉吧。
(资料图,与本文无关)
岳母是个坚强的人,一生没见她掉过几次眼泪。记得一次是她老家一个至亲去世,她悲恸良久。还有一次,一个盲人乞丐,带着两个衣衫褴褛的可怜的孩子来要饭,岳母动了恻隐之心,给他们饭菜和饼干。乞丐走后她却悲悯叹息,泪流不止。岳母生病时都是自己扛着,疼得满头是汗,都不掉一滴泪。实在扛不下去,才告诉子女去看医生。
归有光《先妣事略》上说过“孺人不忧米盐,乃劳苦若不谋夕”,岳母就是这样的人。
岳母名花如英,如今,英已落地入土,精神之花却永远开在我们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