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角井与定州氛围
八角井号称定州八景之一,是这片中山古国的土地上的著名的甜水水源。据说苏东坡以此水酿造著名的中山松醪酒,并以此酒会友作诗唱和。其后确凿的碑文记载是明代太守宋子质曾经迁龙王庙于此地,以其镇水。而所有这一切在持续了一千多年以后,全部毁于文革。如今恢复出来,虽然井还是原来的井,但是规模与建制,尤其是周围的植被风貌,却是再也难以重塑。
八角井周围都已经是高楼,庙本身已经变成了高层建筑围绕的一个井一样的洼地,再无原来的巍峨与威严。这种情况与上海的静安寺、北京的北岳庙等等并无二致,都是我们这个时代洪水一样的商业主义、发展主义的迫不及待与不管不顾又兼势不可挡的造就。人类生活的幸福指数就是这样一点一点消失掉的。随着旧有生活场景的不见,随着精神生活场所的矮化与标本化,最终就剩下了利益一个东西。
然而每年的农历三月二十三,八角井依旧香火旺盛。它作为一座民间集资的庙,简陋却也不简单。这里供奉着龙母的主殿后面,就是更为实用的送子娘娘和护眼之神的庙堂,它们依旧是大家烧香磕头寄托生活愿望的最恰当的对象。而偏院里唱戏的场地,还能吸引电子时代的人们兴致勃勃地云集。这显然是和定州的总体氛围有关的。
定州车其实也不少,人也应该不少,在中国哪里还有车少人少的地方?不过就是感觉车不多,人也不多,为什么呢?因为车和人,至少是人,一说话都比较宽松平和,气急败坏的人少,歇斯底里的人少,脚步匆匆忙忙的人少,热情的人多,愿意说话的人多,保持着古老的人性的自由而模糊的边界的人多。
定州人说话,高声大嗓儿,直来直去,不矜持,无挂碍,不在乎自己是不是主动说话就丢份儿了,含着一种貌似简单其实积极的生活态度甚至生命态度。随便一个人,随便一个邻居,一个朋友,一个只是偶尔打过交道的人,都能站定了和你说上几句,几句定州味儿的、正如定州的地理位置一样,介于保定话和石家庄话之间却明显偏于保定话的方言。
这种语言的淳朴和直率,都天然的让人和人之间没有隔膜,没有芥蒂,没有界限森严。定州的“土”,也是定州自古以来的持久魅力,尽管整个城市周围都起了一圈和全国各地无异的高楼大厦,这一圈大厦已经将巍峨了上千年的定州塔给遮蔽掉了,但是这种可贵的定州味儿还远没有消失。
定州人普遍都有乐活的生活态度,工作之余的娱乐不管是打牌下棋还是聊天,都呈现着一种类似儿童游戏一样的欣欣然。不管是时间上还是空间上,环境还没有将这一方地域里的人们的生机彻底抑制。这种欣欣然的气氛是与原来环境的宽松品质指向挂钩的,与八角古井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的中山古城的翘角飞檐、古树摩天、高塔俯瞰、城门护佑、旧街老巷,曾经为人类生活提供过最佳的环境范式;如今残存的老街上的老院子,有的租金只要每个月两三百元。那些有大树的胡同,有老人坐在丢弃的沙发上发呆的胡同口,有上木头门板的店铺大门,甚至是人家门口半米见方的一小块韭菜地,都还在顽强地传递着既往的老而不死的信息。
从那个遥远的时候就已经形成的古老传统,其消失虽然是从古建筑的毁灭为始,但是却又必将持续到一两代人彻底老去之后。是环境造就了人,又是人营造了环境,反之亦然。
当一个地方的城市化的发展将这样的乡土味道彻底淹没消灭掉以后,这个地方在人情世态上的古老气息才会消弭于与普通话一样的普通,再无恢复的可能。欧洲很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才坚决地保留了农业时代的古城,甚至具体规定了新建筑的高度和改建旧房外观不得变化的法律。为其国民的生活幸福留下了最宝贵的环境依托。
在中国的城市建设和社会发展如火如荼的当下,高楼大厦正逐渐淹没着一切旧有的生活格局与生活态度,传统的地域文化氛围正在加速消失;在这样的情势下,还能发现这样硕果仅存的地方,已经不易,珍惜的最佳方式就是经常到达,将它作为一个与名山大川一样的景点,时时流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