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秦文学】刘静妮：【爱不流泪】（纪实）
爱 不 流 泪
作者：刘静妮
01
母亲住院已经是第五天了。
父母是在端午当天被小弟送回家的。我当时很疑惑，他们不是在城里帮小弟带孩子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原来母亲的病又犯了，实在支撑不住又坚持着要回家才治疗。
这次回来，短短几天光景，本是白皙微胖、精气神十足的母亲瞬间消瘦成黯淡枯黄、毫无气力的老人。
病魔将一个刚强的人折磨得不忍直视！
医院决定下午安排手术。
中午时分，母亲特意打来电话叮嘱我不用来医院，说她下午只是做一项检查，不用那么多人来陪。
电话里的她说得云淡风轻，那时的我正处于孕晚期，我心里清楚，母亲肯定是担心我看到她术后的景况伤了身体，才谎称下午不做手术的。
我电话里答应不去医院看她，但还是和老公一起去了。我不忍心母亲在经历一次大的手术时，身边连一个陪护的孩子也没有。
进了病房，母亲看到我就嗔怪道：“说好不让你来，你怎么这么犟呢！我们要下楼检查去了，你呆在这里不要来。”
我明白母亲所谓的“检查”是什么，执意挽着母亲的胳膊一起下楼。
电梯里，父亲的脸色很沉重，沉默地一路上没有话。母亲还在极力劝我：“妮，你还是回单位吧，听话！”
此刻，我背对着母亲，一股酸涩犹如狂涛巨浪般扑上心田，我早已泪流满面，只是不想让她看到，我喉头哽咽，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出电梯口时，我搂着母亲几天之内就瘦削单薄得如同纸片样的肩头，泪水又一次不争气地模糊了双眼。
这双肩膀曾经是多么刚强有力呀，这双肩膀曾经在艰难困苦的岁月里，为我们姊妹仨撑起了一片瓦蓝的晴天。
我说：“妈，你别怕！啊——”
妈说：“我不怕，我一点也不怕！”
我说：“妈，你要坚强。啊——”
母亲反而笑了，“你看你那样，人家说动手术要笑。你笑了我才能好，知道吗？”接着又说：“你这样我怎么做手术？”
我苦笑道：“我这不是怕你害怕吗？”
母亲拉着我的手宽慰道：“我天不怕地不怕，你见我怕过什么？知道你胆小，一会儿看见我了，从手术室出来，鼻子上嘴里插着管子呀，身上绑着纱布绷带之类的，怕你看了难受会晕，你还是快回去吧。”
我瞬间泪崩，止不住的大声呜咽，也不管不顾医院里周围人的目光。
万爱千恩百苦，疼我孰如父母？！
母亲呀，这个时候了你不为自己操心，还担心我，你的疼痛我分毫不能替你分担，你还顾虑我看到你术后虚弱不堪的模样不能忍受，有母如斯，情何以堪？
我夺门而出，不想母亲做手术前还有所顾虑，泪珠却大颗大颗地往下滚。
02
母亲，在我的心目中是个明理豁达坚韧的女性。一生历经磨难，却从未向生活低过头服过输，总是以不屈的意志度过一个又一个难关。
小时候的我们生长在一个完完全全的农耕时代，收入主要靠庄稼，农活很重，家里要耕作十二三亩的农田。
麦收时节，仅凭父母两个劳力起早贪黑一镰一镰的收割。为了颗粒归仓抢收粮食，有时雷雨刚过，等不得田地干透，父母就赶去地里收割黄透的麦子。潮湿的田地经由火辣辣的太阳炙烤，再加上密不透风的麦杆罩着，湿气加重难以蒸发，田里就跟开水房一样了。他们的衣衫不知道多少次被汗水浸透又干透，汗水混和着雨水顺着父母被晒成和饱满的麦粒一样颜色的脸颊、脖子，跌落进红色的泥土里，向大地诉说着农人的艰辛。
收割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接着还要把收割下来的麦穗扎成捆，一架车一架车往返数十次拉到晒场上，堆成整齐的麦垛，然后挑太阳最毒的日子，把麦捆码齐摊开在晒场上，然后碾场、挑柴、扬麦、装袋……工序多而繁重。每年夏忙时节从收割至晒干归仓，至少要持续个把月，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听母亲说，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竟然连装粮食的蛇皮口袋都没有。家里仅有两个粗笨的麻袋。粮食打下后，先用麻袋装着入仓，晾晒时，再用麻袋从仓里装出来。麦子要晾晒三四遍，保证干透，才能储存不霉变。要把十二三亩小麦用两个麻袋搬运，这是个超级工程，进出倒腾不忍计次，人力时代非亲历过的人不能体味其中的酸辛不易。
凯风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劳。
在那个繁重农活的重压下，还要喂哺照顾幼小的我们，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夜深人静时分才忙完，洗衣、做饭、担水、喂几头大肥猪，瘦弱的母亲只淌过汗，流过血，未曾掉过一滴泪。
03
开学季是农民沉重的话题。
我们姐弟三个一同交学费，对于一个普通的靠田地吃饭的农户来说，着实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勤劳的父母便利用农闲时节，出去打零工赚钱供我们上学，自己则省吃俭用能省就省。我们三个上学期间，学费问题从没向亲戚朋友张过口伸过手，从来没有给人添难，父母也知道别人的不易。
母亲出来谋生计时，村里鲜有妇女抛头露面去外面打工挣钱，都是挤在一处做针线活纳凉闲聊。
闲聊当中，就扯上了母亲，一些酸溜溜的风凉话便传到母亲耳中。面对这些冷嘲热讽的闲话，母亲没有站出来为自己辩护，她隐忍着不被理解的酸楚，继续干，母亲没有掉下一滴泪。
后来，母亲凭借自己过硬娴熟的手艺，在缝纫行业干出了一番名堂，有了自己的门店品牌，请她做活的人很多，价格也开得很高，不仅能供住我们三个上学的花销，而且还有结余。我们的日子在母亲的隐忍和辛苦下逐渐好起来。
好日子是来之不易的。勤劳致富这话用在父母身上一点不假。
母亲外出谋生受的苦，我是亲眼所见，记忆犹新。
寒冬腊月滴水成冰的日子，母亲为了节省电费开销，舍不得开电热毯，只在临睡时温一下床就关掉。屋子里冷得像冰窖，窗台上的冰，厚厚的，结成冰柱子往下流。就在这寒窑似的，没有任何取暖设施的屋内，母亲为了能多缝制一件衣服，多赚一件手工钱，常常熬到深夜两三点钟，早上五点起床是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睡眠不足3小时！
有时候，我已经一觉醒来，睡眼惺忪里常常看到昏暗的灯光下，低着头忙乎的母亲瘦弱的背影，耳边传来缝纫机的嗒嗒声，还有因为更深夜冷，母亲时不时往手上呵气的声音。这样的场景，这样的苦一熬就是十几个年头，直到把我们三个供到大学毕业。母亲从来没有抱怨过生活的艰苦，更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凯风自南，吹彼棘薪，母氏圣善，我无令人。
04
小弟结了婚有了孩子，母亲过去帮忙带孩子。期间一直觉得脊背疼，中间发作几次，疼得厉害，翻来覆去夜不能寐，母亲强忍着病痛，没有告诉我们，自己买点风湿类的药膏贴着。直到最后一次病痛发作，坚强的母亲，实在疼得熬不下去了，才告诉弟弟。
初见母亲，我吓了一跳，母亲怎会黄瘦至此，我无法想见，母亲究竟受着怎样的疼痛？往日笑声朗朗、健谈的母亲此刻双眉紧蹙，与她说话，她只是痛苦的摆摆手。母亲一会儿蜷缩着，又一会儿突然兀立，真是坐立难安。我们看着都心疼不已，却又无能为力。疼痛让一向刚强的母亲强烈要求医生打止痛。
经过医生确诊为胆囊泥沙石，由于病情延误，拖的时间太长，没能得到及时治疗，部分泥沙结石已经从胆囊掉进了胆管，无疑增加了病人的痛苦，加大了手术的难度。
医生建议手术分两步走，先疏通胆管，把里面的泥沙石清理出来，然后再切除胆囊。
母亲住进医院五天了，可手术迟迟不能安排，原因是病拖得太久，胆汁因为无法正常代谢，已通过血液渗透到皮肤表层，引发了病理性黄疸。
母亲的身体发肤全黄了，甚至眼球也不例外。整个人看上去黄瘦单薄，如同寒秋枝头上颤颤巍巍的黄叶，令人唏嘘。手术前必须先退黄，这也就意味着手术之前，疼痛一直折磨着母亲。
母亲呀，你这一辈子的心都在儿女身上，如今病情延误到这个份上，真是苦了你了。我们悔不当初。
五天时间竟像是五年！
好在终于要做手术了。做手术在别人是难关，在我们是解脱。
送母亲去手术的电梯里，我像安慰孩子一样，安慰着日渐老去的母亲，亦如当年母亲安慰小时候怕打针、怕吃药的我一样。
时光轮回，光影错综更迭。
05
紧张的一个小时过去了，手术室的门开了，母亲被推出来，身上绑着各种检测仪器，鼻孔里插着导管。
我以为母亲的痛苦将会解除，谁知术后的第二天，病情反倒加重，剧烈的疼痛，让母亲几度昏迷，醒来后又是胃部胀痛难忍。
看着母亲被病痛折磨的如此凄惶，一直在病床前照料的父亲几度落泪，这次再也没忍住，身材魁伟的父亲奔向楼道泣不成声，铁拳不住地砸向墙壁，喃喃自语着：“怪我，都怪我——”
为减轻胃部不适，主治医生又给母亲插了一支软管，从鼻腔直通胃里，用来导流胃酸。
……
母亲住院整整16天，所遭受的疼痛煎熬，不是我的拙笔所能形容一二的。
六月的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明亮地照进病房。看着病床上虚弱的母亲，鬓角的头发全白了，醒目的刺地人心疼，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的嘴唇干裂着，眼角赫然有泪流出！
我十万分的愧疚自责。
早在帮我带孩子的时候，母亲的病就发作过几次。作为女儿的我，竟疏忽大意到只给母亲买点药吃吃了事，从未想到过带她去医院认真作个检查，哪怕只有一次。母亲坚强的一生，让我这个做子女的，竟然天真的误以为，病魔在她面前也会望而却步！如果当时对母亲的健康重视、关心，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抚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我该怎么弥补呢？
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情。趁父母还健在，常回家看看，抽时间多陪陪他们，惟孝顺父母可以解忧。
愿普天之下父母康健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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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简 介
作者简介
刘静妮，文学爱好者，作品散见于报刊杂志网络媒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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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秦
文
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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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责任编辑：徐萱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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