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画记:如何将心目中的美变成一幅画——看星君《篱笆墙》有感
梁东方
朋友星君在看了我的文章《一道篱笆墙》以后,画了一幅《篱笆墙》的水彩画。这幅水彩画给我的亲切感与审美享受都堪称巨大,我久久地凝视着这幅画,在它的诸多细节上百转千回地停留,也在它的未尽之处遥望到了无尽的想象之境。
这种想象不是凭空的,是我当时经过这道篱笆墙的时候发现了它的美的全部过程的回顾,是我在那道篱笆墙边来回走,走了一次又一次,流连不去的感受的情境重现。
一般来说,我们能在现场看到的美,都已经是生活的美之上的美;因为即便日常生活中没有什么感觉的场景,一旦用发现的眼光、用旁观的眼光、用超离的眼光去审视,往往还是美的。正是在这样的意义上说,在生活现场就已经被打动,就已经仿佛是从艺术的角度去审视而得来的画面感,就是美之上的美。
这样的美一旦用恰当的艺术形式,比如音乐、比如绘画、比如写作予以表现,而且还基本上表现出来了,表现得足供人聆听、凝视并且感慨了,便即获得了一种审美的获得感,好像将那美妙的一瞬间永久地留了下来,可以反复把玩,不仅可以一再陶然,而且仿佛在人生的这一点上截断了时间之流永远流淌的不可遏制,而获得了某种程度上的永恒。
文字、音乐或者美术关照过的客观的美由此有了强烈的主观性,使日常生活中的景象具有了格外的被审视意味、有了脱离开庸常生活的美学品质。
眼前的这幅画就达到了这样的情境。
很多人曾经感慨过:人生太匆匆,来不及把握,来不及细看,来不及咂摸,突然到了结束的时候就会蓦然回首发现还有很多生活中的细节,很多人生中貌似平常寻常的角度和事物,曾经与自己的生命朝夕相处的物象,都没予以凝望与表达。而我们汲取他们的人生经验与教训,所应做的恰恰就是在日常生活中经常试着凝望与表达,用自己的方式,不管这种方式是通过什么样的介质;如果能用绘画、音乐、文字这样人人可懂的介质,那当然最为理想;它们或者不仅可以使凝望与表达者自己沉浸,也还能让其他的艺术享受者通过共情作用替代性地实现自己人生的深度拓展。
可能就艺术水平而言,这幅画的艺术成就有多高可能还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但是因为画的是我自己曾经在现实里有过真实感触的美的物象,所以对我自己格外有意义,这种意义不是理性的总结而直接就是感觉上的触及。
那些色彩被亮化了一般的纵横的篱笆木棍,在切实的质感之上,被赋予的某种不无夸张的色彩,正是我在当时面对它们的时候的某种情绪赋予。绘画将主观的东西赋予形似的客观内容的时候,带着这样只属于自己感受的强烈色彩的时候,就特别让人着迷,特别令人酣畅。
这也就是为什么很多写作者自己还兼写生绘画,将自己描述过的景象或者人物用画笔直接描绘出来的原因;比如黑塞,比如君特·格拉斯。他们的手笔未必赶得上职业画家,但因为可以配合他们抒发自我的文字,从而让可能还有缺陷的画面具有了宽容得多地被接纳的可能。不足之处可以从他本来是一位作家的角度上予以原谅,而所有的好处都在锦上添花的意义上被发扬光大。
即使不从受众的角度上说,只从创作者自己的立场上看:我们自己的表达,哪怕还很简陋,还有很多缺陷,但是终究已经是属于自己的表达;有属于自己的表达有多重要?说多重要就有多重要,因为唯有经过自己表达过的世界才对你形成深刻而持久的意义。
这是貌似一幅只是模仿了自然的艺术作品、美术作品的价值所在,这是人在一定程度上超离了自我的,对上帝视角的跟随。不同的艺术形式使我们有了不同角度的表达,文字可以更明白,但是只有绘画可以挂到墙上,可以在拥有一览无余的直接的同时还有望之不尽的画外之境的自我想象……
唯一的遗憾是这样的配画还不是自己的手笔,还要借助了别人的理解体会与传达。这形成了对自己的又一次鞭策:拿起画笔,形成文字之外的另一个方式的表达;只因为那样更美,会让自己有更多更深的美的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