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山笔记:骆驼湾的高寒苹果
梁东方
在骆驼湾宾馆住下以后,我到前台询问WIFI密码。值班的山里女子立刻站起来,带着完全职业化的礼貌和并非完全职业化的淳朴先告诉了密码,又解释说就在前厅的这个位置有信号,上楼去就没有了。就在这里用吧!
致谢以后输入密码,坐下看了一会儿手机,一抬头注意到前台上放着一兜苹果。在这个时代里,苹果之类的水果早已经被大多数人熟视无睹,送到嘴边上也未必就愿意吃了。但是这一兜苹果,只要你注意到了,相信就一定会和我一样多看上一眼,然后会一直看下去。
这一兜苹果在塑料袋里的样子清晰可见,它们个个圆润饱满,个个鲜红滋润,无论大小还是颜色都吸引着人想象,想象其口味一定和外观一致着的美妙。不过这种要咬上一口的本能立刻就会为它们整体上的形式美感而打消,转而就只想摆在那里端详,怎么看也看不够了。
苹果,应该属于人类理想中的天然食物了。所谓“智慧果”“记忆果”“每天一个苹果,医生不找我”之类的古今中外的一致赞誉,说明在人类的理想中,苹果是色香味俱全的天赐之物;可在现实里真正能遇到色香味俱佳的苹果品种,并不多有。苹果和所有现实人生中的物象一样,充其量不过是接近了理想,很难直接就是理想本身。
不过,这摆在太行山里的骆驼湾的高寒花牛苹果,庶几乎真的就是理想本身了。
太行山高山大谷中的骆驼湾,传统上是缺衣少食的地方。但开发旅游之后的农家菜,却又非常可口。不论是红豆玉米粥还是摊黄子、蒸花卷,都具有山地农家饭的纯良质地。这是不是因为食物珍贵反而要尽其所能地妥以加工的原因还不知道,每一样食材的出之天然,在完全无污染的环境里长大,在矿物质丰富、微量元素众多的土壤中吸收了大量营养,却是无可置疑的。加上海拔高耸,生长期漫长,自初春而晚秋三季都在生长,且昼夜温差很大,甜度很高,不论是红薯玉米还是土豆苹果,每一样东西都天然地具备上述优良条件。
正是在这样的环境基础里,我们在骆驼湾看到的高寒苹果——后来从包装箱上看到统一印制的出产地地址是海拔要低一些的阜平大台乡,那里山谷相对要开阔一些,可能更有规模化生产的基础——大小适中而颜色红润得也非常标准,只要稍加注意,就会惊诧于其作为苹果的理想形式的无与伦比。
高寒苹果有花牛苹果的红,有富士苹果的脆;有花牛苹果的不那么肉质紧密易于食用,有富士苹果的细密结实汁甜水润,总之符合人类对苹果的各种口味要求,各种口味都达到了恰到好处的程度。循着充满了吸引力的色香味的线索拿起高寒苹果咬上一口,立刻就能让人爱不释“口”,一口接一口地吃下去,吃下去的甘甜爽口又不粘连、不拖泥带水的口感中,满满的都是山中的好空气化成的舒爽。
太行山的高山大谷据说是不适宜人类生存的,但是天地造化的神奇正在于这种予人无所不在的条件预设。尤其在平原上普遍已经将自然风貌毁弃的现代社会里,高山上硕果仅存的山野原貌作为人类生存的原始环境的标本,就显得愈发珍贵。有机会到山中一游,用新鲜空气洗洗肺,买上一点山中的食物,吃上一口高寒苹果,都被当做了大享受。正是这种魅力使山中仿佛突然具有了某种普遍意义上的旅游点的性质,也相应地改变了山里人们自古以来的生产生活方式。远在深山、从来如此的山石沟谷草木果实环境,在现代社会的眼光里变成了理想居所的陈列。不过好像还没有谁因而移居在这样的的理想里。人类城市的资源高度集中与方便已经让大家只能选择叶公好龙,做一日游的看客,回来说上很久,待将带回来的富含锌元素的高寒苹果全部吃完,也就逐渐淡去了念想。
从这样的角度上说,高寒苹果倒成了一种媒介,一种连接长居之地的城市与高远的深山大谷的思想之桥。由此而来,这高寒苹果就被赋予了食物之上的更其丰富的精神含义,成了一日之游之上的高蹈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