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速写:挖蒲公英
梁东方
蒲公英在春天的时候是随着时间地推移而日渐其欣欣向荣的,一直到五月,高温来临,她们才会逐渐收敛起已经被吹走了降落伞的疲惫秧棵,龟缩回地下的根茎世界里去,去等待下一次外面的气温重新适应她们生长的时候:秋天。
春秋两次,蒲公英一年里有两次蓬勃的生命周期。有人说经历了漫长的冬天以后的春天蒲公英最有药性;有人说夏天里的蒲公英其实一直在聚集从高温里吸收的能量,这种能量在秋天再次释放的时候所生长出来的根茎叶子和花朵,才是最有药力的时候。
这两派论点我目前都将信将疑:在春天暖日融融之中看见蒲公英盛开的新鲜黄花,就很信前一种;在秋天万物凋零的时候,看见果园苗圃以及沟渠和柴草之下依然顽强生长着的蒲公英,就很信后一种。我不愿意错过任何一个季节,不愿意错过和蒲公英并肩生长在这个世界上的一次次美妙时光。
在华北平原日渐密集的建筑和人类活动之下,大多数野生的草木都已经或者行将消失。只有极少数异常顽强的草木植被还努力在仅有的林间路边矢志不渝地传播着自己的种子。蒲公英大约是得益于自己降落伞的广布远撒,所以一直可以在慢速车辆和行人行经的路边田埂上孤独地甚至是成片地发育。
有意思的是,在这样的地方寻找蒲公英的时候,你会发现以前很多平常少见的野草野花已经长籽结果,因为秧棵已经枯萎,就只剩下了果实在地面上;开始还让人疑心是谁丢弃的。它们有圆有扁,有的带着一层褐黄色的包衣,都是有名有姓的药材,也是这个季节里大地上自然的出产。还曾经是并不遥远的年代里的孩子们的美食,那时候人们和土地的关系紧密,而人口要少很多,土地多很多。
深秋季节,蒲公英已经开不了很大的黄色花朵,还有她们要赶紧形成降落伞以时不我待地传播自己的后代的样子,尽管让人看着有点替她们着急;但是相比那些已经结果了的草,还算是更具有耐寒性的一种。她们对人类的有益之处,也许至少有一部分就就正出自这种不无神秘的强抗寒性吧。
每年10月下旬以后,华北平原的秋天就要到了结束的时候,大规模的降温将随着霜降到来。蒲公英这时候如果还没有来得及开花撑伞,前途便已堪忧。而出门找蒲公英的脚步再推迟的话,她们的叶子由绿而黄而褐而黑,便也就无从辨认了。所以不管天气好不好,是不是有雾霾,都要抓紧时间义无反顾地出发了。
以前蒲公英只要到城郊的果园里便可以有收获,现在需要走得更远,更远了的地方人会少些,地面硬化的也少些,人类活动打扰得少些。这样的地方可以是山麓下的沟渠,也可以是平原深处的苗圃,最理想的还是果园。
这个季节的果园已经鲜有还挂着果子的了,即使有也不会再喷洒农药;而它们虽然开始变颜变色地掉叶子了,但是依然堪称茂盛的枝叶还会在夜里阻挡凉风的侵袭,为树下的蒲公英营造一个相对和暖的小气候。
在这样的地方,如果再有一丛已经干枯的野草或者花生秧覆盖,那么蒲公英就可以长到很大,她们因为久不见阳光而呈青白色的枝叶,带着婴儿般的娇嫩,与身边那些花生收获以后遗撒的种子贸然生长出来的第二茬花生已经明显开始变化的圆叶,形成鲜明的对照。当然,这些蒲公英的叶子如果不加以采集,很快就将与这些二茬花生一样被冻黑。
采集秋天的蒲公英是人类接受天赐之物的众多本分中的一种。它不破坏什么,却正可以使自然植物为人类所用。这样的时候这样的活动,符合所有善的标准,更可以为采集者带来不知不觉中的户外活动;在重新体会人类千百年来俯仰天地之间的劳动的乐趣的同时,于身心的健康,更是一项上好的活动。
这一天,我和父亲专程出去了20公里,在府河下游的河岸上,在广袤的平原上的苗圃与果园里,挖了两塑料袋。如果不是小铲子被挖断了,收获应该更多。蒲公英的根茎和叶片被折断的时候会涌出白色的乳浆,这是称她们为“奶棵”的最直接的根据,这些蒲公英的乳汁涂抹到手上一下就会变黑,形成一层不大容易去掉的斑。所以看一个人的手就可以轻易的判断是不是采了蒲公英。
我和父亲的手上都带着这样的斑,在深秋的林地里寻寻觅觅地迤逦而行,一两个小时时间一晃而过;这一两个小时,完全沉浸到了劳动的欣喜之中。
这是这一年秋天的美好记忆中,重要的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