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外的家：怎么过夏天
梁东方
从阳光愈发灼热的六月开始，时间突然变得需要熬着过了。
熬着过，就是自己注意到了时间本身，注意到时间按照分分秒秒的方式一点点地度过，你始终不能忘记时间；似乎你只有时间，而没有了坐在时间列车上无知无觉的好感觉。
熬着过，好像就可以用自己的不舒服给时间加速，让使人不舒服的时间快一点过去，再快一点；尽管往往适得其反，时间反而慢了下来。而实际上，真正的酷暑还没有到来，现在就加快只能是让酷暑、让更热的难受的状态早点到来了。
不过如果在户外骑车的话，只要有阴凉就也还好，就还不觉着有多么难以忍受，甚至还会因为骑车运动的时候的思绪都在别的问题上，而在一定程度上将热不热的问题暂时放下，将时间放下。
这时候，所有的热还都在外表上，屋子里没有热得受不了。如果热仅止于此，便与欧洲的夏天相似了。可惜，真正的热还在后面，在后面漫长的两三个月的从里到外都热的酷暑中。
汗水不停地从头顶到脚底的所有毛孔往外冒，本来不想管它们，任凭它们在身上像小虫子一样流淌就好了，大不了架起胳膊来，不让汗水湿了手腕与键盘的衔接处。但是汗水遮了眼睛就不得不擦，擦了一次，马上汗水就重新补充了下来，就又得擦。
疲于擦汗不仅让双手无暇打字，而且也让头脑出现了停滞，就像电脑的CPU在高热状态中出现死机一样。坐直了休息一下，椅子的两个扶手又湿又粘，汗水遇到椅子本身的高温以后变成了黏糊糊的浆糊似的东西，总是要抓住你。眼镜腿儿上的汗水使摘下来的眼镜再戴上去的时候，连带着甩上去一股水，一股汗水。
时时刻刻都在和热做着搏斗，虽然徒劳，但是也只能无奈地继续搏斗，准确地说这是一种被折磨，与被病魔折磨竟有某些相似。
从楼上的书房挪到楼下的南北窗之间正中，期望南来北往的风吹到自己，让汗水可以暂时停歇。果然，还是有风吹拂的。还没有到暑热之中那种完全的静稳天气状态。睡觉的时候没有一味地被汗水所淹没，还可以正常入睡。
这一天，搭朋友的车到村口，从空调车里出来，一下子就走到了火里。
不管是不是在阴凉下，到处都燃烧着难以想象的高温，要将人融化的高温。因为刚刚自己一直在所谓宜人的空调之中，所以这样的高温对自己的身体来说就完全没有任何预备性的适应过程，没有准备，一下就被投了进去。这比从一开始就一点点升温要难受多了。这实际上是空调只管得了一时，管不了长久的表现；也是为什么古人说要随形就赋，与高温共存的原因。当然，他们那时候不共存又能怎么样，没有空调。
盛夏的下午，从外面回来，吃一个水果，再去洗澡。这水果显得特别甘甜多汁。菠萝甜杏，南方北方的季节滋味；甜瓜香瓜，去掉全皮，近乎全裸的人拿着一个全裸的瓜，连籽儿一块全部吃进去，并非充饥，而好像由此有了抵御高温的力量。
在郊外的房子里，没有空调，屋子也没有隔热层，没有隔热层也能通过验收，建筑监理、验收和开发商之间的关系，非常和谐。屋子里的温度随着外界的温度变化，几乎没有什么间隔，也没有温室效应。升温快，散热也快。
好在房子南北通透，可以将大自然予人的灼热阳光后面的阴凉享受到极致。所以把电脑从楼上搬下来，一切起居阅读书写都在楼下，楼下凉爽很多。坐定了，安了神，并不热；让时间沉淀到茶叶中去，用出汗的方式伴随着阅读书写，似乎是最恰当的人生方式。
这种盛夏屋中静坐的状态，很奇妙。只要不让汗水湿了纸本书页即可。
多年弃之不用的电扇已经满是灰尘，拆掉以后擦洗，重新装上以后发出了剧烈的声响。最后找到一个相对平稳的角度，加上转了一些圈以后内部大概也渐趋润滑，声响小些了。对着墙壁一个劲儿地吹了起来。在六月中旬的周日的家中，它的吹动与窗口进来的些微的凉风呼应，给屋子里带来了更多的气流。
电扇对着墙吹起来，能感觉到屋内的空气在高处流动起来，这种流动虽然不是风吹面那么直接，但已经带来了明确的凉爽，因为头发缝隙里已经有持续的风吹过。麦收时节，这样的气流是足可以让人有舒适的感觉的。在城市里从来不用的电扇，从来不屑用的电扇，在郊外的家里的自然环境里，起了作用。
吹着电扇，吃炸酱面，曾经是这个季节里具有时代性的大享受了，是尘世生活里庸常而实在的生命愉悦；只是到了后来才逐渐变成空调西瓜WIFI的。我在这样复古的环境里，却没有将饮食完全依照环境做旧，实际上，周六周日自己都是将午饭和晚饭合并，合并成一天两顿饭。中午吃个水果，或者西红柿即可；盛夏季节里，过多的食物带来更多的热量，此热量与环境中的热量内外连通，就更让人受不了了。传统上说的盛夏少食，是有道理的。
早晨的烈日还是明媚的，但八点的时候也就只有后背可以忍受它的照射了。好在阴凉里还十分舒适，这种舒适只属于户外的树下。这个时间如果没有出来，在屋子里的话，就错过了。所有户外舒适的时候都应该在户外，这是人生享受的一个重要原则。
这样的阳光下，在山脚下的树荫里仰望，山上的根根细草似乎都清晰可见。能见度达到百分之百的时候，山坡上的小草就都显得十分鲜嫩，让人很愿意持久地盯着看。
傍晚的时候，将西窗、南窗都打开，两窗相邻，形成对流，坐在这对流的风中，这郊外的家还是不想象得那么热，在盛夏的时候也还不是就完全没有了栖居的愉悦。
这再一次让人相信，郊外的家，包括盛夏在内的四季的时间，都可以找到使时间行云流水起来的方法，几乎没有不好打发的时间，没有待腻了的时间，不会像那些在墙角蹲着的人，需要用刷手机来消磨时间。这是郊外的家予人的最大的愉快。
郊外的家，时间光滑、四季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