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中国精美小说、散文、诗歌、散文诗大奖赛朱红瑞作品

我的奶奶

朱红瑞（河南）

我不知道我的奶奶叫什么名字，只知道她叫朱董氏。直到她去世后的墓碑上刻着的仍然是朱董氏。

我的奶奶是一个身材瘦小三寸金莲的小老太太。从我有了记忆，她就满头白发，而且头发稀少，年轻时总是梳的光光的，用一根头绳扎起来，然后编成辫子，挽成一个圆圆的发髻，最后用她从娘家带来的嫁妆，银头饰，装扮一番。刚梳洗完毕的奶奶，看上去是中国古代女人的温柔、典雅、秀美。因为我奶奶的皮肤特别的细腻白皙。即使三伏天在烈日下干农活，她的脸看上去也只是有些微红。这也许是上天在这方面对我奶奶的疼爱。因为我的奶奶一生不认识一个字，不认识一张钱。可就是这样一位旧社会的小老太太，竟能把她的子孙后代培养成子孝孙贤的和睦大家庭。

我的奶奶，在村里同辈人就叫她五嫂子、五老婆子；子辈的就叫她五大娘、五婶子；孙辈们就叫她五奶奶。因为在我老家，叫女人的称呼一般就是男人在家兄弟的排行叫的。我的爷爷兄弟六个，他在兄弟中排行第五，所以叫我奶奶称呼时前面也就加上了“五”字。就这样叫了一辈子，后来，也就没人知道我奶奶的名字了。最后，我奶奶竟也忘了自己叫什么了。只知道她姓董。再后来，她去娘家走亲戚，她娘家那边的人见了她就说老朱来了。奶奶是那个社会的小女人，嫁人后，就把自己完完全全交给了婆家、丈夫。从此她生命里的责任就是为丈夫添子添丁，勤劳持家，任劳任怨。

我的奶奶别看不识字，可她脑子里的故事还真不少，我小时候很多故事，都是听她讲出来的。她讲故事时抑扬顿挫，总会带上手势，形象逼真。当然那时奶奶嘴里的故事多是以鬼神为主。讲吓人的时，我们被吓的连大气都不敢出，都依偎在她身边，紧紧的拉住她。奶奶每次给我们讲故事，都是在下雨天，而且是下得特别大或者是下了很多天，没办法干活时，她才能有空坐下来歇歇，讲那些不止重复多少遍的故事，我们还乐此不疲的听了还听。

我记得最清的一个故事：“前几年，西边的村上，有一个姓孙的人家，他兄弟三个，家里很穷，老二，老三都结婚生孩子了，老大却没找上媳妇，成了光棍汉。可这个没找上媳妇的老大，心眼却好，孝顺。于是他自己承担了赡养老人的义务，有好吃的好穿的，他都先给父母。可那时太贫穷了，老大干的再卖力，还是食不果腹，他经常饿着肚子去砍材，换些吃的。有一天，还是晕倒，从树上滚了下来，摔断了三根肋骨，断骨还差点伤到肺部，他当场昏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同村路过的人，发现了他，回家叫他两个弟弟，老二的老婆站在门口死活不让老二出门去管老大的事。邻居们没办法，费了好大劲把八十多岁的老爹老娘颤微微地搀了出来，老二媳妇却蹦到老人面前。掐着腰，指着老人的鼻子骂了起来。二位老人气的当场咽了气。没办法，队长只好派人去找医生，帮忙把老大送进了医院。草草下葬了二位老人家。可就在老人离世的没几天，天空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倾盆大雨下了起来。那天老二家宅子的雨更大雷更响，乌云把他家罩的像墨一样。雷电直进房间，在老二媳妇身边闪着转着，这雷电变成了龙，眼怒视着老二和媳妇，张牙舞爪，老二两口瘫软在地，磕头求饶。可龙哪里会放过他们，还是在他们家旋转着，发着龙威。奶奶的故事，媳妇是被龙当场抽了筋的。老二连滚带爬地去找了村里的大仙，大仙说是他们的不孝被天上看到了，派龙王爷来抓你们了。这事谁也救不了你们，你们罪孽深重。老二是磕头作揖求救，大仙说：“我给天上通通话，听听天上管事的怎么说。”大仙深深打了几个哈欠，闭上眼睛，掐着手指，呜呜哝哝地自说自话了好一阵子，最后长长出了口气，又从仙变成了人。南腔北调地说：“好了，为你们的事，我见了天上几个大官，费尽口舌给他们说了好多求情的话。”天上的人说:“你们气死父母，不让你们偿命了，媳妇把婆婆吃饭的锅摔了，你们的大哥现在得了病，一个人动不了，你们愿意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吗?如果愿意就饶你们一次。”老二听完，额头在地面上留下了鲜红的印记。这时大仙让老二找些麦麸子，围着老二老婆撒了一圈。又嘟嘟哝哝说了好一阵子，这时不知道从哪爬过来很多黑压压的蚂蚁，蚂蚁把老二老婆团团围住，雷电停了，雨住了，天露出了光。老二双手用力想扶老婆起来，但老婆浑身瘫软无力，像在筛糠，哆嗦得根本停下来。他们夫妻就那样在地上呆坐了很久很久。待缓过神来，他们立刻带上了吃的用了直接去了老大所住的医院。从此以后，老二老婆变成了一个见了蚂蚁都要撒点吃的，走路都怕伤着蚂蚁的善良女人。

以上只是我奶奶讲的其中一个故事。她的故事还很多很多。如李村的李四媳妇老是说东道西，捕风捉影，搬弄是非，挑拨离间，结果舌头被牛头马面，披头散发，獠牙铜齿的恶鬼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割去了舌头。或者是被路边看不到面目的黑衣人，往嘴里塞了泥土，说是喂了黄黑砂糖。当然，我奶奶的故事里也有美好、甜蜜、浪漫。如牛郎织女、梁祝，还有盘古开天辟地、后羿射日等等。

其实，我奶奶讲这些故事时，她是套用的，我们听迷糊时问她：“奶奶您讲的这个故事上次您说的是张村的张三，今天怎么又是李村的李四了。”奶奶这时就装着想想，柔声细语，慈祥地说：“也可能是我记错了，但事情都是一样的。”慢慢长大后，我们都弄明白了奶奶每一个看似神鬼故事里蕴藏着不同的教育意义。她是在用这些故事教育我们怎样做人。首先是孝道，百善百善孝为先，奶奶故事里的孙家老二儿媳被闪电雷劈，讲的是为人首先要孝顺，第二个故事讲的李四媳妇是为人要诚实。奶奶因为不识字，她讲不出大道理和法律法规，所以她就用民间那些神鬼故事来自我道德约束和对子女后代作教育启示。

我的奶奶不仅用故事教育我们怎样做人，实际生活中，也言传身教。我的奶奶在我大姐和哥哥出生后，就不再干农活或者重的体力活了，她的任务就是在家照顾孙辈的我们，而有的邻居们，没有奶奶的照顾，既要干农活，还有带孩子。农忙时，她们实在照顾不了孩子，就把她们家孩子送到我们家，有时奶奶能一人看几家的孩子。奶奶总是教育我们邻居们要互相帮忙，互相关照。奶奶不仅对邻居这样，对上门讨饭的，即使我家再困难，她总是给人家一口饭吃。每次碰到这样的情况，奶奶就会教育我们说：＂以后你们无论谁碰到来咱门口讨饭的，也都要给人家一口饭，而且不要手里给人家一个馍，一碗饭，心里又嫌弃他们，要真心对人家好。”这是在教育我们做人要善良，有怜悯谦卑之心。

我的奶奶除了会讲故事，发生在她身上有趣的故事也很多很多。奶奶和我爷爷定婚时，奶奶才七岁，爷爷六岁。见面的那天是媒人领着一个憨实的男娃到还在扮家家的一个女娃家。当时的女娃和男娃，什么都不知道，男娃到女娃家时，女娃还坐在地上和别的娃抓石子。女娃被大人叫回家时，她还噘着小嘴，又和别人玩了半天别的游戏，才被哄回家的。进门时，女娃玩的满头大汗，媒人看到女娃后，就从带来的礼品里抓了几个糖给她，男娃看到后，当然不愿意了，上前就去抢，活波顽皮的女娃上去就狠狠朝男娃手上抓一把。

这个淘气的女娃就是我奶奶，抢糖的男娃就是我爷爷。时间过了十年，一米八帅气的男娃娶了一米五小巧玲珑的女娃。他们相濡以沫，互敬互爱。婚姻包办，但很幸福美满。在我的记忆里，爷爷和奶奶从没真正吵闹过一次。奶奶在去世的最后一年，变得痴呆了，她谁都不认识，只认识爷爷。每次看到爷爷后，她都会拉着爷爷的手，深情地看着爷爷，问寒问暖。那手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手。那眼神是一世的爱恋情深。每次我们看这场面，又感动，又心酸。

在奶奶得了痴呆的那年，我小姑父还骑摩托接了奶奶去了趟他们家，奶奶愿意坐摩托，不晕不怕，高兴得脸像乐开的花。这是我奶奶今生去过最远的地方，那就是只有二十里路的城南小姑家。

我的奶奶在2012年2月25日寿终正寝。享年97岁。奶奶在去世后第25天，带走了和她相亲相爱陪伴了她将近一世纪的男人—我的爷爷。那年，我家71口人，五世同堂。

【作者简介】朱红瑞，女，1976年8月12日出生在河南汝南农村。初中毕业，农村广阔的天地给了我自由生长的空间。性格顽强有韧性，热爱生活，闲暇时间喜欢看书、旅游、美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