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访左宗棠：湘江夜话忆左公
湘阴左宗棠广场雕塑（供图：@长沙犟牛）
晚清湘军四大名将曾（国藩）左（宗棠）彭（玉麟）胡（林翼），左宗棠出道最晚、贡献最大，极少负面评价。据罗尔纲《湘军兵制》统计，湘军先后有将领194人，其中儒生（读书人）“化儒为武”的占58%。近现代战争将帅的主要职责是运筹帷幄、指挥调度，这与古代吕布、关羽、张飞、赵云等主要以个人高强武艺持刀枪剑戟亲自上阵决胜大不相同。
左宗棠（1812-1885）出生于两代教书先生之家，故居在长沙通往湘阴的芙蓉北路东侧的左家塅，现已拆迁，我多次寻访而不得。左从小聪慧好学，博览群书，15岁应童子试，16岁府试，就读长沙城南书院，21岁中举，以后三次进京会试，却屡试不第。他自此绝意科举，开馆授徒。但即使做了官，没有学历仍是被人耻笑的，他到49岁时已升任陕甘总督还不甘心，第四次赴京应试，慈禧特谕赐“同进士出身”，封“大学士”。意思相当于现在的“X校研究生”“同等学历”吧。自谓“秀才能任天下，布衣可佐王业”。因父母早逝，家道清贫，入赘湘潭周家做上门女婿。婚后生两个女儿，担心无子嗣，周夫人和岳母劝他纳陪嫁丫鬟为妾，妻妾先后为他生了四个儿子、四个女儿。因此长沙坊间流传一副揶揄左宗棠的对联“赐同进士出身/替如夫人洗脚”（如夫人指陪嫁丫鬟张夫人，到1947年新中国成立前夕才去世）。
湘阴柳庄（供图：@长沙犟牛）
左宗棠最应感激的是曾任两江总督的湖南安化人陶澍，左宗棠在陶家教私塾八年，陶澍慧眼识珠，不讲究“门当户对”，做主让自己的独子与左宗棠的长女订婚，成为儿女亲家。左宗棠32岁那年用教书所得在湘阴县樟树港（长沙名菜“辣椒炒肉”的辣椒产地）购置田产，建“柳庄”，打算在此读书务农终老（那时当老师收入不低哦）。但陶澍和胡林翼向云贵总督林则徐推荐他，左推脱未入幕僚。1852年林则徐返福建老家养病，特意途经长沙，船泊南湖港，派老仆人林忠到柳庄邀左宗棠一见。左宗棠跃马驰骋百里到南湖港，跃上船头求见。林则徐大喜，遣散前来拜访的数十位官员，传令开船停泊到河西牌楼口，二人彻夜长谈，相见恨晚。临别时林则徐更将所收集保存的西北地图和新疆资料郑重托付，冀以厚望。150年后，雕塑家雷宜锌指导在湘江堤岸立“湘江夜话”雕塑，是为一大亮点。湘阴柳庄亦作为旅游景区重点投资开发，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在读书的“朴存阁”自书的对联“身无半亩，心忧天下；读破万卷，神交古人”，成为后人励志名言。
长沙潇湘南路《湘江夜话》雕塑（供图：@长沙犟牛）
左宗棠40岁那年，太平军逼近长沙，省垣告急，他在同乡郭嵩焘等一再劝求下才同意入湖南巡抚张亮基幕僚相助。出谋划策，指挥若定。太平军西王肖朝贵亲率精兵攻打南门，被清军炮击死于城下，太平军只好绕道北上。太平军走后左宗棠又辞职返回柳庄。1854年太平军定都南京后再攻长沙，曾国藩在靖港水战大败，差点投水自尽。湖南巡抚骆秉章化装算命先生亲到柳庄邀请，左宗棠感其诚，再次入幕襄助。太平军已围城，他在炮火中“缒城而入”，因在长沙无住所，骆秉章与胡林翼出资在司马桥购一小院给他安家。现在蔡锷路上仍有“左宗棠故宅”指路牌，但我到司马里寻找多次皆无遗迹，估计就是原“长沙市总工会”现在某职业学校那块地方。骆秉章用人不疑，悉委权柄，乐得清闲，左宗棠也当仁不让，好比是当今的秘书代理了省长职务，发号施令，应对自如。
长沙西园北里文襄园（供图：@长沙犟牛）
太平军围城三个月，誓为肖朝贵报仇雪恨，炮火炸塌数处城墙，太平军蜂拥而上，左宗棠传令百姓将街道麻石条撬起，每送到城墙上一块赏1000文，士兵们用石条堵住缺口，砸死太平军无数。不仅转危为安，出省作战也连连告捷。他被保荐为“四品卿衔”“兵部郎中”，大约相当于正厅级吧。也是他心高气傲，永州总兵（正二品军分区司令员）樊燮拜见骆秉章没有给左宗棠行礼请安，左宗棠竟喝他“王八蛋，滚出去”还拳打脚踢。这口气咽不下，湖广总督的女婿樊燮告了御状，朝中有人好做官，左宗棠差点性命不保，只得再次辞官回乡，那年他48岁。次年太平军攻破江南大营，有大臣上折“天下不可一日无湖南，湖南不可一日无左宗棠”，咸丰皇帝迫不得已“不计前嫌”再次起用左宗棠，随同钦差大臣、两江总督曾国藩襄办军务。并在湖南招募5000兵卒组成'楚军'，赴江西、安徽与太平军作战。左宗棠的楚军先后攻克金华、绍兴、苏州、杭州、湖州，转战江西、福建，无往不胜，剿灭太平天国最后一位勇将李世贤，14年的“太平之乱”终于平定，清王朝进入短暂的“同治中兴”。
长沙西园北里文襄园雕塑（供图：@长沙犟牛）
左宗棠马不停蹄，殚精竭虑，平定捻军与回乱，收复新疆，被称为当时“对国家领土贡献最大的人物”。“ 绝口不言和议事，千秋独有左文襄。”有个“抬棺出征”已示不收复新疆决不收兵的故事广为人知，事实更有趣：下属未领会左宗棠的意思，真用最好的紫檀厚板做了棺材，左宗棠哭笑不得，说这要多少人抬得动？下令改用最轻的杨树薄板重做，用马车运载，所以《清史稿》说“舆榇发肃州”。我到乌鲁木齐旅游，特地步行至水磨沟公园“一炮成功”景点，瞻仰左公雕像，石墙上刻有赞颂他的诗句“大将筹边尚未还，湖湘子弟满天山。新栽杨柳三千里，引得春风渡玉关。”依左宗棠建议，建立了新疆省，加强屯垦治理。他还创办船务学堂和福州造船厂、甘肃枪炮局，推动洋务运动，奏建台湾省，回看百年，不得不佩服左宗棠的远见卓识。
新疆乌鲁木齐水磨沟公园雕塑（供图：@长沙犟牛）
1885年9月，左宗棠在福州任上病逝。独木难支，一叶知秋，清朝失去最后一根擎天顶梁柱，迅速走向衰亡。左宗棠颇通晓风水学说，领楚军出湘途经长沙跳马乡时为自己择得一归葬福地，左宗棠病逝后，光绪皇帝特批治丧银3000两，后人扶柩归葬。担心盗墓，在湘阴、浏阳、长沙三地择墓址，长沙为真冢，湘阴与浏阳为衣冠冢。墓前一对石柱华表上刻有“汉业唐规 西陲永固”“秦川陇道 塞柳长青”，记录着他一生最重要的功绩。1985年是左宗棠逝世百年之期，长沙市政府拨款复建，现为湖南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原长沙市副市长、省人大常委会副主任潘基礩老先生撰《重修左文襄公墓记》。
长沙跳马乡白沙村左宗棠墓（供图：@长沙犟牛）
湘阴与长沙都建有“左文襄公祠”，湘阴左公祠前广场雕像气势雄伟，纪念馆图片实物介绍翔实。长沙湘春路的左公祠在“文夕大火”中尽被烧毁，1949年以后在旧址上建长沙市第二工人文化宫，仅残存一座假山为原物。2018年长沙修复“西园北里历史文化步道”，复建“文襄园”“左公亭”，陈列照片和史料，略述左公生平事迹。亭中坐像正襟危坐。
湘阴左宗棠纪念馆（供图：@长沙犟牛）
斗转星移，又是左公谢世百余年后的九月，徘徊“湘江夜话”雕塑之下，江上半弯残月。“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湘江日夜奔流滔滔北去，留下一座雕塑引人遐思、令人景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