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笔君子之前在推送《作家们的星座》这篇文章时,就对乔叶非常喜欢。2019年8月31日,听说乔叶在河北文学馆有一场文学讲座,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学习机会。根据乔叶《写作的第一道德》的文学讲谈内容,牵笔君子现将精彩内容整理如下,与喜欢乔叶的朋友们一起分享 ——
文 学 在 越 轨 笔 致 下 的 道 德 冒 犯
□ 远 牵
在著名作家乔叶来到河北文学馆进行的文学讲座中,乔叶从自身的创作经历谈起,娓娓道来,用她具有一定颠覆意味的文学主张让我们感受到了一名七零后女作家优越的才情与勇于进取的创作活力。
乔叶是散文起家,她从九三年开始写作,逐渐由云台山地区的一个乡村女教师成长为受青年期刊推崇的风靡一时的青春美文作家,但这个时候的乔叶称自己只是一种"前作家状态",后来的创作实践让她深深认识到,一个"作家"的真正长成靠美文写作是远远不够的,还需要在文学的探索领地里进深到更为丰富的层次。
在一口气出版了七本散文集后,乔叶成为河南省专业作家。这时的乔叶开始尝试在散文中加入小说元素,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在别人身上巧取豪夺″地写小说。在97年她通过自由投稿在《青年作家》发表了自己的第一篇小说《一个下午的延伸》,这篇在平静中有巨大内在张力的小说使乔叶的小说创作开始得异常顺利,这也使得乔叶对自己的小说创作前景充满信心。当时河南作家有李洱,张宇,李佩甫等大家,由前辈名家带着,乔叶身边的创作气氛特别好。当时李佩甫老师的建议是小说先从中短篇开始写,但强烈的创作意愿让乔叶决定不走寻常路,丰富鲜活的现实素材让乔叶满怀热情投入到第一部长篇小说《守口如瓶》的创作中。这是部反映一对姐妹花沦为坐台小姐的富有争议与挑战性的现实题材,为完成这部长篇乔叶还调阅了不少卖淫嫖娼案件的审讯笔录,来自生活的大量敏感素材让这部小说深触到了当时社会的红灯区,小说写成后很自然地收获到了许多鼓励的声音,但这时作为作者的乔叶却很清醒地认识到并承认了自己在长篇创作上的不足,她反省自己这部长篇处女作是一次"脑力活儿变成了体力活儿″,小说创作本来就需要消耗整块时间,而长篇与中短篇的区别不光是在体积上,更在于内部的空间,让小说展示出更为广阔深刻的内部世界,这是长篇作者要达到的境地。直到2004年进入鲁院高研班,乔叶才认为自己达到了真正意义上的小说创作,一一就是学会用认识去照亮生活,让素材转化为文学价值。乔叶认为,一个作家的认识水平好,就可以把一个平常素材做好,作家要警惕让自己沦为三观简陋的人。一个人的聪明并不在智商,而是他对人与世界的理解程度,聪明的反面并不是愚蠢,而是一味简单。作家要提高自己的认知力,就要"扎扎实实地面对心灵的疑难,一刀一斧地去面对”。因为写作的第一道德是说真话,要诚实。写作的道德与生活中的道德不同。作家在写作中要防止自己以真诚的方式说假话,如果写作中还不够诚实,那你在干嘛呢?一个作家,他与读者签订的是一份无形的合同,这个签约的第一要义就是诚实。撒谎写作有违写作的道德。因为用撒谎的态度去写作的人首先就不能面对真正的自我。自我是写作中要面对的第一个他人,一个人的自我可能是似是而非的混沌场,可能是暗流涌动的地下河,可能都有阳光照不的幽暗地带,面对这个自我的态度也许应该是这样的,一一它是卧室里的赤裸相见,身心共读,而不是在客厅里的冠冕堂皇;是在厨房里的红刀子进去白刀子出来,而不只是将做好的菜端上桌来。比如面对老人摔倒"扶不扶"的社会问题就是这样。乔叶有一篇小说《进去》,反映的是朋友视角下对被抓官员的人性剖解,这样的现实问题用撒谎写作是显然不能胜任的。莫言曾经说过,作家写作时要"把好人当坏人写,把坏人当好人,写把自己当罪人写",这体现的正是一种直面自己的真诚。现在还流行一种体面写作,或者说是朋友圈写作,其实文学的写作与高雅体面写作关系不大。因为写作中为了达到大家所认可的体面标准,就不得不对一些真实鲜活却不体面的素材进行切割舍弃,这样的写作就说不上诚恳真实。如果真诚写作与体面写作关系不大,那它与什么关系大呢?也许真诚写作与痛苦、与眼泪有关系,与梦想与追逐的关系更大些。但如果一个人一定要说他眼中看到的确是人间处处真善美,每天都是艳阳天,那也确实没什么好说的。如果你以为的所谓真的,写出来让人看起来却像假的,那是不是很要命?只能说作为写作者我们应该去投射那种相对概率大的写作,而不要立在刀尖上的写作。
乔叶作品
还有人说新闻既真实还有故事,岂不是比小说更刺激更精彩?但新闻绝不是小说。新闻只是刺激眼球一晃而过,小说却因动人而进入到人心扎下了根。所以小说写作不是前新闻写作,新闻结束时,小说才开始。新闻像河流,时间短;而小说像河床,历时长,河流干涸几百年后,河床还停留在那里,没有改变。
小说可以表现传奇的日常性,比如王安忆的《长恨歌》,也可以表现日常的传奇性,比如毕飞宇的《地球上的王家庄》,小说表现练达的人情事故且带有恒常性,比如文学名著《红楼梦》。
文学道德独立于公德系统,更不等同于私德系统。因为写作深究的是人性的道德不是伦理公德,有道德争议的人有时反而是写作的财富。道德是河流,文学是大海,文学不要拿道德说事,因为文学具有先锋性,冒犯性,探索性,文学其实一直在不断尝试着拓宽道德的边界,另一方面,文学也需要有质量的冒犯,比如丁玲的《莎菲女士的日记》,对当时女性的完美形象崇尚,就是一种大胆的冒犯,这种冒犯更多体现的是一种敏锐的社会思潮。
文学也需要虚构。但面对虚构需要特别小心,要将虚构的猛兽关在笼子里。小说的虚构可以天马行空,但作家应当保证生活逻辑与物理性元素的真实。这也体现着作家的真诚态度。最后必须要说的是,诚实写作也有福利,诚实写作最大的福利是自由。写作中更多的自由都是自己给的。比如冰心与萧红,这两位同时期的女作家的创作就可以说明这个问题。冰心的写作会写给母亲弟弟看,她是纯洁完美的宁馨儿,而萧红的作品以越轨的笔致写出了生死,她的作品在今天依旧有强大的生命力与心灵共振,这样看来,萧红在写作中无疑获得了更为纯粹的,彻底的自由。在自由式写作状态下,作家的心灵是自由的,"身在牢笼中,心在千山外",是一种存在方式,"身在千山外,心在牢笼中″也是一种存在方式,选择什么样的写作方式,取决于作家的真诚态度有关。当一个作家在真诚写作时,他即是在拥抱自己内心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