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唐诗｜《春江花月夜》——典型中国式的悲伤和欢愉
每日唐诗
张若虚《春江花月夜》
唐人张若虚，偶作诗，不勤奋。
《全唐诗》仅录其二首，但足以。光凭这其中一首，张生就傲视群雄，永远位列唐诗前十，永远在中国古代诗词中位列前十。
然而关于此诗，有一段传说：他作诗时，喜欢用厚厚的被子捂着，在被窝里构思，一身大汗后翻身而起，然后挥毫疾书。天气越热越好。他作诗从不打草稿，总是一气呵成，一字不改。《春江花月夜》就是这样写出来的。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
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
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张若虚在被窝里酝酿了半天，一跃而起，入手擒题：春江平，明月生。
在有限的文字框架内，展现出一帧一帧鲜活的画面，是作为一名优秀诗人的基本功——他既要是文字高手，又得是丹青妙手。
所以近代文化巨擘闻一多不得不慨叹，此诗乃“诗中的诗，顶峰上的顶峰”。
这也不是没有来由的。
（图：祝允明草书《春江花月夜》）
比如喟叹人生无常，岁月无情，历代诗人往往伤春悲秋，意兴凋零。然而张生在被窝里苦苦思考的结果，却全然不是那么伤感，而是直书宇宙真理：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虽然也含伤感，但并不颓废。论者云，这使人们聆听到盛唐初昭的时代之音。“哀而不伤”，才是难以企达的文学基调。
全诗以春、江、花、月、夜为背景，以姣白之月为主调，铺展出一个个零落的意象：江水、沙滩、天空、原野、枫树、花林、飞霜、白云、扁舟、高楼、镜台、砧石、鸿雁、鱼龙、思妇、游子......纷至沓来，终成一只狂想曲。
（图：程十发作品）
王夫之赞曰：“句句翻新，千条一缕，以动古今人心脾，灵愚共感。其自然独绝处，则在顺手积去，宛尔成章。”
王闿运评此诗的规格更高：“张若虚《春江花月夜》用西洲格调，孤篇横绝，竟为大家。李贺、商隐，挹其鲜润；宋词、元诗，尽其支流。宫体之巨澜也。”
李泽厚在《美的历程》一书中解析它的美学：“这首诗是有憧憬和悲伤的，但它是一种少年时代的憧憬和悲伤，……所以，尽管悲伤，仍然轻快，虽然叹息，总是轻盈。……永恒的江山，无限的风月给这些诗人们的，是一种少年式的人生哲理和夹着悲伤、怅惘的激励和欢愉。”
虽然，后世做同题诗歌的很多，纵使如风流才子唐伯虎，也终究难以逾越。
古人云，“孤篇盖全唐”。真是诗不怕少，能盖就好。
今人凡事讲一个玩字，比如近期网络盛行玩“我有一壶酒”，应者云集，均打酱油之语而已（打油诗都算不上）。有谁还真的愿意像张若虚一样，蒙在被子里苦苦酝酿，最后才下笔挥就。
网络便利，人人可得便宜。但斟酌的范儿，也就没有了。
（图：贾又福草书《春江花月夜》）
（图：黄永玉89岁作品《春江花月夜》）
“每日唐诗”系列
文/老伍
【申明：“每日唐诗”系列暂谢绝转载，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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