粤语是不是古汉语?这是我见过最全面的解释了
说起粤语,经常听到有人说“粤语是古汉语的活化石”。
粤语作为汉语的七大方言之一,保留了不少古汉语特征,可以称得上是古汉语的活化石之一。南宋时期的朱熹在《朱子语类》作出评价:“因说四方声音多讹,却是广中人说得声音尚好,盖彼中地尚中正。”可见早在南宋,广东已是语音比较“正”的地方了。
▲《朱子语类》,图片来自网络
那么,粤语到底在哪些方面像古汉语呢?
有人说,粤语有倒装,说“我走先”而不是说“我先走”,不过这显然没抓住重点。本文就带你大体了解一下,粤语到底在哪些方面接近“古汉语”?
首先声明,本文所讲的“古汉语”,是指以唐、宋时期为代表的“中古汉语”。古今诗人写格律诗、填词等都是依据当时的语言写的。
声母篇
上述那句绕口令,是人们经常用来调侃粤语是“鸟语”的一句话。原因之一是,“家”在粤语中读gaa,而在普通话读jia。但他们不知道,“家”字在古汉语中其实更接近gaa,如今很多南方方言中家也读gaa。普通话jia的读音,已经相去甚远了。
在古代,虽然没有录音机,不过有一系列韵书传世,主要编排方式就是将声母相同、韵母相同的字排列在一起,加以分类。
▲图片来自网络
以宋朝的韵书《广韵》所载的“见母”这一组为例,在古代都是g声母的,该组的代表字有“姑、吉、几、诡、各、格、公、兼、居、佳、纪、过、九、古、俱、规、乖、举”,粤语分别读姑(gu)、吉(gat)、几(gei)、诡(gwai)、各(gok)、格(gaak)、公(gung)、兼(gim)、居(geoi)、佳(gaai)、纪(gei)、过(gwo)、九(gau)、古(gu)、俱(keoi)、规(kwai)、乖(gwaai)、举(geoi)。
大都以舌根音g为声母的,而普通话中,有一半字的声母变成j了。
另以“心母”这一组为例,是一组声母为s的组合的字集,代表字有“私、桑、相、斯、写、思、须、苏、悉、素、先、息、虽、辛、胥、司”,粤语的读音全部是s声母,而普通话中,这17个字中有8个已经变成x声母。
所以,我们经常发现粤语的g、k、h声母经常对应普通话的j、q、x,就是因为这些字在普通话中的舌位从后部转到中间,语言学上称之为“腭化”。这种腭化现象造成大量的合并和混淆,是普通话的同音字飙升的原因之一。比如“久经考验”被调侃为“酒精考验”,而在粤语中,久(gau2)经(ging1)和酒(zau2)精(zing1),发音是完全不同的。
韵母篇
粤语的韵母在存古方面最大的特点是保留了m、p、t、k韵尾,这些都是原本存在于中古汉语中的成分。
首先看m尾。粤语和古汉语一样,均有一整套的鼻音辅音系统:m、n、ng,如:心(sam)、身(san)、生(sang)。而普通话中只剩下n和ng两个鼻音,分别为前鼻音、后鼻音。m鼻音与前鼻音n发生混淆。
《广韵》中的“深摄”“咸摄”这两组字的韵母均是m韵尾的字。以“侵母”组为例,代表字(反切下字)“禁、枕、㾕、甚、锦、谮、针、吟、今、簪、心、朕、凛、稔、深、寻、林、淫、荏、任、荫、鸩”,在粤语中都是整齐划一的m韵尾:
禁(gam)、枕(zam)、甚(sam)
锦(gam)、谮(zam)、针(zam)
吟(jam)、今(gam)、簪(zaam)
心(sam)、朕(zam)、凛(lam)
稔(nam)、深(sam)、寻(cam)
林(lam)、淫(jam)、荏(jam)
任(jam)、荫(jam)、鸩(zam)
而普通话中,已经没有了这个韵尾,大都转化为前鼻音n尾。所以,古代的m韵尾的字,在粤语中基本仍然是m韵尾的字,你说古老不古老呢?
m尾的重要性,使粤语的辨识度显示优势,比如:
点≠典,弹≠谈,陈≠沉,今≠斤……。
另外,也可以用来欣赏m韵诗,比如杜甫的《春望》。
春望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sam1)。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sam1)。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gam1)。
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zaam1)。
古人写诗词很注重韵律之美。
当诗歌中使用m等闭口韵时,感情色彩是偏于阴暗的,本诗的m韵尾烘托了作者挂念亲人、心系国事的情怀,充溢着凄苦哀思。这些诗词如果用普通话读的话,是很难深刻地领略到的。
再来看p、t、k韵尾,比如“识”(sik1),即是发完si之后加一个k的口型,一发即收。在古汉语中,这3个声调有个专有的名字,叫“入声”,是古汉语平、上、去、入四个声调之一(入声已在现今普通话和大部分北方话中消失)。
古代有些诗词,为了表达激愤、郁闷等情绪,会专门使用入声韵,比如岳飞的《满江红》、李清照的《声声慢》、柳永的《雨霖铃》。
正是因为入声这种短促、一发即收的特征,用粤语读这些诗词,更能领略其中之味道。
以《满江红》上半阕为例:
▲图片来自网络
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hit3)。
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lit6)。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jyut6)。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cit3)。
用普通话读《满江红》,总觉得慢慢悠悠的。但是用粤语读,跳跃感油然而生,直观地表现出诗句之中激昂悲壮的情绪。
再举个例子:
煮豆燃豆萁,漉豉以为汁(zap1)。
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jap1)。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gap1)!
这是曹植在被逼迫下写出的《七步诗》,如果用保留入声的粤语读,韵尾一发即收,作者内心的悲愤一览无余。
声调篇
前面提到,古汉语有平、上、去、入,四个声调。
现代普通话和各方言的声调与中古汉语的四声(平、上、去、入)都有一定关系,近现代汉语出现的“阴”“阳”(古人喜欢用“阴”“阳”,实际上就是高音和低音)声调本质上是对应了中古汉语的“清”“浊”声母,在近代汉语理论上均可按上述条件分辨八个声调(阴平、阳平、阴上、阳上、阴去、阳去、阴入、阳入)。
粤语的九声六调完全继承自中古汉语的平上去入四声,并按照清声入阴、浊声入阳的规律进行分化、发展,并从“阴入”中派生出中入,使高低音分布更为均衡。
普通话也是“四个声调”,但继承关系已经很弱了。普通话的“四声”是把中古汉语的平声分成阴平、阳平两种,同时丢掉了入声(派入其他声调),普通话的新“四声”是:阴平、阳平、上声、去声,刚好也是四个,但唯独不见了“入声”。
普通话的声调和中古汉语的对应关系十分繁乱(见上图)。声调的混乱就会导致平仄混乱,导致用普通话读古诗词读不出应有的韵味和美感。所以建议大家尽量使用方言去读古诗词。
以普通话演变过程中的“浊上归去”为例,“社,市,舅,妇、似”,如果仍然维持原有的调类,应该在普通话中都是读上声(第3声)才对,但是普通话把这些字的声调混入了去声(第4声)。而在粤语中,仍然是上声。
下面看看粤语的对应关系:
可以看出,古汉语和粤语均包含平、上、去、入四个声调,汉字在古代读什么声调,在粤语中基本上还是什么声调。
所以,粤语的声调较为完整地继承了中古汉语的体系。而仅有4个声调的普通话,由于声调的缺失,和音节的大幅度合并,降低了辨别声音的维度。在现代汉语词汇量暴增的今天,普通话在应付同音近义字方面,也越来越有心无力。
粤语则更能避免这一点:
根据手机应用“汉字古今中外读音查询”的数据库,普通话的音节数有1370个,而粤语的音节数有1885个,闽南语则有2219个。
以下图这七个字为例,在普通话中都读yì,但是在粤语、闽南语中读音各不相同。而这七个字的古汉语读音也是各不相同的。试想如果没有粤语、闽语、客家话等方言,我们的语言会减少多少色彩?
大家可以试一试读一读以下这些字词:
权力≠权利,的≠地≠得,检察≠检查
法治≠法制,校服≠孝服,上吊≠上调
公务≠公物,事故≠世故,叫做≠叫作
意气≠义气,事务≠事物,及时≠即时
厉害≠利害,考察≠考查,界线≠界限
侦查≠侦察,形势≠形式,专集≠专辑
词汇篇
会粤语的人,只要一开口,古雅的文言文味道就“飘”出来了。
比如(左边是粤语):
亦--也;亦即系--也就是;几时--什么时候;
几多--多少;得闲--有空;皆因--因为;
于是乎--于是;终须--最终;卒之--终于;
无谓--犯不着;姑勿论、且勿论--先不说;
今日--今天,饮、食--吃、喝;着--穿;
行--走,走--跑;文、毫--块、毛;
差馆--警察局……
是不是觉得是在听文言文?
另外,粤语的单音节词很多,类似于古汉语的表达,而普通话中有很多词结尾带“子”字,粤语中就很少,“鞋”就是鞋子,“箱”就是箱子。
综上所述,粤语的确保留了不少中国诗词文化最灿烂的唐宋时期汉语的特征,继承了不少的唐宋语音和词语。
当然,也不能直接说“粤语就是古汉语”,这是很荒谬的说法。中国天南地北各种方言,可以说都是古汉语的后代,都或多或少留存着古汉语的基因,并非只有粤语才是古汉语的“活化石”。语言也不是越古老就越优秀,各种语言之间也没有高低优劣之分。
就粤语来讲,经过一千多年的发展,现代粤语早已“今时不同往日”,成为既古典又时尚,既传统又现代的,集合19个声母、56个韵母,9个声调的体系庞大的全功能语言,承载着极其丰富的文化信息。
学母语,用母语,用历史悠久的母语去学习古代文化,不但是一场中华文化的穿越之旅,更是一件既有情怀,又具风雅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