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新立屯”
作者:郑旭东
我老家的屯子很大,有八个生产队,五百多户。在我们屯东南三节的地方,有一个小的可怜巴巴的屯子,叫“新立屯”。虽然,地挨地,道连道,这个小屯子不归我们大队管,归前屯的平安大队管,是平安大队的附属屯。
谁也说不清楚哪年有这个新立屯的。听老人讲,刚开始是打鱼的窝棚,后来,窝棚改成了房子,接连搬二十多户人家,有了屯子模样。由于是新建立的屯,大家给它起个名字:新立村。
小时候,除熟悉我们屯子外,就熟悉这个新立村。它是我们去巴彦县西集镇赶集的必走之路,也是我们孩童时期割猪菜、打柴火、逮山雀、洗野澡扑腾“狗刨”总去的地方。
当年,我们屯有一个供销社,卖的东西缺东少西,逢年过节,人们都去西集镇去买东西。比如:酱油、醋、盐等,有时候也去卖点家前后小园子自产的农副产品。去西集赶集,还可以吃到一碗挂面条、买回几根大麻花,全家人解解馋。
我们去西集镇穿过这个屯子中央,出屯口靠漂河边走一段距离草甸子,经过漂河大坝,绕过老山头,经过刘四房子,过了韩家沟屯,就到了西集镇。
从西集镇赶集回来,一般都到新立村歇歇脚。歇脚的地方是路边的井沿儿。这个土井比我们屯的水浅的多,辘轳把摇三四圈,柳罐斗子就能摇上来,把柳罐斗子放在饮马的木头槽子上,直接嘴对着柳罐斗子,井拔凉水直灌嗓子眼儿,那个凉快儿,那个舒服劲儿,比现在喝“大窑”都过瘾。
新立屯住的人家,都是大门不关,房门不锁,家家户户生活过的如房山头烟囱冒出来的炊烟,很散淡,很飘逸,连鸡鸭鹅都散淡,狗不拴不圈。我们南北屯人住着,经常红白喜事碰到一块儿,在他们屯看见我们过路,经常端着半碗小米饭,嘴边挂着饭粒,陪我们唠嗑,半碗饭进肚,我们也解了乏,抄庄稼地里的“毛毛道”,翻过一道岗下了个坡就到了我们屯。
新立屯比我们屯富裕,用屯里人话说:忒好过。屯子东边是漂河,漂河的南面修了一个大坝,水面扩大了,这里的人出门几百米就到了河边。漂河里很富有,各种鱼虾达到用瓢舀的地步。夏天,中午铲地歇晌,挑着水桶,扛着扒虾的网,我们去新立屯的漂河扒虾,三个人一个响午,准捞回去两大水桶杂鱼和河虾。有时候,天下急雨,漂河涨水,河里的鱼喜欢雨水的甜味,齐刷刷涌到岸边。水撤了以后,来不及游回去的鱼,浅在草棵中,发现了这个窍门,我们和新立屯的人一样,开始徒手抓鱼。在塔头墩子下面,一只脚可以踩到两三个大鲫瓜子,麻绳串不过来,干脆把裤子脱下来,把裤腿脚子扎死,鱼装在两裤腿子里面,往脖子一搭,驮回家,一顿鱼宴,幸福极了。
周围的屯子都羡慕在新立屯住的人,说他们日子过的好:哈巴狗都能说上媳妇。
新立屯的西面连着一片面积很大的柳条通,柳条子多年没有采伐,枝繁叶茂,从春天开始到秋天,远看一片绿色的海,没边没沿儿,人钻进去阴森森的,凉哇地爽。新立屯的人借柳条通的光,谁家也不缺柴火烧,柴火还硬实,全是干树枝子,开锅快,煮饺子不“落”锅。春夏节气还可以采蘑菇、挖野菜、捡野鸡蛋,冬天可以撵野鸡、套兔子,什么野味都可以吃到。
生产队那阵子,柳条通四周有很多计划外的地,老百姓叫它“小开荒”,这些地不用交公粮,社员们可以多分一些粮食。新立屯虽偏僻一点,孩子上学、找个医生、看个电影不是太方便,可是,还是没有人家愿意搬走,都喜欢上这个“世外桃源”。
从十几岁开始,一直到离开老家,新立屯的人我认识一大半以上,张大脑袋、李打头的、王会计、赵斜楞眼、邱大美人、孟寡妇、还有我的小学同学王医生等。我还领着宣传队在这个屯子演过节目,宣传队那个“姜大喇叭”还跟“八里香”好上一段日子。这个屯的人都有故事,经常在我脑海里闪现,一个个活生生、生气勃勃、成为我文学创作一次次用过的人物。
离开老家几十年,一直没有机会再走那条去西集的“羊肠小道”,没有喝过那口甜丝丝的井拔凉水。
前些日子,一个偶然的机会,在呼兰街里碰见几十年没有见过面当年的“姜大喇叭”,如今,是十里八屯的阴阳先生。
侃侃而谈,话题绕不过那个新立屯。姜大喇叭的话语还是当年的喇叭腔,他告诉我:那个屯子没有人住了,很多人都到旁边的“新立屯”住了。
我很不解,现在,农村人都进城了,怎么还又成立一个村子:“在什么位置?” 我问。
“王八盖子”荒地的东面!”这老兄的喇叭腔又换调了。
我明白了,这阴阳先生又在说阴曹地府的话,那地方,我在家的时候,就是“乱葬岗子”。
姜大喇叭告诉我:他会“过阴”,他去看了,张大脑袋如今当上村长了,李打头的还是当打头的,王会计不干了,成了养鹅专业户,赵斜楞眼还没有说上媳妇,邱大美人还有“拉帮套”的,孟寡妇和咱们屯王绝户搭上伙了,你的小学同学王医生去那看了看,说条件不好,没有去......
这个老姜头说的有鼻子有眼睛,吓人虎道的,惹得我几天睡觉都不踏实,如果真像他说的那样,我想,那个世界也需要改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