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想起父亲

今晚想起父亲

这几天感觉不好，这个话本不想说。我知道，有些莫名其妙的心情，最好的办法，就是别去理睬它。一经说起，它竟然就会认真起来。我不知道这样的心情还能莫名其妙多少天，晚上，照常出去散步，也许是天气真的一天凉一天热，没走多远，我脱了外套，松松垮垮地塔在胳膊上，不想说话，脚底深一下浅一下，我有些纳闷，今天为什么还要出去散步。

这和我今晚想起父亲没有丝毫关系，父亲二十年前，已经不再护佑我了，我感觉他太累了，他想彻底地休息。

父亲去世的时候，我远在千里之外。我接到弟弟的电话，止不住地哭了。我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流泪，我只觉得我哭得不真。我应该早些回去看他，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到了那一刻才突然地后悔起来。第二天，我回到家，父亲闭上他的双眼，他不看我，他已经看不见我了，他等不到我回来，再看我一眼。我跪在他身边，我想大哭一场。我确实哭了，我哭得很憋屈，很痛，很深，可我不知道我哭什么。我就这样哭着，我的哭和我的跪着紧紧的抱在一起。我的父亲，他已经穿好了他为自己准备好的衣服，他也许年年都在等我，他在大门外等我，在村口等我，在梦里等我，可等来的是我对他的空跪和他再也听不见的我的失声痛哭。

在送他去坟地的时候，他已经躺在了棺木里。我回到家一天一夜了，他没有和我说一句话，他也不看我一眼，我在这一天一夜里守着他，我知道，我并没有和他在一起。他永远地离开了我，离开了我们。在这一天一夜里，我只有一点心痛，我只知道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人，是我的父亲，我想不起的任何事，他突然一走，把他的一切都带走了，不给我丝毫的想念，我也他那样，空空地闭着眼睛，坐在他生前所住的那间屋子，坐在他的身旁。十年前我离开了那个家，离开了他，我知道，我的离开，不只是距离上的，我在心里离开了家，离开了他。可他呢，从来没有离开过我，这种从不离开，让他太累了。即使如此，他也还是不要离开我，离开我们，可他，突然之间，彻底地离开了我，离开了我们。也许是因为他想不到会这样，所以，才走得如此干脆，如此干净。

也许那是我送父亲走的最后一程路吧，我在父亲离开屋子的那一刻，想起了父亲生前的许多事。我开始向父亲哭诉，我的诉说伴着痛哭，我用痛哭在诉说。我跟在父亲的棺木后面，我用哭诉为父亲送行。这是我和父亲的最后一别，也是永别。

我离开家，离开父亲到他去世十四年时间，他来过看过我两次，他来看我的两次，都是他自己来，再自己回去，不是我要他来，在那十四年里，我竟然没有想到邀请他来。他两次来都有他的借故，但我知道，他只有一个借故，想来看看我，来看看我能不能过。他来了两次，我没有给他买过一盒烟，没有给他泡过一杯茶，没有和他一起喝过一杯酒，没有请他到外面吃过一顿饭，没有给他买过一件衣服，没有给他买过一次豆浆和油条，可我知道，他喜欢吃油条喝豆浆。二十年时间过去了，我不敢想起这些，我一想到父亲，就在心里抽自己耳光。我太糊涂了，我只能这么说自己。

父亲走了二十二年了，今年，我一心想着回去，到他的坟前去看看他，为他烧一张纸，在他的坟头坐一坐，可到现在，还没有能回去。二十二年时间里，父亲很少走进我的梦里，我知道，父亲不愿打扰我，不愿打扰我们兄弟姊妹几个，所以，他走得那么突然，那么干净，那么干脆。

他去世的前一天下午，在一块地里盘了四个地角，他想在那块地里种麦子。他感觉不舒服的时候，自己扛着镢头回了家，自己走到对面一家私人卫生室，晚上，他被送到乡卫生院，第二天上午九点时分，他什么话也没有留下就走了。那一天，十月四号。我放假在家。我弟弟在电话里对我说：你回来吧，父亲身体不太好。我问他怎么不太好，他最后才说，父亲已经走了。

我能对自己怎么样，我只能说自己糊涂。如今，我才感觉到这样的糊涂有多么地痛。

今晚，我想起了父亲，我想他想得很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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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8-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