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观园 ‖ 唐方圆:永不失落的凌霄花
热情似火的太阳终于回家了。迎着还有一点躁动不安的暑气,我迈开步子,向家隔壁的一条小巷走去。此时满月如脸,悬于半空,抬头仰望,竟似邂逅了一位久违的故人,瞬间冲淡了我久居室内的郁郁寡欢。现在我要借着这位故人的光辉去寻找或已不在的另外一位故人。
镇里要将这条巷子中一个废旧的大场院改建为活动中心,今天上午已有施工队大张旗鼓地忙碌起来。我站在围观者的边缘看到挖掘机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巷子里的树木彻底铲除,心里也像被铲斗重重一击。那棵近三层楼房高的枣子树先是被拦腰打断,接着被连根挖起,累累的青枣簌簌地往下掉,砸出微不可闻的叹息。一株不足两米高的木槿丝毫抵挡不了钢铁的袭击,一铲横过去,整个身子都覆盖在黄土之下。如此,还有一棵无花果树,一棵枇杷树同样难逃厄运。
草木软弱得简直不堪一击,张牙舞爪的铁家伙会不会这样冷笑?
我问一个年轻的施工队负责人,场院大门会不会保留。他一脸自豪地告诉我,生锈的铁门已经推倒,围墙也会重建,以后镇里的活动中心会搞得有模有样。这话能让我像他那样高兴起来吗?我忍不住要问他:“这些花花草草长这么大多不容易,干嘛非得弄死她们?移植到活动中心去不行吗?还有场院右门边有一株漂亮的凌霄花,你知不知道整个镇上还只那么一株?墙推倒了花怎么办?”这话终究是没有说出口,我想,他未必像我一样怜惜这些植物,也未必认识凌霄花,可能还会诧异我居然更关心这些平凡的植物,继而给我一声嗤笑。我只能等左突右冲的挖掘机安静下来才能亲自进去看看凌霄花。
终于等到暮色降临,走进巷子十米处就瞅见空荡荡的场院已一扫昔日的杂乱。小木棚没有了,小土丘整平了,大门消失了。还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看哪,那从前攀缘着右边铁门的凌霄花被扯断了,被蛮力扯断了,像我上午看到枣树、木槿那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她,生生被扯断了。再走近一点,墙跺上还披着一蓬绿丝带,软软地低着头,垂着目,掉着手。几个花骨朵来不及盛开就已香消玉殒,即使脸贴着脸,也撑不起半点含苞欲放的神采。我蹲下来试图寻觅地上掉落的花朵,可惜没有结果。是啊,怎么可能有结果呢?我难道忘了几大卡车的黄土运到这儿后被挖掘机铺了一层又一层,轧了一遍又一遍吗?零落成泥,凌霄花这次是悲壮地奔赴了黄土呢。
这时,意外吹来一股凉爽的风,我站起身,看到月亮愈加清亮的光辉渡在凌霄花残存的叶片上,那份皎洁还是没能赐给她一点生命的气色。而被风一吹,引起一片叶子打颤,继而无数片叶子打颤,墙上的绿都在打颤,直颤到我的心尖上来了。可这,却完全不同于四年前我初次走进这条巷子时心灵所受到的震撼哪。那时葱茏的绿和喇叭状的花朵、旺盛的生命和红霞般的情思是怎样令人惊喜、赞叹和折服!我赶紧打听她的名字,最后在百度上找到了答案,原来她就是“凌霄花”,是舒婷诗中提到的凌霄花。
此后我常常走进这条巷子,尤其是五月花期到来的时候。愈看愈不能认同舒婷诗中的看法,凌霄花虽为藤本植物,需借外物爬到高处,可她哪里是在炫耀!她分明是在努力向上生长,向着蓝天和太阳生长,向着更高处的自由生长。她分明是以一茎茎的韧性、一片片的优雅、一斗斗的灿烂在展现自己,在妆点支撑她的物体,在奉献她的光华。她就像降临凡间的烈日,每年夏天自由开开,自由落,开的是铮铮铁骨,落的是悠悠闲情,哪里有半点迎合讨好的谄媚和弱不禁风的病态呢?李笠翁赞她为“天际真人”,高启称她“亭亭还自持,柔枝喜能强”,我看这才是她的真实写照。
可如今伊人即将远去,她生命中最后的搏击在现代化机械看来如同儿戏,明天,或许她就要在阳光下流干水分,枯萎了容颜。
手表上的指针滴溜溜地转,凌霄花只看得到一团黑影了,我借着月光一脚高一脚低地往回走。在巷口,我碰着了凌霄花的老主人,十多年前就是她的儿媳妇初嫁到这儿时种下的花。
“墙上那株藤要是死了就可惜了。”老人家笑呵呵地回答道:“不会咧,它的根在我屋后门边,只要根没挖, 它就不会死。”
这话真是令人高兴。再回望为我送行的圆月,她也盈盈地笑了。
【作者简介】唐方圆,新邵新田铺人,90后,小小教书匠,文学爱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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