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璧随笔】我的生日是叔叔的忌日
生日快乐
文/金陵
这个日子与其他的日子没有什么不同。寻常，平淡，无波无澜。
没有太阳，低低的云层笼罩在头顶，分不出清晨和黄昏，空气中饱含着水汽，潮湿，微凉。有鸟叫在缀着水珠的树丛里鸣叫，鸟声使得这个日子鲜亮了许多。
许多年前的这个日子，有灿烈的太阳，骄阳如火，十四岁的叔叔到离家不远的闸口洗澡，叔叔已经长成了帅小伙，高大，英挺，强健。他把整个麦收期间捡拾的麦穗脱粒，碾压，磨粉，最后烙成一张张薄饼给他的兄长做求学的干粮。那些留有叔叔记忆的人都说，叔叔不仅帅气，更是勤劳善良，重情重义。所有的人都喜欢他，欣赏他。
热辣辣的天气，热辣辣的鏊子，汗流浃背的叔叔把一条破毛巾搭在肩头去洗澡，没有人会想到他会就此不返。有人说他是为了救落在闸口深处的两个少年，结果被拖入了水底。也有的说他太好太善，过于完美的少年连上天也会动心，所以被早早的收回了天堂。
总而言之，奶奶失去了儿子，父亲失去了兄弟，我失去了只在传闻中偶然提及的叔叔。
然后在十余年后的同一个日子，像是纯粹要躲避灿烈的阳光，我从早上一直到晚上，在母亲的腹中折腾厮磨着，久久不肯面世。在我呱呱落地的时刻，奶奶神色黯然：“这孩子怎么选了这个日子？”
这个日子和所有的日子没有什么不同，很多人生，很多人病，很多人死，然而更多的人平淡麻木的活……
倘若叔叔在世的话，他应该年近七旬，生命中的种种酸甜苦辣，际遇浮沉，也都一一尝遍。他会成为怎样的人，他的一生该有怎样的不凡和平凡？
他在沉入水底的瞬间，心底必定是充满了恐惧和遗憾，充满了对尘世的不舍和眷念。如果生命重新来过，叔叔的魂灵应该怎样在尘世中歌唱？
我站在生命中间回望前半生，出生于夏季的自己本该有灿烂明媚的性格，如火般热烈，如烈阳般爽朗。没有什么能够遮挡住阳光，即便阴霾暴雨，也不应该长久的遮蔽光芒。
然而对于生活，自己沉重如蜗牛，外界稍有风吹草动，便缩紧身体，蜷缩入壳内，包裹住内心，包裹住悲喜沧桑，任凭身外的浮沉炎凉咬透了岁月，日子过得越来越崎岖逼仄。
难道，轮回的阴霾一直在命运里回转，把白昼变成了黑夜，把光亮拉落了帷幕，一切都在夜色中徐徐打开，徐徐的揭示生命中的种种不测和伤悲？
看遍了世事的无常，经历了生死的割裂，尝尽了人生的寒凉……还有什么会让生命惶惑和动荡？
母亲离去前的手温一直在掌心里留存，如同奶奶的哭泣在叔叔夭折的无数个日日夜夜里回旋。生活如此叵测辛苦，在她们的面孔烙下命运的繁复仄皱。那些如同菊花般开放在她们面孔上的纹路，每一根都述说着生存的痛楚。有谁会喜欢这些沉重如车辙般的纹路呢？从灿烂的季节直接过渡到生命的冬天，好像花季一过，所有的美丽都衰败了。
记忆中的奶奶裹着小脚，永远严厉古板的一张面孔密布着皱纹，她似乎没有过少女的时代，没有花开和花谢，直接就进入了生命最严苛的季节。
而母亲曾经是众人交口称赞的美人，父亲为了追求她曾经动用了不少心思。她单纯如莲花，长长的黑色麻花辫是她留给我童年记忆中永恒的风景。然而，在生活的重压下，她像夜色中的昙花，美丽得极为短暂，刹那的芳华后是永久的萧索和病痛。
人活着，就不可避免的向衰老走去，向病痛走去，向最终的凋落走去。保鲜青春的最好办法，或许就是年龄永远的断裂。
至今，叔叔童年的玩伴年近七旬，满头白发。而叔叔，依然是传闻中那个英俊热烈的少年。
或许，出生的白昼变成了夜。我的性格也笼罩了夜的颜色，试图从黑暗的浓稠中抚摸到命运的底色。曾经满怀鲜亮的想望，在崎岖的人生之路上慢慢的攀爬，走到后来，灾难把平淡的白昼落成了夜，夜漫漫，竟行进了生命的很多年。
疼痛辗转的日子里，一直谨慎持重的生活，直到它成为自己生命的一种模式。不再想望花开，不再相信灿烂。
之所以能在黑暗的日子里坚持，之所以战胜太多的磨难，全凭心中还隐藏着夏季的灿烈吧，一切的气息正浓，生命的序幕只拉开了一半。文字伴着不曾死去的梦想，路在心上，梦在文字中。
繁华即将卸尽，铅华也已脱尽。我已经即将接近母亲，我的眼眸深处有她曾经的姿影，然而更有不甘心的自己，在光亮渐渐显露的时刻，慢慢的浮出夜色，对生命做深长的呼吸和整顿。
这个日子，是生命的一个节点。
很多年，一个个旧的日子毫不在意的把这个日子覆盖。一切都会被覆盖，一切又都会重新开始。
可我知道，一切都和曾经的不一样，走过的路，经过的人，逝去的那些亲人和温暖……
余生就做一个隔岸观火的看客吧，在自己喜欢的世界里行走，在短暂的行程中努力延伸生命的空间。
会有一些东西留下来吧，留不下来也无妨，身前的事未必能把握，更何况身后？许多年前的这个日子，我的生和亲人逝去的时间叠合。许多年之后，我希望能用自己的文字托出生命的一些光亮。
冥冥之中总有我们无法解释的东西，把生死看得淡漠，内心会更加轻松。
这是个只有自己知道并能够记住的日子啊，我们在这个世界里，最后总是孤独到紧紧抱住自己。
今天是个潮湿的日子，阴，无雨，有鸟叫，有微风。
多么渴望有人迎上来，对自己说：余下的日子一定快乐。
或许有一天，有人看到现在我笔下的文字，对着早已消失不见的我说：“生日快乐!”
谢金陵，经商，曾在《福建文学》《厦门文学》《辽河》《荷塘月》发表小说散文若干，灵璧家园网著名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