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专栏■冯积岐:关于小说家的笔记
魏锋专访 微风读书会ID:weifeng279965337
只要写活了一个人或一群人,就写活了一个时代。反映现实生活的最好途径是“离开”现实,和现实保持一定的距离,不追求时髦,不顺应潮流,按自己的方式去追求去探索,这种悖时的写作可能不讨好,不能得到捧场,和获奖与喝彩无缘,可真正的文学大师就是从这样的路上走过来的。文学的高度是人的境界的高度的映现……
■福克纳
威廉·福克纳(1897—1962)
美国文学史上具有影响力的作家之一,意识流文学的代表人物。
福克纳以小说创作闻名于世,他一生共写了19部长篇小说与120多篇短篇小说,其中15部长篇与绝大多数短篇的故事都发生在他虚构的约克纳帕塔法县,称为“约克纳帕塔法世系”。1949年因“他对当代美国小说做出了强有力的和艺术上无与伦比的贡献”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主要作品有《喧哗与骚动》《我弥留之际》《圣殿》《押沙龙,押沙龙!》《去吧,摩西》等。
翻译成为中文的福克纳的小说,我大都读过的。按照流行的说法,福克纳最著名的小说是《喧哗与骚动》,在我看来,他最精粹的小说是《八月之光》。用略萨的话说,这是一部永远也读不懂的小说。读小说,关键在于你读什么,《八月之光》是一部能读出意味,读出思想的小说。小说的思想确实埋得很深。福克纳特别看重的是小说的结构,只有福克纳这样的大师,才敢在不足30万字的小说里采用如此繁复的结构,三条主线上又有几条支线,而且脉络清晰,毫不乱套。《八月之光》虽然采取几条线叙述手法,和《喧哗与骚动》、《押沙龙,押沙龙》等长篇不同的是,《八月之光》有一个中心情节,就是伯顿小姐被克里思默所杀,小说就是围绕这个情节,展开几条线索进行叙述的。
《八月之光》的空间不算广阔,进行时仅仅只有一个礼拜。人物的命运,故事的进展是在一个礼拜内完成的。同样,《喧哗与骚动》写了一个家庭的历史,进行时也只有四天。《我弥留之际》的故事发生在十天之内,用十天时间,福克纳写出了人类的忍受能力究竟有多大的重大命题,写活了一个家庭中的几个主要人物。而争议最大的《圣殿》也将时间控制在一个礼拜之内。作为系列长篇的《没有被征服的》,《去吧,摩西》也是把时间紧缩得很短的。
福克纳是一个很技巧的大师:将生活变形扭曲,放大细部,内心独白,心理分析,隐喻暗示,意识流,等等,福克纳运用的这些技巧是很难学到手的。因为,福克纳是采用自己的语言表达的,他的语言是对规范语言的颠覆和破坏。尽管马尔克斯不承认他的艺术师承是福克纳,在《百年孤独》中,我们还是不难读出福克纳的影子的。
福克纳永远在实验之中,他写完两部小说,就要变换手法,包括结构、氛围、情调,语言都要有所变化,他永远不会满足自己的创造。因此,他就轻视海明威,在他的心目中,海明威不是艺术上的“硬汉子”。
用我们时下的话语来说,福克纳的小说不是好看的小说,他的小说晦涩、艰辛,小说的天空并不晴朗。两句话连结两个空间,两句话拼接两个年代地跳跃,使读者很累。福克纳只为艺术着想而不为读者着想,他的小说很难走向民间,“大众”也不会买账的。正因为他是一个实验性很强的作家,在他获诺奖的前夜,美国的大多数读者和批评家对他是淡漠的。福克纳就好比开着碾路机在前面碾路的人,道路一旦碾开,后面的人会毫不费力地阔步向前。这和福克纳对艺术所采取态度是分不开的。就是这样一个福克纳影响了全世界不同民族、操持不同语言的几代作家。他是一个神话创造者。《喧哗与骚动》的结尾有一句话:他们在苦熬。福克纳教会了我一个准则:作家只有苦熬,只有艰苦而勤奋的写作。除此之外,对其它东西不必太在意。
■乔伊斯
詹姆斯·乔伊斯(1882-1941)
爱尔兰小说家,生于都柏林。父亲是税吏。乔伊斯从小受天主教教育,曾在都柏林大学学习哲学和语言,也曾在巴黎学医。他除短暂时间住在爱尔兰外,大部分时间在瑞士、意大利和法国度过。1920年定居巴黎,专门从事小说创作。詹姆斯·乔伊斯是二十世纪最伟大的作家之一,他的作品及“意识流”思想对全世界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乔伊斯的名字是和《尤利西斯》连载一起的。我觉得,乔伊斯在艺术上的贡献始于他的短篇小说集《都柏林人》,《都柏林人》的贡献不比《尤利西斯》小。
我在好长时间内不理解,为什么后来作为许多大学的教科书的《都柏林人》,当时在22个(一说40个)出版商手里转来转去不被接受,有一家出版社最终接受了,一直压了9年才出版。其实,个中的原因很简单:在当时的批判现实主义时代,《都柏林人》没有流俗,算得上一部“先锋”小说。“先锋”小说不会被叫好的。叫好是和流俗相呼应的。悖时是创新的结果。
文坛普遍认为,现实主义是从福楼拜的《包法利夫人》开始的。因为福楼拜第一次采用了客观冷静的叙述,远距离的审视,使《包法利夫人》之前的小说和福楼拜的小说有了很明显的区别。而在短篇领域内,《都柏林人》首先告别了契诃夫、莫迫桑。乔伊斯写出了和当时的许多现实主义有所区别的“现实主义”小说。乔伊斯和福楼拜是相通的。
现代主义所体现的“客观”,不是只表现外部世界,不是不写人物的内心世界,这里所说的“客观”是指作者隐没了自己,即使剖析人物内心,作者也隐匿不见,《都柏林人》就是这样的“客观”性作品。乔伊斯的“客观”和左拉的自然主义有本质的不同。
在乔伊斯那里,《都柏林人》算得上一个系列长篇,15个短篇分别叙述一个人的少年、青年和中年三个不同年龄段的故事。乔伊斯写了形形色色的都柏林人,创造了一个独特的世界,其内涵是统一的 ——“一部人的精神史”。青年乔伊斯写《都柏林人》是深思熟虑的,用他的话说是用“处心积虑的卑琐的文体来描写”的。
在细部,在局部,乔伊斯遵循着严格的现实主义原则,一座房子,一条街道,一个自行车打气筒,一个手势都要进行恰当精细地描写。而在整体上,他在进行着现代主义的探索。短篇《阿拉比》一开篇乔伊斯就对街道、街道上的房子以及房子的四周和房子里住过的人进行详尽地、甚至是繁琐地描写。读完这个短篇,才会发现,这里的环境不是契诃夫笔下的舞场,不是莫迫桑笔下的月夜,我所说的不是,是由于“环境”所担当的任务不一样,乔伊斯笔下的环境不再是为了刻画人物性格所设置,不再是情节的需要,而是具有暗示和象征意味。
读《都柏林人》即刻能把读者的情绪调动起来,使读者陷入不安、憎恶、忧郁和同情之中。作者越是漠然,打动读者的力量越是强大。
15个短篇的篇幅都很小,每一篇都有认知的力量和高超的智慧。比如《阿拉比》、《寄寓》、《悲痛的往事》等篇章。《寄寓》不足七千字,写卖肉的穆尼太太发觉女儿和寄寓她家的多伦先生通奸之后,想把女儿嫁给他,而多伦先生却没有这个念头。小说的进行时只有片刻,作者把读者想知道的事件结果——婚嫁与否故意掩饰了,只写了三个人的心理。读完作品,第一感触是,小说中隐藏着悲剧和危机,人物的心态很复杂,每个人情感上的失落无法弥补。乔伊斯的技巧不易觉察,是大智慧,他靠智慧赢得了美感。
我以为,乔伊斯的艺术桥梁是这样搭就的:一头是《都柏林人》,一头是《尤利西斯》,而拱形之梁则是《一个青年艺术家的画像》,乔伊斯踏着《都柏林人》,通过《一个青年艺术家的画像》走向《尤利西斯》的。和《尤利西斯》相比,《一个青年艺术家的画像》走得并不远,它虽然有现实主义的“精细”和“真实”,可是,它采用的是内心独白或意识流。因此,它是比较“好看”的小说。
■加缪
阿尔贝·加缪(Albert Camus,1913—1960年)
法国声名卓著的小说家、散文家和剧作家,存在主义文学大师,“荒诞哲学”的代表人物。1957年因“热情而冷静地阐明了当代向人类良知提出的种种问题”而获诺贝尔文学奖,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诺贝尔奖获奖作家之一。加缪在50年代以前,一直被看作是存在主义者,尽管他自己多次否认。1951年加缪发表了哲学论文《反抗者》之后,引起一场与萨特等人长达一年之久的论战,最后与萨特决裂,这时人们才发现,加缪是荒诞哲学及其文学的代表人物。
加缪的小说不多。大家谈论最多的是《局外人》和《鼠疫》。《堕落》不过是个中篇,被叫做《流放与王国》的短篇小说集中也只有六个短篇。加缪其它的一些作品是随笔和戏剧,量也不大。就是仅有的几十万字的作品确定了加缪不可动摇的地位。
加缪首先是一位哲学家,思想家,文体学家。
加缪饱含激情用荒诞的笔描绘一个荒诞的世界。无论批评家怎么解释,无论站在什么样的角度和立场读《局外人》,默尔索内心的冷酷、麻木、漠然是固定在纸上的。加缪本人似乎不同意这样的说法,不喜欢人们使用“无动于衷”这个词汇。正因为默尔索的无动于衷,人们才记住了这个形象。当然,把默尔索阐述成一个充满激情、追求真理、不说假话的英雄,也是有其道理的。加缪的作品是不好解释的,包括他的那几个短篇。有一点是肯定的:“加缪通过日常所见来表现悲剧,通过逻辑来表现荒谬”。
加缪的每一篇作品都要找到相适合的句式和叙述方式。实验是以短篇开始的,六个短篇,六种不同的叙述方式。首篇《不贞的妻子》(一译《淫妇》),采用第三人称,叙述简洁、凝练、平静而优美;在叙述过程中,不断地强调,抓住一个细节,三番五次地描写,使外部世界和内心世界溶为一体,通篇有一个大的意象,而结尾处的暗示和隐喻很有美感。《不贞的妻子》是一篇很“好看”的现代主义小说。第二篇《背叛者》从头至尾是内心独白,笔端直指人物内心世界。第三篇《沉默的人们》则是实实在在的现实主义、平民主义作品。第四篇《来客》写得十分冷峻,它是写一个人孤独的精神生活的。小学教师达吕的孤独生活是由目睹一个老警察把阿拉伯囚犯带来的过程而完成的,这个过程给居住在高原上以寒冷和偏僻为伴的达吕内心带来的是人的不可解救——孤独地活着。由于加缪的笔搭得很远,叙述得很冷静,作品里全部意味深埋在字里行间。同样,写流亡心态的《不贞的妻子》也是这样,当妻子的肉体和天上的流星相结合时,当整个天穹在妻子雅妮娜身上展开时,女人对丈夫说,“没什么”。这三个字,把人物内心的复杂情感——不仅仅是流亡心态,钉死了。
《局外人》的不一般和天才性以人称指代开始。加缪解释:“通常用第一人称叙述便于倾吐内心机密,在《局外人》中第一人称则用来表达客观性。”这是一道难题,加缪却迎刃而解,这和他丰富多彩的写作手法分不开。第一句,人物动起来:“今天,妈妈死了。”即到了第二段,没有沿今天写下去,而是转到了将来时。到了第三段,则由现在时去写过去时。指代和时空的设置似乎很技巧,具有不可仿效的功力。《局外人》中,只看见人物动作,而难以解释其行为的叙述就不是技巧所能概括得了的。大师的作品确实是不好效仿的,每一部作品都有其内在的东西,充为思想的东西。技巧可以学习掌握,思想的深邃来自作家的体验和超验,很难学到手。
《鼠疫》的整体象征性决定了加缪的构思时的处心积虑,尽管他写得很真诚,但缺少《局外人》的魅力。
加缪和卡夫卡的区别在于,加缪写的是平平常常的生活,用写小人物的命运来表现世界的荒诞。而卡夫卡对日常生活的本身进行了变形,让人变成甲虫,这本身就是一个超越。加缪作品中的人物就在我们身边,卡夫卡作品中的人物离我们很远。读卡夫卡的作品会给我们带来紧迫感,恐惧感。加缪作品中的人物情感很快能和我们接通,阅读过程并不吃力,也不会有多少沉重感。
■帕斯捷尔纳克
帕斯捷尔纳克
帕斯捷尔纳克是二十世纪俄罗斯诗歌巨匠,他历经白银时代、十月革命和苏联“解冻”,早年即勇于更新蜚声诗坛,终以“在现代抒情诗和伟大的俄国小说的传统领域所取得的巨大成就”获得诺贝尔文学奖。鲍·列·帕斯捷尔纳克编著的《帕斯捷尔纳克诗全集(上中下)》汇集帕斯捷尔纳克各个时期诗歌佳作400余首,是迄今为止国内出版的最为完整的帕斯捷尔纳克诗歌作品,是俄罗斯文学翻译的重要成果。
对两种翻译版本的《日瓦哥医生》,我分别读过两遍。《日瓦哥医生》是一部速度缓慢、对话冗长、环境描写细致周到,故事比较松散的小说。就是这样一部并不耐读的小说打动了我,使我连续读几遍。究竟是什么原因?帕斯捷尔纳克凭什么吸引读者?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帕斯捷尔纳克的伟大在于:他将社会主义的现实主义文学整个翻了个过儿。当然,还有布尔加科夫、布罗茨基等,还有鲍·皮利尼亚克、索尔仁尼琴等作家。可是,索尔仁尼琴的作品《古拉格群岛》和《日瓦哥医生》相比,缺少一种美感。这两位大师不同程度地影响过中国大陆文革以后的作家,特别是写出来比较优秀的作品的作家。
帕斯捷尔纳克是把自己搁置在祭坛上写《日瓦哥医生》的,这部小说有悲壮之美,悲怆之美;是小说,也是诗。
帕斯捷尔纳克深知现实主义的精髓是真实,而作品真实的核心是真诚。由于他对历史事件真实地描写而不被前苏联当局和当时的社会主义国家的作家接受。几十年后,我读《日瓦哥医生》,读出的是人的正直、胆识、真诚以及一个作家面对暴虐和邪恶的勇气。
《日瓦哥医生》是恬静而绵长的生活诗篇。帕斯捷尔纳克有捕捉人物心灵最隐秘的那个部分的能力,对每个人心中的不快、孤独、恐惧、不安和失控进行了恰如其分地描写。《日瓦哥医生》以历史事件为经线,以人物命运为纬线而进行编织,作品既是人物的心灵史,也是十月革命前后苏联的真实历史的再现。作品写出了人类普遍的同情心,正义感,引起了读者的共振。在当时的环境(帕斯捷尔纳克是1948年动笔写《日瓦哥医生》的)中,帕斯捷尔纳克满怀愤怒谴责战争,这本身就是反叛,是社会主义国家的作家应改遵循的原则所不允许的。从帕斯捷尔纳克身上很难看出俄罗斯作家共同具有的浪漫情怀和忧郁气质。他似乎还是比较接近西方作家的品性的。他明白,现实主义的本质是批判的。他用最大限度去追求历史的真实。
帕斯捷尔纳克是最矛盾的一个,最痛苦的一个,最坚强的一个。他的随笔体自传《安全通行证》,对作家本人进行了最忠实的解剖。帕斯捷尔纳克的痛苦情感在《日瓦哥医生》里通过对爱情的描写流露出来,日瓦哥爱着他的情人拉琳莎,又不放弃对妻子的爱;拉琳莎竭尽全力爱着日瓦哥,又不背叛对丈夫的爱。这种交织着痛苦和欢乐的爱情也是帕斯捷尔纳克本人爱情生活写照。
■鲁尔福
胡安·鲁尔福(Juan Rulfo,1917-1986)
台湾地区译为璜·鲁佛,全名胡安·奈波慕塞诺·卡洛斯·贝雷斯·鲁尔福·维斯卡伊诺(Juan Nepomuceno Carlos Pérez-Rulfo Vizcaíno),墨西哥作家。其主要作品有《燃烧的原野》、《佩德罗·巴拉莫》,和诺奥克塔维奥·帕斯和卡洛斯·富恩特斯并称墨西哥文学20世纪后半叶的"三驾马车"。
1917年5月16日,胡安·鲁尔福生于墨西哥哈利斯科州。1953年,出版短篇小说集《燃烧的平原》。1955年,出版中篇小说《佩德罗·巴拉莫》。曾获得墨西哥国家文学奖、西班牙阿斯图里亚斯王子奖等多个奖项。1986年1月7日,胡安·鲁尔福在墨西哥城去世,享年68周岁。
鲁尔福的作品数量极其有限,翻译过来的鲁尔福全集只不过26万汉字。鲁尔福被国外评论界称为“写农村题材的大师”,鲁尔福的所有作品是写农村的。他的题材所涉及到的和我们界定的农村题材有一定的差别,他的农村小说没有多少泥土味和乡村气息,农村似乎只是他信手拈来的一个传达思想的载体。
就拉丁美洲作家而言,鲁尔福的声誉远不及马尔克斯、阿斯图里亚斯、科塔萨尔等人,但是,他对短篇小说的贡献是不可否认的。
鲁尔福的短篇总体是写实的。国内一些小说家很明显地师承了他的某些艺术手法而被评论界的一些人称为先锋派。其实,这并不奇怪,因为现实主义在鲁尔福那里得到了修正和改造。
鲁尔福的短篇总体是用细节堆起来的,他对细节进行了主观处理,再用“客观”表现。他将白色的尘土、蓝蓝的天空、狗吠人叫、车奔马跑改变了原有的意义。对人物的动作和对话不断重复和强调是鲁尔福惯用的手法。
鲁尔福在讲述故事的过程中不断地削弱着故事,也不交代时间的前因后果,只是让事件在进行的过程中。即使在进行中,也蓄意砍杀了某些本该引人入胜的情节,而使整个小说只剩下了骨质的东西。他的小说很硬朗,手感很强。
短篇小说中的对话大师当属海明威,鲁尔福的对话和海明威的对话有相近的地方,但又不同。相同的是:洗练、冷静、干脆、平实。不同的是:海明威的对话使人敬畏,对话的背后隐藏的东西太多;鲁尔福的对话使人向往,对话不断重复,对话承担的人物不再是表现人物性格。他的对话减少了情节对文本的压力,使故事明朗化,简单化。
鲁尔福的短篇一般都是块状结构。用块状结构短篇,使空间和时间得到了有效的浓缩,篇幅自然就节制了。在一个很短的短篇内,他可以变换几个叙述角度,形成跌宕,使冷静的叙述有了波澜。
鲁尔福唯一的一个中篇《佩德罗·巴拉莫》是写一个庄园主的,是一部地道的现代主义作品。作者有意识地打破了阳界和阴界,打破了时空,运用了意识流、梦幻、暗示和隐喻等手法,作品自始至终弥漫着一缕鬼气、怨气、冤气和神秘色彩,但有明显的操作痕迹。《佩德罗·巴拉莫》虽然成书早于《百年孤独》,也是魔幻的,但它的魔幻底蕴没有《百年孤独》足。
■辛格
艾萨克·什维斯·辛格(Isaac Bashevis Singer,1904-1991)
美国犹太作家。生于波兰。1935年发表处女作《撒旦在戈雷》,同年流亡美国。其作品深刻反映了美国和波兰犹太人的生活;有些作品淋漓尽致地刻画了魍魉世界的形形色色:上帝和撒旦,天堂和地狱……。1978年获诺贝尔文学奖。著有长篇小说《奴隶》(1962)、《庄园》(1967)、《产业》(1969)、《舒莎》(1978)等;短篇集有《市场街的斯宾诺沙》(1961)、《傻瓜吉姆佩尔》(1957)等。
80年代初,我第一次接触辛格的短篇,觉得很有意思,有些篇什,就连续着读。他的长篇,只读过一部,长篇没有短篇烙印得深。
辛格的短篇最著名的是《市场街的斯宾诺莎》。这个短篇不难读,写一个哲学博士的生活。老博士遵循着斯宾诺莎的哲学做人,在他看来,一切都是必然的,他追求的是理性。当生活粉碎了他的理性以后,博士本人也走向了毁灭。辛格的一部分短篇就是写这样的很独特的犹太人的。
辛格的另一类小说曲折离奇、怪诞神秘,相似于中国的志怪小说,但没有志怪小说明确的价值观和道德观。读辛格的这类小说可以拓展我们想象的空间,思想可以自由驰聘。当我读过《泰贝利和魔鬼》、《魔鬼的婚礼》等篇什以后,才知道,辛格笔下的魔鬼和《聊斋志异》中的鬼的使命是不一样的。
辛格善于将现实中很深刻、很悲苦乃至很沉重的东西用轻松幽默的笔调写出来。他有驾驭故事的本领而不被故事套住。他讲述故事的语调平稳,进展缓慢,但却吸引人,原因是他善于制造氛围。
辛格的小说有寓言的味道。
辛格所写的人物或者捉摸不定,或者恍恍惚惚,主题有不确定性和多义性,因此,你首先只能感觉,而难以从理性上去把握。辛格之所以能获诺贝尔奖,有一个不可忽略的原因是,不论哪一类小说都是探索人的灵魂的,笔端深入到了人的灵魂里面。
辛格的小说里有一种被称作文化的东西,但他绝不是表述文化形态,书写文化现状的,他对自己的民族文化表明了明朗的态度,探究了民族文化心理,把文化的表层用笔戳穿了,揭示了文化的深层内核。
■川端康成、大江健三郎、村上春树
川端康成かわばた やすなり(1899年-1972年),1899年6月14日生于大阪。日本新感觉派作家,著名小说家。
幼年父母双亡,其后姐姐和祖父母又陆续病故,他被称为“参加葬礼的名人”。在东京大学国文专业学习时,参与复刊《新思潮》(第6次)杂志。1924年毕业。同年和横光利一创办《文艺时代》杂志,后成为由此诞生的新感觉派的中心人物之一。新感觉派衰落后,参加新兴艺术派和新心理主义文学运动,一生创作小说100多篇,中短篇多于长篇。 成名作小说《伊豆的舞女》(1926)描写一个高中生“我”和流浪艺人的感伤及不幸生活。代表作有《伊豆的舞女》、《雪国》、《千只鹤》《古都》以及《睡美人》等。1957年被选为日本艺术院会员。1968年获诺贝尔文学奖,亦是首位获得该奖项的日本作家。1972年4月16日在工作室自杀身亡。
曾获日本政府的文化勋章、法国政府的文化艺术勋章等。
和许多读者一样,我最初读川端康成的作品是他的短篇《伊豆的歌女》。后来,就将介绍过来的川端的所有作品找来读,包括淡漠如水的《山之音》,我也读过了。川端给我的印象,不是一些评论家所说的那样,可以和大陆某个作家相比,大陆作家的作品无法、也不可能去和川端相比。川端的作品是印象派的画,其中的线条、色彩、神韵只可琢磨领会,只可用心去感悟,是难以学到手的。因为川端的作品同他本人一起呼吸,你能感觉到作品在呼吸,但你用你的呼吸代替不了他的呼吸,这就是川端作品的绝妙之处。假如我们用汉语模仿川端那样写小说,将会写得枯燥无味,只剩下一个骨架,我们无法像川端那样给作品赋予血肉、脉搏、神经乃至灵魂。我读川端的作品其收益是,从川端那里知道了作家怎么样从细微处体察人,体察人的神态、微妙的心理、异样的感觉和超感觉。比如在《山之音》中,川端写公公对儿媳的性心理,虽然淡得如清水一般,但那脉搏一样的“线”却在有力地跳动着。川端的作品中常常有“休息”的地方,比如在《雪国》中,开篇第一句:“穿过长长的隧道过了县界,就是雪国”。接下来就是短暂的“休息”。这些神微的地方,你只能感觉,却无法得到技巧性的东西。因此,读川端的作品使我失望,有一种总想从作品中抓取什么却难以抓取的遗憾。
我以为,川端的作品是日本民族的,从文本、叙述到内容都是很日本的。和日本好多作家的作品一样细腻而柔软,作品没有大的冲突,也不结构复杂的故事,看似简单,实际上很厚重。他的作品是一种风,在轻轻地吹拂,会把读者的心慢慢地吹醒。
大江健三郎(おおえ けんざぶろう)(1935~ )日本当代著名的存在主义作家。大江健三郎出生于日本四国岛的爱媛县喜多郡大濑村,1959年3月,大江健三郎完成学业,从东京大学法文专业毕业,著有《广岛日记》(1965年)、《作为同时代的人》(1973年)和《小说方法》(1978年)等作品和文论。1994年作品《个人体验》获得诺贝尔文学奖。
有一类作家的作品是写给大多数人看的,有一类作家的作品是写给少数人看的。川端和大江健三郎的共同之处就是,两个人的作品都是写给少数人看的,而村上春树的作品就不一样了,他的作品是写给多数人看的。
川端和大江健三郎又有明显的区别,其区别在于:读大江的作品和读欧美作家作品的感觉是一样的,大江的文本、句式都是西式的,尽管大江也强调要扎根于民族文学的土壤,可是,大江的作品已将日本文学的传统抛弃了五分之三。大江从个人的体验入手,构建人类共同关心的问题,他的作品大量运用了西方现代派的各种艺术手法,如时空倒错、内心独白、心理分析等等。他的句式完全是西方的,句子极尽修饰,给人以强烈的效果感。大江的世界性是以和欧美作家相互沟通的姿态出现的。
1个人,35年,13部长篇小说,超过50种语言的译本,村上春树无疑是这个时代全球最引人注目的作家之一。
村上春树,当代日本小说家。29岁开始写作,第一部作品《且听风吟》即获得日本群像新人赏,1987年第五部长篇小说《挪威的森林》在日本畅销四百万册,广泛引起“村上现象”。村上春树的作品展现写作风格深受欧美作家影响的轻盈基调,少有日本战后阴郁沉重的文字气息。被称作第一个纯正的“二战后时期作家”,并誉为日本1980年代的文学旗手。
村上春树从一开始就宣称,他不读日本的传统文学,他对日本文学没有兴趣,他所钟爱的是美国的当代作家,他说过,他对菲茨杰拉尔德的一个短篇他就读过二十多遍。可是,读他的作品并非是那回事。他那卖了四百万册的长篇《挪威的森林》还是很日本的,从形式到内容都是日本小说。只有到《舞,舞,舞》、《寻羊冒险记》等作品中,他才抛弃了日本的文学传统。村上无疑是一个畅销作家,他的作品动辄就卖几百万册,可是他和大陆、乃至港台的畅销作家大不一样,有“质”的区别。他的“视点”是上扬的,不像大陆或港台一些作家一样“视点”平行或下沉,以讨好读者的兴味为写作目的。因为村上关注的是现代人的生存处境和灵魂的不安,他用荒诞的手法书写这荒诞的世界。他的成功和他那非凡的、动人且诱人的叙述分不开。
读这三位作家的作品使我思考的另一个问题是:本土文学和世界文学的关系,传统和现代的关系。我觉得,越是本民族的就越是世界的这个论断值得警惕。所谓文本是中国式的而内核是现代主义的,只不过是一种美妙的构想。现代主义的实质是现代主义的精神,是现代主义的“视点”,不只是现代主义的手法。汉语写作怎么样发展,关键是对现代主义的理解,是对现实主义的发展。
现代主义并不是西方固有的艺术形式。比如西周的青铜器上的云纹、人纹、动物纹,哪一个是具像的、写实的?它们都很抽象,都很夸张,极其扭曲,这些图像不是再现,而是表现,具有现代主义的神韵和内核。比如秦公大墓中开挖的“百鸟”,昭陵中开挖的兽面人身,这些艺术品可以说,都是现代主义的。为什么到了几千年以后,我们的艺术越来越具像?越来越现实,以至“现世”?文学艺术甚至发展到了违背艺术规律的所谓的社会主义的现实主义?到了新时期,充斥于文学期刊的小说和大量的出版物仍旧是所谓的现实主义。虚假的、遮掩了真实的现实主义是伪现实主义。一些人对现代主义鞭打无情,极力排斥,总以为,现代主义是欧美的,只有现实主义才是国人的传统。深入地了解一下我们民族的艺术史,就会发现,我们不仅有章回小说,而且有六朝志怪、聊斋志异,等等。这是我读日本三位作家的作品思考的又一个问题。
■海明威
欧内斯特·海明威(Ernest Hemingway,1899—1961)美国历史上耀眼的传奇作家,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出生于芝加哥的一座小镇,兄弟姐妹六人,他排行第二。从小精力充沛,和父亲一样酷爱大自然,热衷打猎、捕鱼,在森林和湖泊中露营等。
学生时代语言天赋出众,初中开始撰写文章,高中毕业后拒上大学,18岁成为知名媒体记者。一生中参加过两次世界大战,担任过救护车司机,在前线被炮弹炸成重伤差点丧命,他的感情生活复杂,先后结婚四次,还曾和妻子来过中国报道日本侵华战争。这些独特的人生经历,成为海明威创作的源泉。在世界文坛,海明威被誉为神一样的作家,《太阳照常升起》《永别了,武器》《丧钟为谁而鸣》等经典代表作备受推崇;1952年出版的《老人与海》堪称*之作,成为全球公认的不朽名篇。
海明威的独特文风和他塑造的硬汉形象,对整个欧美文学产生了深远影响,几乎感染了二战后的所有美国作家。
1961年,因旧伤缠身,精神抑郁,62岁的海明威在家中用猎枪自杀。消息传出,举世震惊。
同样,海明威是一个只可学习,不可模仿的作家。如果谁斗胆用海明威那电报式的语言进行汉语写作,不是聪明得过了头,就是傻得过了头。海明威那电报式的语言只能属于海明威。
况且,海明威的成就不仅是语言。汉语言的简练是由于在动词和副词上下功夫,有唐诗宋词作为其源泉。海明威的电报式语言不只是在某个词句上下了功夫的。用理论界的结论,说什么海明威的作品三分在海面,七分在水下,就是所谓的“冰山理论”。我以为,这种“三七开”的开法本身就误读了海明威。海明威一直躲在纸背后,躲在作品背后,连一分也没漏出来,他的短篇大都是这样,包括很著名的《老人与海》。至于说这些作品的背后是什么,作者给了读者什么,他就不管了。他构思的时候,只构思背后的东西;书写的时候,也只书写背后的东西;背后的东西,他写得很深很透,不是写了“七分”或“三分”,而是写了十分。一个年轻人领着自己的女友做流产,坐在路旁的餐饮店,坐下来喝了一杯冷饮,年轻人给他的女友说,眼前的山像一只大象,这就是《大象似的群山》的全部。至于说,作者要告诉读者什么,全部在字里行间。
可以说,海明威的全部短篇都留有一个“窗口”,这只窗口不是用来透气的,这个窗口中有风景,从这只窗口中我们读出作者的深思,是作者对人的理解。这就是海明威的“神力”所在。
海明威使我们尊敬,使我们畏怯,使我们惧怕,甚至有些憎恶。他的艺术使我们很难学到手,变为我们自己的东西。不被他的阴影所遮蔽,其实是好事。
海明威的短篇和长篇完全是两回事。
海明威的长篇很注重故事的完整性。他对时间和空间处理得很好,尤其是在《丧钟为谁而鸣》、《放下武器》这样的长篇中,他将作品的进行时压缩得很短,对每一个空间都能充分利用。他成功地运用了意识流,使情节变得相对集中。而他的另外一些长篇,如《太阳照常升起》、《过河入林》,未免有些单薄,或失之晦涩。他的长篇远远没有他的短篇那么有魅力。这大概和他的长处——在背后书写,分不开。一个作家的长处恰恰是他的短处,这在海明威身上十分明显。
海明威的明显的缺陷就是作品缺少变化,几乎所有的短篇是一个样式,所有的长篇也是一个样式。对此,福克纳对他有微词。和勇于实践、勇于变幻的福克纳相比,两人的区别在于此。和福克纳一样,海明威也是影响了几代作家的大师。
海明威每一部重要的作品都是写自己的,他虽然不是一个实验性很强的作家,他却是一个很注重个体体验的作家,他极力将自己的全部生命体验写进作品中。
■纳博科夫
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1899-1977)Vladimir Nabokov纳博科夫是二十世纪公认的杰出小说家和文体家。
一八九九年四月二十三日,纳博科夫出生于圣彼得堡。布尔什维克革命期间,纳博科夫随全家于一九一九年流亡德国。他在剑桥三一学院攻读法国和俄罗斯文学后,开始了在柏林和巴黎十八年的文学生涯。
一九四〇年,纳博科夫移居美国,在韦尔斯利、斯坦福、康奈尔和哈佛大学执教,以小说家、诗人、批评家和翻译家的身份享誉文坛,著有《庶出的标志》《洛丽塔》《普宁》和《微暗的火》等长篇小说。一九五五年九月十五日,纳博科夫最有名的作品《洛丽塔》由巴黎奥林匹亚出版社出版并引发争议。一九六一年,纳博科夫迁居瑞士蒙特勒;一九七七年七月二日病逝。
纳博科夫是以《洛丽塔》而成名的。但《洛丽塔》绝不是一些人所说的,是一部现代主义的经典。按时下的说法,《洛丽塔》是一部很好看的作品,它拥有众多的读者。就《洛丽塔》的内容来说,写一个40岁的中年人对一个12岁的小姑娘的疯狂性爱。这种性爱小说并非违背了道德,和传统的观念相悖。我以为,《洛丽塔》依然是依故事因果而构思的现实主义作品,情节紧张,叙述沉稳,叙述视角独特,人物个性鲜明,具有强烈的反叛意识,这些都是作品能吸引人的地方。
《洛丽塔》给纳博科夫带来了声誉,但不能由此而说,纳博科夫是一位现实主义的作家。恰恰相反,纳博科夫是一位实验性很强的现代主义作家。在此之前,纳博科夫曾写过《防守》、《绝望》、《蒲宁》等等许多部现代主义作品,这些作品不仅没有给纳氏带来多大的影响,而且发行量很少,很难被出版商接受。有些作品时隔30多年后才能出版,而纳氏仅仅写了一部《洛丽塔》,就使他名声大震。我以为,《洛丽塔》艺术上的成就远远不及纳氏那些实验很强的现代主义作品。当然,纳氏本人也很清醒,他在写了《洛丽塔》之后,并没有按照这条路子走下去,他致力现代主义的耕耘,他在此之后,又写了《斩首的邀请》、《微暗的火》等多部现代主义的作品。
纳博科夫写《洛丽塔》和福克纳写《圣殿》的境遇差不多。可见,文坛和读者对那些一味朝前走的作家并不亲近。那些对艺术上有贡献的作家总是要冒着心灵上的危险去探索,去创作的,他们之所以令人尊敬是因为他们总是要做一些牺牲的,他们的为文为人都很有胆识。这和一些取宠于市场和取悦于读者的作家的境界大不一样,这些大师很少考虑到自己的功利,在写作中他们把自己的功利置之度外了。
读纳氏的作品要沉下心去读,他的现代主义的作品确实不好看,一部20万字左右的作品容纳了意象、错觉、直觉、潜意识,等等,视角转换,结构错纵,看似小说,又似寓言。比如,《微暗的火》,开首是四个篇章的长诗,接下来,就是对这首长诗的某些词语不厌其烦的解释。现实主义的要素在纳氏的这些小说中全被丢弃了。
从纳博科夫身上我得到的启示是,一个小说家如何拿出勇气在小说这个领域内不断去实验。不要力求别人去理解,要不断问自己,你对当代文学的贡献在什么地方。
读一读纳博科夫,会将你形成的固有的小说观念全部粉碎,纳氏给你展示的是一个全新的小说世界。纳博科夫还告诉我:伟大的小说家永远是孤独的,他的世界里只有他一个。
■菲茨杰拉德
菲茨杰拉德是著名美国小说家。从1920年开始创作,以《人间天堂》一举成名。他的小说生动地反映了20年代“美国梦”的 破灭,展示了大萧条时期美国上层社会“荒原时代”的精神面貌。直到1940年去世时,仍在创作作品《最后的大亨》,在他有限的创作生涯里,推出了包括《人 间天堂》《了不起的盖茨比》《夜色温柔》等多部长篇小说和150多部短篇小说。
接触菲茨杰拉德的作品比较晚,他的长篇《夜色温柔》我是硬着头皮读下去的,读一读,放一放,读了半年多。后来读了《了不起的盖茨比》,我被他的作品吸引住了。伟大的作家,伟大的作品,迟早会征服读者的。《夜色温柔》中支离破碎的情节和一时难以理清的结构恰恰是作者的心智所在。一个作家不能太理智,不能像当代人装修自己的房间一样对自己的作品进行不必要的设计打扮,作家毕竟不是理论家。菲茨杰拉尔德之所以如此结构作品是和他当时的心境分不开的,情节的破碎,结构的混乱也是当时美国社会的生动写照。菲茨杰拉尔德很清醒,他知道,他的作品是写自己的,是表现自己的,无论选择什么样的题材,无论写什么样的生活,只要把自己的意识、情感、心理全部融入作品就够了。菲茨杰拉尔德的全部作品是自己心灵的映现,借每一个人物,每一个情节和细节把自己的话讲出来。读菲茨杰拉尔德使我悟出了一个道理:艺术创作是本能的事情。
读了菲茨杰拉德的短篇以后,我对这位作家就十分崇敬了。他的短篇场景转换自然而突兀,往往给人一个难以预料的结局,每一篇都是感情饱满,文采飞扬。结构虽是块状,但有一根内在的线串在一起。我想,后现代主义的巴塞尔姆、现代主义的卡尔维洛等人采用的碎片结构大概是这位现实主义的大师那里受到启示的。菲茨杰拉尔德的短篇中充满了诗意,即使很忧伤的故事也被他编织得很美丽,他不仅仅靠动作和对话刻画人物,他特别擅长制造氛围,把读者很快地引进一个“场”。他的笔触往往伸进人物的心灵深处,把人物心中十分微妙的情感写得十分透彻,毫不留情地亮出了人物心中的暗角。他把自己融入作品,写活的却是美国当时社会的一侧面。他对美国文学的贡献是文体上的,也是内容上的,他准确地写出了战后美国年轻人的不安、焦虑、迷惘、不安和挣扎。
和菲茨杰拉德同时代的作家有海明威、福克纳、斯坦贝克、考德维尔等。在上个世纪的二三十年代,菲茨杰拉尔德登上文坛,名声就直追同时代的作家,甚至比海明威、福克纳还响亮,这是和他艺术上所取得的成就分不开的。读菲茨杰拉尔德使我思考的是,菲茨杰拉尔德和他同时代的作家所处的大环境是一样的,可以说在同一个“现实”之中生活,他们所选择的题材、人物大相径庭,他们讲述的生活故事相去甚远。他们的共同点是,都没有去写重大题材,都未曾把自己溶入美国的主流文化,都处在边缘,除过斯坦贝克和考德维尔以外,都没有直捷地去写美国的现实生活。他们和现实保持的是一种紧张关系,甚至对抗状态。究竟哪一位大师所写的是美国当时的现实?我想,无论是福克纳笔下那邮票大小的家乡小镇,无论是海明威笔下的斗牛士,无论是考德维尔笔下的农夫还是斯坦贝克笔下的市民和工人以及菲茨杰拉尔德所写的中产阶级和小人物,这些都是美国社会的现实。大师们的艺术实践再次证明,只要写活了一个人或一群人,就写活了一个时代。反映现实生活的最好途径是“离开”现实,和现实保持一定的距离,不追求时髦,不顺应潮流,按自己的方式去追求去探索,这种悖时的写作可能不讨好,不能得到捧场,和获奖与喝彩无缘,可真正的文学大师就是从这样的路上走过来的。文学的高度是人的境界的高度的映现。
《品味经典:读书笔记》是作家冯积岐的一部很有特色的随笔集、十万字。这是一部对世界经典作品的解读、作者对世界五十多名经典作家的名篇通过读书笔记的方式、用准确、生动的语言进行了解读、对每部作品的认知能力、美学特点、文体形式进行了解剖分析、有作者冯积岐对经典的独到理解。这也是一部读书指南、指导读者如何阅读经典。这部作品特别适合文学爱好者、大中专学生以及高中学生阅读。此书具有高质量的文学价值和美学价值。也可用于外国文学的教学辅导。
冯积岐,1983年开始发表小说。1994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在《人民文学》《当代》《北京文学》《上海文学》《天津文学》《小说界》等数十种报刊发表中短篇小说二百五十多部(篇)、作品多次被《小说选刊》《小说月报》等杂志选载、多次入选各种优秀年选。出版长篇小说《沉默的季节》《逃离》《村子》《遍地温柔》等十二部,并出版八卷本长篇小说文集,作品曾多次获奖。曾任陕西省作家协会专业作家、创作组组长、陕西省作家协会副主席。现居西安。
名家新作■冯积岐《突然心慌》《门和窗子都关着》两部短篇精选集出版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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